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诡夜行［无限］

　　周瞳摸摸沈庄的脑袋，领着一群孩子走了。

　　周瞳再回来种子商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胖女孩儿一见周瞳立马往前走，把硬币给了周瞳说：“叔叔，我们帮，帮你看店，这是，卖的钱。”

　　周瞳嗯了一声，将钱归进抽屉里，说：“咋不走呢？”

　　收音机此刻放着曲儿：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沈庄瘪了瘪嘴，他还没从刚刚红色血迹阴影里走出来，周瞳拍拍沈庄的肩膀，无声的说没事儿，又道：“你刚刚说要啥种子来的？”

　　周瞳随手拿了一把花生的种子，问：“这行不？”

　　沈庄连连点头，抖抖索索的抱紧了种子，小小的一包，他说：“我就要这个。”

　　周瞳摸摸女孩儿的脑袋，翻了翻抽屉，只有一包棕色的，发旧的，无花果干，说：“别哭了，怕啥的，给你吃。”

　　周瞳的右眼：【将种子卖给不需要的人「5/6」】

　　周瞳说：“干啥，还等我请你们吃饭呢？”

　　两小孩儿赶紧起来，往外头走去。

　　没多久，沈庄又回来了，周瞳不耐烦地说：“你这小子，真招人烦。”

　　沈庄站在门口，说：“打针多少钱！我还给你！”

　　周瞳说：“没多少钱，你回头给我送点菜就行。”

　　沈庄愣愣的，说：“你真是她叔叔吗？”

　　周瞳说：“咋的，我长得不像吗？”

　　周瞳在躺椅上躺下了，说：“我跟你说，你啊，好好的对这小姑娘，听见没有？”

　　沈庄脸红的很，喜欢胖女孩儿是否是他这个年纪拿不出手的事儿，周瞳也不知道，他说：“不要你管。”

　　周瞳说：“嘿，还不要我管，你要是这么赛脸，等这姑娘走了，你有的好哭。”

　　周瞳咪上了眼睛，说：“别怪我没跟你说。”

　　沈庄走近了两步，问：“你，你知道？”

　　周瞳一挑眉，说：“对啊，我知道。”

　　沈庄说：“我没那个意思。”

　　周瞳一摊手，说：“我也没说啥意思啊。”

　　沈庄撰拳，说：“可是大家都不喜欢她。”

　　周瞳眼睛一闭，说：“我话就说到这里，你爱咋想咋想。”

　　沈庄说：“会被笑话的。”

　　周瞳嗷一下起来，拿扇子打着沈庄的脑袋，说：“你这逼崽子，你这个脸皮值几个钱，你就嘴硬吧，死鸭子。”

　　沈庄低着头说：“可是我是劳改犯的儿子。”

　　周瞳说：“你是劳改犯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了，你为什么要买‘那种’种子？”周瞳斜楞着眼问道：“你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买这种东西，小心我打死你。”

　　沈庄的头更低了，说：“我妈，我妈妈去给人家养猪，人家猪圈后面就有，能卖很多钱，我妈妈说，没钱供我读书了，我就想…”

　　周瞳点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咋想的呢你。”

　　沈庄说：“我妈妈跟了一个叔叔，因为他愿意供我读书。”

　　周瞳叹了口气，说：“多帮衬帮衬你妈就行。”

　　沈庄说：“我想帮帮我妈。”

　　沈庄扭捏了两下，走近了两步，说：“那我要是不赛脸，她能不走吗？”

　　这小子。

　　原来站在这里唠这没用的嗑是在这里等着。

　　沈庄的眼神飘忽，说：“她真的会走吗？”

　　周瞳坐直了，问：“她走不走，重要吗？重要的是，她在的时候。”

　　周瞳问：“你是因为她胖，还是因为别人说你家里头？”

　　“都不是。”沈庄点点头，搓着自己的手指，说：“我也不知道。”

　　周瞳揉着他脑袋说：“傻小子，回去种花生去吧。”

　　沈庄顿了顿，说：“老板，玫瑰花的种子，多要钱一颗？”

　　***

　　今天收音机的磁带蹦了。

　　整个磁带黑色的磁道都炸了。

　　周瞳的任务只剩下最后一次。

　　不累，跟在这度假似的，就是环境不咋滴。

　　周瞳等着最后一位客人。

　　等着等着周瞳就睡着了，再醒的时候，胖女孩在边上修收音机，周瞳说：“你来干啥啊，那小子今天没过来。”

　　“我，我，我来买种子。”女孩儿说着话，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来钱，说：“上次老板帮了我们，这是上医院的钱。”

　　周瞳说：“我乐于助人，不差你这个小孩子的钱，破伤风没几块钱，你自己留着买吃的吧。”

　　胖女孩说：“老板，谢谢你没有卖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他。”

　　周瞳摇着扇子，说：“我合法经营的。”

　　胖女孩说：“老板，你上次给我的那包是什么？”

　　周瞳说：“萝卜干？还是无花果干？我忘了。”

　　胖女孩儿说：“老板，你这个收音机，就是你一直按着倒带的键了。”

　　倒带——

　　胖女孩儿接着说：“已经修好了。”

　　她用铅笔小心的将磁带卷回去，放了进去，说：“老板，这个钱我还是给你吧，就是，就是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儿。”

　　“说。”

　　“你下次卖菜籽给她的时候，能卖给他几个油菜籽吗？就是开黄色的那个花的那一种。”胖女孩儿说话慢慢的，脸却越来越红。

　　“行啊，你都给钱了，那我下次卖个红玫瑰的种子给他行吧？”周瞳一眼道穿女孩儿的心思，说：“也就你能看上那小子。”

　　胖女孩红了脸，说：“我身上有狐臭，没人愿意跟我做同桌，就他愿意。”

　　周瞳拍了拍女孩儿的头，说：“这么轻易就喜欢人啊？这可不行。”

　　胖女孩抬起头，说：“他跟我说，他妈妈给别人养猪，身上也有味道，他也有，说我们是臭味相投。”

　　像偷笋一样，只要有人跟你一起，就不显得可耻。

　　胖女孩的双眼皮扑闪扑闪的，说：“其实我知道，他没有味道，他身上只有小麦的味道。”

　　周瞳摸着女孩儿的脑袋，看了一眼又一眼，说：“那要是他不知道你的心意呢？”

　　胖女孩儿说：“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关他的事情。”随即又低下头说：“我知道，他是很聪明的，总装作不听课，我是他的同桌，我什么都知道。”

　　周瞳说：“你都知道他装听不懂了。”

　　女孩儿没有听出周瞳的言外之意，说：“他会种小麦，他种的小麦又高又绿。”

　　周瞳说：“那要是小麦长不好呢？”

　　女孩儿说：“他种小麦的时候，每次都晒的很黑，但有时候也长的不好，他很担心，但是他说，他认真种了，就算小麦不好，也是小麦的事儿，不关他的事，不好也要种。”

　　周瞳揉揉她的头发，说：“傻乎乎的。”

　　周瞳拿油皮纸包了一些籽，说：“我不告诉你这是什么种子，你种到他家的田埂上去吧，我陪着你。”

　　周瞳拉下了门帘，卷帘门歪歪扭扭的，这会儿，周瞳前几天要的树苗也终于到了，周瞳说：“等等啊。”

　　他叼着笔帽，给两根树苗写下了名字。

　　周瞳陪着女孩儿，走向了田埂，树下的小孩儿送吃的给母亲，女孩蹲在店里，挖了深深的田陇，三四颗种子，三四颗种子的小心的种了下去。

　　女孩儿踩了踩泥土，又从溪涧拎水来浇灌，周瞳说：“以后没事来看看。”

　　胖女孩儿的脸上沾了泥巴，他抬着头问周瞳：“叔叔，你可以偷偷告诉我，种的是什么吗？”

　　“你想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周瞳说。

　　***

　　周瞳将女孩儿的钱归进了抽屉里，按下了收音机的播放键。

　　【将种子卖给不需要的人「6/6」】

　　***

　　“沈叔，明年的玫瑰还种不种了？”有小孩儿在田埂上跑，对着小麦地里的男人扯着嗓子喊。

　　“种！”沈庄的草帽下人更瘦了，他咳嗽了好几声，差点儿把心肝咳出来，“叔一年不死，就种一年。”男人笑着，眼神与小时候一样犟。

　　“沈叔！你这花总有人偷！”小孩儿喊道。

　　“偷花不算偷。”沈庄慢慢的穿过玫瑰花的地儿，是个大棚，天热了，边都卷起来了，他从玫瑰里穿过，对面有一颗树，是他幼时有人栽种在这里，跟他一起长大，他的母亲每每作农累了都会在这红豆树下小憩。

　　红豆树的南边是小麦，北面是玫瑰。

　　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收音机正常播放的时候来临，倒带已经结束。

　　另一面种子商店的周瞳听到了歌曲最开头的歌词与最末尾的歌词相同，只不过多了一句：

　　【有一个男孩爱着那女孩。】

　　塑料棚布被吹得飒飒作响。

　　“这儿好漂亮呀，你看，这么多玫瑰花！”小女孩儿抱紧了女人的脖子，说：“这是什么树？”

　　“宝宝，这是红豆树。”女人温柔的说着，好似这树并不是她种下的。

　　远处的小麦地里有男人抬头，他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他不知道种了多少年的玫瑰，此刻终于等到了那双眼睛。

　　“你，你怎么来了？”男人开了口，挽着裤脚上走向前来，他佯装熟稔，好似日日相见。

　　“来看看。”女人的手指抚过玫瑰，说：“这花种的真好。”

　　男人有些想咳嗽，忍住了，滞了滞，说：“月季，瞎鼓捣，都是一些年轻人来买，挣钱。”

　　女人的眼眶动了动，嗓子有点哑，说：“蛮好，蛮好。”

　　男人说：“你女儿吗？真漂亮。”

　　怀里的小女孩儿刚想说话，女人说：“对，我先生在等我，我就过去了啊。”

　　女人回头又看了一眼玫瑰，似笑非笑的，说：“能送我一支吗？”

　　男人慌忙着擦着手，在玫瑰园里找了一支，递给女人，说：“别扎你手了。”

　　“没事儿，行，那你忙吧。”女人笑着，抱紧了孩子，手心握紧了玫瑰的倒刺，再没回头。

　　“小姨，你为什么要骗人？”有小女孩儿软声软气的问。

　　“因为，是月季。”

　　“小姨，你为什么一定要抱着我来？”小女孩儿拍打着身上，说：“虫子也太多了。”

　　“因为小姨，想给自己留一场体面。”

　　***

　　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外，有两株小小的树苗。

　　它小小的枝桠上挂着：【柿柿如意】，来自‘花生’先生。

　　另一枝的枝桠上挂着：【请君留恋】，来自‘无花果’小姐。

　　小麦的地里没有玫瑰，有些种子的发芽会在对方凋谢的季节。

　　反季节的东西无法相爱，玫瑰绽放的时节小麦才开始苏醒，小麦丰收的时节玫瑰已经成了枯干。

　　种子商店的倒带已经拨正，但是无人再播放了。

　　周瞳在一夜枯败的玫瑰花园里，完整了那片【Rose】方片。

　　星光时代电影院的海报上的「rose」是相爱。

　　小麦地旁的「rose」是错过。

　　烈红如血的方片，嵌进周瞳的魔方，玫瑰有时节，当开直须折。

　　周瞳挑选了废墟里仅剩的一支含苞玫瑰，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也不知道应不尘看到的时候这花是不是都枯萎了。

　　也不知道应不尘这个本子是不是还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玫瑰会迟到吗？

　　周瞳接到了的同样红色方片，由整块的玫瑰花瓣融成，周瞳想，是「相思」吗？是「暗恋」吗？

　　方片里的璀璨流沙凝聚一起，慢慢的浮现——

　　【Regret】，是「遗憾」。

　　周瞳其实到此刻也不太能明白人生的遗憾到底是什么。

　　是差一点就能碰到却天亮的月？
　　还是本可触碰却落水的桃？

　　是车流里那个与他有三分相像的人便可搅人夜半无眠？
　　是为此坐过了车站，或为此坐错了车去追赶，都不重要了。

　　是反方向的钟表？
　　是倒带的歌词？

　　是老师上课的时候说‘这答案没错，但是与题目不符’；
　　还是撞在凳子上的膝盖，过了好久好久才开始痛？

　　周瞳突然对「遗憾」两个字感到陌生。

　　周瞳哼着歌，往前去。

　　遗憾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去他妈的吧。

　　谁能没有遗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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