巧克力雪糕

　　大概是八中的排课安排太紧了，闻秋虽然适应能力好，但正式开学半个月后也有些吃不消，更不用说晚上还得抽时间给周致补课，以至于中秋放假那两天，闻秋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在家里躺着，偶尔玩玩手机发发消息，跟条咸鱼没什么两样，还不会翻身的那种。

　　闻女士跟他差不多，也不知道是这些年上班太辛苦了还是钱赚得够多了，闻秋在客厅沙发上躺着，她就在外边的阳台上给花浇浇水，像陶冶情操一样，但也有多愁善感，跟以前那个女强人的形象一点儿都不符。

　　闻秋会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听着周围的动静。

　　外边树上的鸟儿叫了，叽叽喳喳的，闻女士不小心摔了个水壶，“乓”地一声，“咕噜咕噜”滚了好几下，闻女士骂骂咧咧捡起又咳嗽几声，说了句“他娘的”，又嘀嘀咕咕说“这天真热，跟火球一样”。

　　她透过阳台玻璃门看着躺着跟死尸一样的闻秋，又笑着说“这狗东西还真会享受”，但话音一转，又烦躁地说了句“但空调费还得老娘出”，最后抬头看了下湛蓝色的天空，发神经地说了句：“天气真好，也不知道……”

　　话音被风吹得有些断断续续了。

　　闻女士骂骂咧咧的声音闻秋都听得清楚，但也没放心上，嘀嘀咕咕的话隔着玻璃门听得有些模糊不清，估计是这两天新发掘的技能，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闻秋！”闻女士在外边大喊一声。

　　“干嘛？”闻秋闭着眼睛回。

　　“把客厅里的盆栽搬出来晒晒太阳！”

　　“不搬。”

　　“你怎么那么懒？”

　　“才不懒。”

　　“不懒你给我把盆栽搬过来。”

　　“我不。”

　　母子俩偶尔说说话，但闻秋说话特气人，每次闻女士话题一开，没两秒就被闻秋一句话给噎住，就开始冷场了。

　　闻秋对待闻女士从来没有尊重的说法，也不会想着闻女士做什么他就去帮一下忙，闻女士给他做饭吃的时候他不会想着闻女士上了一天班了有多辛苦，最后回家还得去厨房忙活累不累，他的理解是你想做你乐意做那你就做，他也没强迫她做什么，反正他吃不吃都行。
　　他能在闻女士在厨房搞炸弹的时候不凑热闹，现在搬个东西他也不乐意动弹。

　　闻女士在外边很粗俗地抬手往自己的额间抹了一把汗，开了玻璃门走了进来，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偌大的客厅只有闻秋一个人，空调开最低。这两天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升温，现在外边又一股热潮，闻女士走到茶几旁边抽了几张纸擦了脖间的汗，看着躺得笔直的男生不知怎的心里就泛起了点酸涩。

　　闻秋不在乎身外之物，向来会享受，喜欢把自己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就算小时候没钱，吃了上顿没下顿，也还是会第一时间把当下的自己照顾好。
　　他是那种就算知道现在开了空调晚上就会停电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开空调的人，晚上的事情有晚上的解决办法，现在他只想开空调降温。

　　“空调费你出。”

　　闻秋依旧淡淡地回：“出就出。”

　　闻女士进来后也不搬盆栽出去，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闻秋听见她“呸”了一声，又说：“这水真他娘的苦。”

　　闻秋终于掀起了他的眼皮，平躺的姿势没动，黑曜石般的瞳孔慢慢移到眼尾，斜眼看了下闻女士喝的是什么水，那么苦得避雷，嘴角抿了抿，十分无语：“那是凉茶。”

　　“用你说？我又不瞎。”闻女士一口灌了进去，最后皱着一张脸又“啧啧”两声。

　　闻秋又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闻女士也不知道怎么了，又喊了声：“哎，儿子。”

　　“有事儿？”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气人呢？”闻女士一听他这语气，就翘着个二郎腿长叹了一声。

　　“神经。”闻秋闭着眼睛回。

　　“神经生了个崽子，把他养成了个祖宗。”闻女士慢悠悠地回。

　　闻秋不搭理她，闻女士又自顾自地说着：“这祖宗还特矫情，胆子就那么丁点儿大，下个雨打个雷都能吓一哆嗦，怕黑又嘴硬，看见个蟑螂老鼠又被吓得走不动道，还不想跟别人说，也不知道是在跟蟑螂老鼠面对面比耐力还是跨越物种看上眼了。哎呀，跟个弱鸡一样，弱鸡也就算了，这祖宗还作，从小到大搞事情搞得一把好手，脾气差又想人哄，只许自己不搭理别人，不许别人不搭理他，别人一搭理他他又嫌烦，老娘到现在都想不通这祖宗怎么会有人喜欢，也不知道他男朋友是个大傻逼还是个瞎了眼的智障。”

　　闻秋：……

　　闻女士损人不利己，把闻秋贬得一文不值，还顺带把周致也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揶揄他还是在嘲笑他，惹得闻秋伸手拿了抱枕就果断扔了过去，“闭嘴。”

　　“哎，你男朋友给你花钱么？”闻女士接过抱枕又问。

　　“你有病啊？”闻秋坐了起来，冷着脸，“你到底想问什么？”

　　“想问我儿子谈恋爱的进度如何不行么？猜一下你们什么时候能分手。”闻女士很坦然。

　　“进度就是该做的都做了，你满意了么？”闻秋盯着闻女士，“我们不可能分手！”

　　“什……什么？什么叫该做的都做了？”闻女士脑子“轰”地一响，嘴角勉强牵扯点弧度，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小猫，别骗妈妈，你跟他做了什么事情？”

　　“还能是什么，除了亲嘴不就那点事儿么？”

　　闻女士刚刚勉强维持的笑意瞬间僵硬，也不知道是在消化那句话还是在压着火，只是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她怒气爬满整张脸，她蹙着眉头，似乎想从闻秋这话找出什么破绽，可她太清楚闻秋了，说话都嫌费劲，更不会撒谎，咬着牙道：“你他娘的居然敢给我玩真的？！”

　　闻女士就算知道他跟周致谈恋爱，但也没有那种特别强烈的真实情感觉得闻秋就一定会跟他做过火的事情，她以为闻秋只是简单谈个恋爱，跟一男的，然后他们会分手，现在却真切地感受到她儿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傻。

　　她儿子把自己搭进去了。

　　“谁跟你玩了？我认真的，”闻秋不满她莫名其妙的生气，语气也不怎么好：“到时候我跟他结婚肯定不邀请你去。”

　　闻女士听到这话怒不可遏，手中的玻璃水杯一下子就砸到了茶几上，“砰”地一声，玻璃碎片四溅，又“滴滴哒哒”落在了四处，怒斥道：“我跟你说的你是一句话都不听是不是？！我说没说过别他娘的跟有钱人谈恋爱！还想结婚？我让你结婚了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啊？！你还要我跟你强调多少遍啊？费尽心思跟你讲道理你不听，别人稍微一哄你你就屁颠屁颠的把自己交出去了是不是？别人一对你好你就觉得非他莫属了是不是？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别谁的话都听，别谁的话都听，不是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是真的对你好，你为什么就不长记性？你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你非得气死我是吧？啊？！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当闻女士意识到闻秋真把自己陷进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她以为闻秋还小，现在谈个恋爱顶多也就小孩儿谈的，亲个嘴抱一下没什么，只要没玩过火她也不想插手，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闻秋。

　　“闻秋，你告诉我，告诉妈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是，现在他是喜欢你，可以后呢？你想过没有？你真的就一点都没想过么？你现在几岁？十六，才十六岁，你就想着跟他结婚，还有六年，这六年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敢保证么？世界那么大，长得好看的比你乖的不知道有多少，万一周致那小子不喜欢你了，你怎么办？你认真了你把自己玩进去了要怎么办？你该怎么脱身？你他娘的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他要是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到时候该怎么样才能再次找到你？！你告诉我！你告诉妈妈！你让妈妈怎么办？！”

　　闻女士是彻底慌了，“小猫，你能不能听听妈妈的话，别那么犟，能不能跟他分手？你想谈恋爱我给你找一个，男生我也可以给你找，别跟有钱人谈恋爱行不行？”

　　闻秋已经被闻女士那一下给吓蒙了，玻璃剧烈的摔砸声，闻女士的怒吼声，带着哭腔的祈求声，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玻璃碎片，怎么抖也抖不干净。

　　客厅里又安静又吵闹，闻秋缓慢地深呼吸几下，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不该希望闻女士会替他开心，他不该告诉她的。

　　“我就要周致，我不要其他人。”
　　他弯下腰来抖了抖拖鞋上的玻璃碎片，穿上鞋子后站直，他向来有唯我独尊自私自利又气人的本事，“有本事你就气死，你要敢找周致我就敢跟你没完。”

　　闻女士被他气得又猛烈咳嗽起来，大声喊道：“我是你妈！就不能听一听我的话么？！”

　　“你是我妈又怎么样？生了我然后呢？把我扔了，”闻秋看起来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也不会心疼，看见闻女士捂着嘴咳嗽的样子也不会给她递一杯水，依旧在火上浇油，“你在我这里就是可有可无的人而已，你从来都不爱我，你现在在装什么？”

　　闻秋的呼吸其实也不怎么平稳，闻女士生气他也生气，“我不想要你了。”

　　可有可无的闻女士因他这句话最后只能坐在沙发上，看闻秋去二楼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明明才三十来岁，可坐着的身子却佝偻得不行，像无力回天的老人。

　　闻秋对闻女士的感情其实很复杂，淡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小时候见到的那只白猫深，当然，小时候的他也会想她，思念常常一晃而过，但很难熬，跟现在一样。

　　像他这种人，小时候蹭百家饭长大，对人相处的认知几乎没有，他现在也就记得小时候谁给他喂了饭，谁给他件旧衣服保暖，但真让他去报恩，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给钱，然后把这点恩情断了，因为他跟那些人没有血缘关系，但闻女士不行。

　　他也不想在乎这世间人情的牵绊，他嫌麻烦，也没什么意思。

　　出了门，那热空气直接沾满闻秋全身，心里揪得发紧，有些生疼，很难受，他半眯着眼抬头看了下刺眼的太阳，一层又一层的光晕，直到他低下头垂眸觉得世界暗了一下，又豁然开朗。

　　他想周致了。

　　闻秋很少主动发信息给周致，就算现在想他了也没说，自己回了学校，洗了个澡又开始在宿舍躺着了。

　　周致不知道闻秋晚上就回学校了，等第二天早上才带着个小行李箱慢悠悠地回学校，他需要回宿舍放东西，所以来得比较早。校门口没什么人，就在他很雀跃地准备进校门的时候，余光扫到不远处停放着一辆黑色的车子，他很意外地看见了闻女士。

　　闻女士身穿红色紧身连衣裙，踩着高跟鞋坐在车头上，两指夹着根香烟，嘴里吐出的烟雾一圈接着一圈，又散开，慢条斯理的，她整个人蒙在了那片烟雾中，看不清脸，但她看起来很……憔悴。

　　连红色的艳丽也抵挡不住的憔悴。

　　许是周致看得久了，闻女士察觉到扭头看了眼，将吸了半截的烟扔地上，前脚碾了几下，周致看到地上还散落着几根烟头，灰烬明显，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

　　“过来吧。”闻女士站直身子，对着周致喊，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阿姨。”周致乖巧地喊一声，然后拖着个小行李箱直到走近才发现，闻女士确实很憔悴，像一晚上没睡又心事重重。

　　“那么久了也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聊过一次关于你跟闻秋谈恋爱，我这个当妈的是什么态度，现在我也不想跟你兜弯子了，你也不用把我当什么长辈，我装着累。”闻女士单刀直入，也不想跟周致扯什么弯弯绕绕，她真的累极了，“我不喜欢你们谈恋爱，我希望你们能分手。”

　　她盯着周致那张跟周舟女士五分像的脸，心情很复杂，她在“他是周舟儿子”和“他跟我儿子谈恋爱”之间来回折腾，她因为“他是周舟儿子”而觉得这男生挺好的，但是又因为“他跟我儿子谈恋爱”而不喜欢他。

　　周致听到这话心里瞬间打起了鼓，不是吧？这就开始了？靠……那么直接的么？

　　“阿姨，那我也说一下我的态度，我确实挺喜欢闻秋的，去年十一月份就喜欢他了，所以我不想跟他分手，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幼稚，但我以后想娶他。”

　　闻女士昨天就听了一遍闻秋的真情实感，确实不想听周致也跟她说这种话，嗤笑一声：“确实挺幼稚的，你拿什么娶？十七八岁的年纪就给老娘谈以后，真以为你们这能算爱情？傻逼，你知道我儿子什么鸟样吗？”

　　周致微拧着眉头，闻女士这话他听得不舒服，但闻女士依旧没住嘴，“目中无人又难哄的祖宗，可他就是认定你了，他怕黑怕热又他娘的矫情还嘴硬，但就算被我关在车里一天一夜也还是喜欢你，我其实是真想不通你哪里好，哪里优秀，值得他能这么作践自己。”

　　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阿姨，我……”

　　“你什么？当然你也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堪，你在旁人眼里或许也很优秀，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我儿子会跟人谈恋爱，更没有想过他能跟男生谈恋爱，我不喜欢他喜欢别人，我也不期待会有人喜欢他。在我这里，这个世界就不该有人敢觊觎我的儿子，七年前一样，现在也一样，我不喜欢，也很不开心。”

　　“可你们为什么偏偏就挑了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阿姨，我只是喜欢他。”

　　“是，你只是喜欢他，你也没做错什么，可是周致，你跟我说说，你真就能保证你俩能在一起一辈子？”
　　闻女士绕过他打开后备箱，拿了一个大的行李箱出来，用力一推。

　　周致接过那个行李箱，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一辈子？”

　　周致站在原地，闻女士没回他，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两人一时之间没什么话，闻女士说周致配不上闻秋，但其实真细想，闻秋那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女士过了会儿摇了摇头，才开口，“你还是不想分手么？”

　　周致摇了摇头，“不想，我想不了一点他会离开我的时刻，他自己一个人我会疯的。”

　　“我也一样。”

　　闻女士说完后坐进车里，车窗又晃了下来，“周致，你永远都承受不起我儿子的喜欢，可能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你要真有本事，非得喜欢他想跟他一直在一起我也不阻止。”

　　车窗缓缓升起，闻女士的侧脸依旧冷淡，声音也淡淡的，“只是希望你能让我儿子开心，永远。”

　　她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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