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群侠传之紫衣手记

　　体内丹田十分秘密地聚着气，轻轻调了几圈内息、深恐打搅它的主人。而东方未明还是醒了，瞳孔里阳光摇曳，明明略显得昏黄，但他觉得灿烂，十分灿烂，自己头发已经镀上一层黄金。耳边轻风微颤，鼻尖泥息漫漫，握拳有力，好像突然间什么伤痛都好了。
　　撑起身子时候，玄武巨龟守在自己脚边，一丈开外便是水泽，凛凛散着寒气，东方未明放眼看去，这一看心头咯噔：斑额巨鱼前半个身子卡在青城渊坑的机关翻板里头，低垂着脑袋，四平棍前后插在它眼睛里、鳃盖中，隐隐冷冷，而翻板上下已经渐渐切入它两端皮肉、马上就要拦腰切断，锋利如斯，自己能够毫发无伤出来，真是如有神助！说话回来，能设计出这般机关境地，又是何许人物？这里被紫霞妖道用来害人杀人，难不成是他设计的？东方未明不信。
　　就在东方未明思索时候，那翻板中间的缝隙犹滋滋喷着沸水吐着烟气，融入外头冰河之中。那冰河会通往何方？通向莫名的黑暗，或许出口就在观佛台下三江汇合之处。
　　睡时不知道，这会儿东方未明渐渐觉得皮肤发紧很不好受，扭头，自己躺的地方往上几丈渐有植物，这里是一处洞穴吗？往上应该可以寻见出路……甫一动念，眼里仿佛就看见道观古木，不禁心下大喜。
　　“呐，我们赶紧出去吧？”东方未明曲膝就要支起身子，回头却看玄武巨龟不动。怎么了？他又蹲下查看。
　　只见铜绿色的龟甲上有半壁被擦得模糊，底下伸出来的头和手均有受伤，走近才知道那些伤口多么骇人，东方未明看着都要替玄武巨龟流下眼泪呢！又想起自己被冲上岸时候、它用泥土贴在自己伤处，这会儿赶紧如法炮制捧了一些堆在它伤口上，泥土黑亮冒油，很是滋养。
　　东方未明又绕到它尾巴腿脚处、看是否也有受伤，所幸无恙。只是它身子底下似乎压有什么东西，露出一角毛躁的白色。东方未明伸手去扯，其物甚长，玄武巨龟也把身子略挺起，待他全部拉了出来，它前肢伤口又是流血，毕竟年老体衰，未明可不又是心痛又是心急？又捧了一抔土，再看手中之物抖开成长条状，对折几折便可当绷带使，这会儿不加思索便给玄武巨龟扎上。但这“绷带”到底哪里来的？他摩挲着手心，这感觉似纸非纸、似布非布，莫非……过而不留，是非俱谢，是那漂白了的卷轴？是那天龙八部卷轴？
　　自己从梦里回来，把它丢进水里便不再搭理了，一直由玄武巨龟藏着掖着，自己曾看过它脖颈之下、龟甲之内嵌有一团白棉，不就是这卷！水里激斗时候，是不是这卷轴被那巨鱼吸了进去、所以玄武巨龟奋不顾身抢进对手口里拉扯？差点被那巨鱼崩断！东方未明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虽然自己在灵隐寺里曾答应那无名老僧将之送去不知名的原处，如今莫说这卷轴上面的诸般仙人飞升了，即使完完好好，自己也会把它给玄武巨龟包扎了伤口。
　　渐上渐有植物，蓊郁处有光，人间正是白天。东方未明知道不能再耽误了，可是他也不能撇下玄武巨龟。
　　“我们出去吧。”低头问话时候，东方未明暗运心法，呼吸之间弯腰尝试把玄武巨龟抱起，只是他非夸娥氏之子，虽把龟甲摇动几摇，自己双足也深陷泥泞里头。
　　“你说怎么办好呢？”东方未明气喘吁吁，怎么办好呢，他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玄武巨龟眨眨它深邃的眼睛，只与东方未明四目相交便掉头往冰河里头，后者似乎听到它的叹息，而回过神来，“啊，你去哪里！”东方未明连连惊呼，脚下越涉越深，只是在水里巨龟的行动渐速，哪是他能阻止的？眼见寒水终于把龟甲最顶处也淹没了，巨龟摆着四肢悠悠远潜。
　　寒感瑟瑟，东方未明两股颤颤犹在水里呆站，他心中梗得难受，好像、好像子欲养而亲不待……呸，呸，大吉大利，死了谁啊？东方未明这么一回神只觉下肢奇寒，一跃而起赶紧上了陆地，又是搓脚，又是跺脚，看满地都是自己的脚印，心中也渐渐想透：我是抱不起背不动龟爷爷的，请它自己挪着随我上去，那又得到猴年马月才走完这段路？它必是有自己的去处，我如何能够阻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岂独人哉？
　　“教内弟子，进来给我捉下异端，谁敢犹豫便给先下地狱去！！”
　　三清殿内，同门相残，刀光剑影，直映高天。青阳子看源源涌进来的弟子手里宝剑横削斜劈，虽是青城派武功，香火之情却无半分、招招都是杀手，青城中人如此拼命打法，青阳子自己带来的弟子难免大处下风，支撑一阵，便有人受伤撤剑了！
　　青阳子护徒心切，倏忽出手如光如风，两指探去分毫不差，那正欲加害人命的长剑“咔”的一声，自剑尖往下被扳断一寸来长！断剑映着日光，闪白了递剑的青城弟子的脸面。
　　“张衡，你——”激愤所至，青阳子不再多说，他只当从没有收过这个徒弟！
　　场外紫霞子高高看着，瞧青阳子拔出佩剑，又展开身形疾舞，剑光闪耀幻作一道白屏，已经退到圈子之中的、自己带来的弟子无不护住，守势之严密飘逸，直可说至矣尽矣。
　　那被折断长剑的弟子名唤张衡，论武功是青城弟子中的佼佼者，这会儿他回过神来，见青阳子游走于彼端，衣袂拖着极长的光尾，自己喘着粗气，瞄准机会又持残刃砍入光圈，非杀几个同门立功么？！而忽长剑一格，四目一照，张衡心中一窒：青阳子身法如仙已到跟前。自己还未换过一口气，青阳子左手复掌而出：“去！！”
　　其他青城弟子见势纷纷避开，就怕青阳子这一掌带出厉害的掌风、自己平白受伤了……偏偏青阳子这一掌不落杀手、尽是柔力，推托出去，张衡只是身子轻飘飘不住往后，除摔了一跤，并无受伤。门派之中最忌同门相残，此时一掌轰烂这造次畜生的胸膛，也是死有余辜，偏得青阳子这一下手，情面比天大。张衡呆坐地上，真如二世为人。
　　“休与小辈为难，紫霞，我们一决胜负吧！！”忽然一声吼，青阳子脸色严峻立有一个门户，手中宝剑划了一个半弧，内力所至，剑光夺目。
　　“手下败将，何足道哉。”看青阳子直落战书，紫霞子忍不住嘻笑，脸上表情复杂莫测。他微牵动嘴角肌肉，便有几个弟子逆上叛下挥剑直攻，难道紫霞子会吐出什么厉害的咒语？饶是青阳子心中疾思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挥手间又点倒几名弟子。
　　“啊——”又有人受伤！！单字里透露着凄厉的绝望，每一个心中有丁点良知的人听了都会觉得毛骨索然！！青阳子回头，混战中那个张衡早已站起，手里又换过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映着汗水泪水杂糅的脸庞，移步、提剑……
　　“很好很好！”紫霞子看在眼里，嘴上忍不住道好。恐惧是禁锢人心最有力的武器。
　　“糟糕！！”青阳子正要扑身相救被数人围攻的小徒儿翼玉华，哪料紫霞座下弟子抱挤拉扯揉身而上，□□比之长剑，更能有效地挡下眼前师父师伯的攻击！青阳子只觉眼前飘绿，耳边紫霞子的嘲讽直通天灵：慈软，呵，害人害己！
　　“你住口！！”三清殿上除了青阳子这一声嘶吼，还落有“乒乒乓乓”之声，那些挡在前头的忤逆弟子，无不被青阳子用嫡传内力踢飞出去，虽只三分，也足带压翻了几个人。瞧他们趴在地上抽搐挣扎，青阳子心头也扭成一团，回头看去，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弟子翼玉华可是被砍成肉泥了？
　　“张、张师兄？”漫漫黄沙里一句轻问，这声音多么熟悉！这称呼多么陌生！
　　“玉华！！玉华！！”青阳子心头激动，他、他想不到翼玉华还能活下！
　　“师父！是张师兄护住了我！！”翼玉华也是喜极而泣，双膝才要软下，又被提了站起来。滚滚黄沙散去，翼玉华与张衡背对而靠，尚不敢有丝毫大意。后者肩头挂彩，显是保护小师弟时候受的伤。
　　原来那时，张衡奔来长剑距离翼玉华不过三寸、杀手在即，四目相交之时，师弟眼中所露出的恐惧恍惚闪动了自己的良知：我面对师父可不是这样的神情？我做了什么事、师父又是如何待我！猛见青光闪动，一柄长剑疾刺而至，就要先自己而杀翼玉华！一切来得突然，张衡不及多想，手中长剑挺出，倒刺那人喉咙！啊，他才惊醒，他看眼前小师弟的神情，他回身看死去同门的神情，他又看身边师兄师弟的神情，自己，刚才弑师也是这般神情？两腮都没有了，两块颧骨高撑起来，眼眶凹了下去，恐惧流了出来，哪里还有人形！！大丈夫纵然生历万死，岂可婢颜奴膝又或行不仁不义之事而乞怜生？苗蛊也罢，炼尸也罢，怕它做甚！思想至此，张衡一剑刺入同门背心，又一剑从另一人腋下通入，再一剑将一条手臂齐肩削落。
　　眼看这样的变故，紫霞子“咦”了一声，又紧着一声长啸，殿中战斗稍缓，原来的青城弟子拉开剑阵，脚下无不有据生路。一时不加迫害，也不容逃出生天。
　　“师叔，住手啊！！这是不对的！！”张衡迎着殿上大喊，阳光正耀，刺痛到骨子里了。
　　“张衡啊张衡，你不是我座下弟子，我也不怪你刚才的作为了。”紫霞子背着日光幽幽地说，伴着声音，剑阵收紧了一尺。
　　“你就给诸位师弟做个榜样吧，”说这十二字时候，紫霞子是崩眼眶切牙齿的，接下来更是暴喝：“让他们看看，叛逆掌门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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