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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难言
天衍五年正月初一,安王府。
颜珪守在榻前,替换一宿没睡的石小兰。榻上的颜瑜安静地阖着眼睛,嘴角的血迹被擦得干净,只剩下褪了色的唇瓣。
胡太医在外间和颜阆讲述着病情。一夜观察下来,颜瑜这番发作得实属突然,毫无征兆。
“近来安王殿下饮食可好?”胡太医问负责侍奉颜瑜的小竹。
“……有时好,有时吃不下东西。”小竹答道。
“睡眠呢?”
小竹不甚高兴地摇摇头:“我家王爷睡眠一直都不大好,经常半夜醒转许多次。”
胡太医料到了,点头:“以前有咳过血吗?”
“有是有的,但……不像昨晚吐得那样多,太吓人了。”小竹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这几天殿下吃的药可还在?”胡太医又问。
颜阆警觉地抬了眼睛。
“……半月前,王爷说觉得府里到处都是药味,让人之后熬好了药汤,必须及时把药渣清干净……不过药方还在的,奴婢去拿给您瞧瞧?”
胡太医点了头,小竹就小跑出了屋子,没一会儿手里拿了一张单子回来。
“上回是谁给开的?”胡太医问。
“是梁太医……是方子有什么不对吗?”小竹斗胆问道。
胡太医仔细阅读着药方,摇了摇头:“梁堔与老臣同时出师,也是经验老道的医者了。这方子温阳持中,没有什么不对。”
“你先下去吧。”颜阆突然对小竹吩咐道。
小竹依言退下,留下颜阆与胡太医二人在外厅。
“这方子是养人的。按理说安王殿下天生不足,这药一面治标,一面补本,不该再有这样大的反应……”
胡太医话里没说清楚,颜阆却已然明白了:“他次次叫人把药渣清干净,一两次便算了,这等小事也值得他这样注意?”
胡太医连连摇头:“这老臣就不清楚啦。只是药方得重新开过,抓药的人,还得陛下多上心。”
“……”颜阆沉默着捋顺思绪,“药被换过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里面两位。”
“陛下放心,老臣心里有数。”
颜瑜叫人倒掉药渣,必定是已经察觉了什么。但他还是喝下了被换过的药,甚至不惜冒着除夕夜暴毙而亡的风险。
幸而本来要送出去的菜肴还没动身,颜琡那边回府的路上也没发生什么事。这一头已经够他烧脑筋的了。
“陛下,”
颜珪轻手轻脚地推门出来。地上做了和燕王府一样的设计,只穿一层薄袜踩着,三九天也不会觉得冰凉,
“兄长已无性命之虞,陛下一宿未歇,要不要先回宫里去?这里有我和嫂嫂守着。”
这小孩,总是在没必要操心的时候把什么事都考虑到了。
“你知不知道,大约半月前有谁来找过你哥?”颜阆试着问了一句,也没期望能得到什么有效答案。
“半月前?”颜珪一怔,思考再三后摇了摇头,“半月前我心情不太好,自己闷在府里好些天,兄长这边,也没注意到。”
颜阆点点头,这挺符合他的预期。
“陛下何不直接问兄长府里的人?他们日夜在此,肯定比我清楚。”颜珪似是无心地加了一句。
颜阆假装对他的建议不予采纳,拉着他在厅中坐下:“你哥这病根怎么来的?朕还不知道。就是寒症么?还是有什么别的?”
“我也……不太清楚,”颜珪来回绞动着双手,“好像我记事之初,兄长的身体还很好的。”
“和你一样好?”
“嗯……就是夏天会去河里游泳,秋天能爬树摘果子,冬天不怕下雪的那种。小孩子嘛,大部分也都是这样。”颜珪答。
“那后来呢?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颜阆皱起眉头。
“后来……我只记得有一天母亲带他回来,兄长的衣服全湿透了,一直往下滴水……好像起了大半月的高热,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颜珪努力地回想着,“我猜大约是落了水吧。陛下如果想知道,可以去问我母亲。她一定记得的。”
颜阆前后联系一下,大概能猜着是怎么一回事:“嗯。朕也就是突然想到了,随便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
朝外开的门传来一声轻响。石小兰出现在门外,对颜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嫂嫂怎么就起来了。现下兄长没事了,嫂嫂可以多歇息一会儿。”颜珪站起身来。
石小兰眼周有一圈青黑,却还是微笑着说:“没事的。我看着他,才休息得好。”
石小兰进屋去照料颜瑜的时候,外厅的两人鲜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她出来,颜珪又站了起来。
“小竹啊,永昌王也守了一夜了。去准备一间干净厢房,让永昌王先睡一觉吧。”
这话明摆着是要支开颜珪。颜珪会意,随小竹一道出去了。
等二人脚步声逐渐远离后,石小兰退后几步,竟朝颜阆跪了下来。
“兰御史这是做什么?”颜阆没去扶她,只是背着手站在原地问。
“妾身有个不情之请。”石小兰道。
“你且说来。”
“安王如今……如今这般模样,陛下也见着了。要说这是他从前咎由自取,也无大错。只是妾身心有不忍,想恳请陛下,解了安王的禁足,好让妾身能时常陪着他出去转转,看看这王府外面的世界。”
石小兰字字恳切,全无半分矫揉之态,
“即便太医不说,妾身也看得出来。他的身子,如今就是一具靠药汤吊着的空壳。妾身并非是要陛下可怜他,只是妾身的一点私愿。想在他尚能走动的日子里,陪他多看一些草木风景。”
和朝堂上时不时咄咄逼人的兰御史相比,作为安王妃的石小兰,更多了一点人情味。她想要为心爱的人争取一点机会,也知道该怎样去争取。
她明白颜阆对她是有怨恨的。所以即便颜阆拒绝了,她也并不意外。横竖眼下有整个太医院治着,不出岔子的话,颜瑜还有一些年头可以过,她也还有许多机会可以去争取。
“就这个?”
没想到颜阆会是这样的反应。石小兰愣了。
“可以。”
颜阆没等她再次确认,说了答复。
“妾身谢陛下!”石小兰以头抢地。
“他这个样子反正也走不远。你们若是要离开殷城,去别的什么地方,先来晏河殿说一声,朕派太医跟着。”
这话的意思就是没事不要出城,在城里转悠转悠就算了。然而对于石小兰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等他醒来,你自己跟他说吧。朕就不多留了。”颜阆仍是背着手,一步一步离开了屋子。
其实安王眼下是死是活他并不怎么关心,石小兰有什么样的私心,他也不想在意;他在意的是,到底是谁将颜瑜的药换了。
半月前……半月前是什么时候?
腊月中旬。
再往前推,就是毛依檐带人出征的时候了。
会有人在殷城依然默默支持着毛依檐吗?即便是这样,又为何要将怒火发泄在颜瑜身上?
颜阆甩甩脑袋,将这可能性为零的猜测率先排除。
换药的目的?是要害死颜瑜。连换半个月,说明也不是一朝毙命的药材。如果颜瑜已有察觉,却仍服下了药汤,那昨晚的突然发作,会不会并不是换药的人原先预想的,而是颜瑜自己又偷偷做了手脚?
至于换药的人……
颜阆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想,可那猜想实在太过荒诞。
算了,敢换药,就是不怕被揪出来。他若知道颜瑜已经被救回来的消息,指不定要来安王府看一眼。到时守株待兔就是。
颜瑜才睡了小半日,就醒了。石小兰急着将好消息告诉他,颜瑜的脸上逐渐回复了些血色。
重新开的药效果很好,颜阆也有加派人手看着熬药的每个流程,要再想下手,那人还得多花些心思。
正月里十五天长假,颜阆不用支着一张脸应付朝臣。他更担心的是半月来杳无音信的北境。
临行前他和毛依檐约定好了联络的日期,路途遥远,偶尔耽误了几天也是正常;但如今已经是二月了,消息仍旧停留在腊月底到达边境。
颜阆的眼皮跳得他闹心。
“陛下!陛下!边境来消息了!”
传信兵匆匆跑入殿中,颜阆终于打起了精神。等到传信兵再跑近一点,颜阆才意识到来的可能并不是他日夜企盼的消息。
“太师在穆胥山西侧对阵北氐王的军队,不料遇上了穆胥山的雪崩,双方队伍都不知所踪!”
“什么?!”
传信兵大气不敢出一口。即便不知道太师与皇帝是怎样的关系,仅是这个消息就足以让龙颜震怒。
“派人去找了吗?”颜阆缓过神来,问道。
“已经在尽力搜寻了,目前找到的尸首,都是普通将士的;太师和柳护军的踪迹都没找到。”
没找到尸首……那就是可能逃过了一劫!
“陛下……穆胥山的雪崩……能找着尸首的,已经是幸运了……”传信兵知道自己这话不中听,但说的是实情啊。
“再找!无论什么消息,都即刻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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