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将廖忱塞进暖和的车里，余枞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沉沉睡去。
　　余枞西端详廖忱的睡颜愣了好几秒，最后轻柔地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他的体温已经冷冰冰，不知道一个人无助伤心了多久，又是怎么做出辞职这个选择的。

　　余枞西坐回主驾将车厢里的气温又调高了些，抓上方向盘开往了一片明亮。
　　...

　　到立城时，整个城市依旧忙碌着，驶过那条荒无人烟，这儿车水马龙，陆离光怪只剩下繁华，灯光点亮了暗黑的天空，周边开始敞亮。

　　车开了俩仨小时，廖忱也缓缓睁开了眼，他的脖子又酸又僵，不知不觉间就垂了下去。

　　身体已经彻底暖和，廖忱左右抻了抻脖子，随意一偏头，余枞西正安静地开着车。
　　他突然有点儿恍惚，嗓子紧紧的，吐不出一句话来。

　　余枞西感受到了视线，但没有看过去，只是空出一只手抓了抓那颗光脑袋。
　　廖忱长睫低了低，没有回应他的好，撇过头看向了窗外。

　　立城这边儿雪更大了，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雪也随着黑夜的寒冷越降越大。
　　窗户玻璃上升起了雾气，廖忱无聊地在上面画了条鱼。

　　“怎么突然想着来找我了？”收起手，廖忱的指尖微凉，恍恍惚惚中就这么问了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气，落在寂静的车厢也掀不起多大的动静。

　　“新的一年。”余枞西顿了顿，从鼻间扯出一丝热气，“我还是想让你在我身边。”

　　廖忱眸色颤了颤，双手揣进了兜里，将脸也朝围巾里埋了埋，周围瞬间充斥着余枞西身上的那股花香味儿。
　　“...”

　　“以后的每一年。”沉默一会儿，余枞西又说，“我希望都能见到你。”
　　廖忱：“...”
　　“我的生活习惯了你。”余枞西松下了油门，车子停在了一个红绿灯前，“也松不开。”

　　廖忱舔了舔唇，鼻头又酸了，他觉着自个儿一个大老爷们简直是太伤感。

　　“我不在乎你怎么样。”余枞西吞了吞口水，说话开口都很缓慢，“从前，现在。”他说，“你说你什么都比不过我...”
　　“廖忱，我从没有想要和你攀比。”半分钟，余枞西重新踩下了油门，“我爱你，不需要攀比，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早就超过了我自己。”

　　“有些事情你不要做得那么坚决。”余枞西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你朝后看看，你身后还有我。”
　　“和从前不一样了廖忱，你经历过，站在巅峰过，我们也相互依偎着。”余枞西说，“这七年里，你的努力和付出都被人看见发现了，这七年里，我们有自己的家了，我们也有二饼，你不会再过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的生活了。”
　　“你还有我，你的热爱也可以坚持。”余枞西微顿，轻轻呼吸了一口气才问，“你那样做，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到底是放在那的？”

　　这最后一句，廖忱感觉有双手无形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很愧疚很后悔，也找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去解释这阵子的行为。
　　...

　　“我心寒，也难受。”余枞西目视着前方，喉结难受地滚了几次，“你在车里说出那番话的时候。”
　　“我无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让你告诉我，然后我们一起解决。”余枞西说，“但你跑了，你不愿意告诉我，你从来在我面前都笑得像个傻逼似的，我有时候真的摸不透你，我很慌，我不希望在这段关系里你把苦的那一端咬碎着悄悄噎了。”
　　“有委屈了你可以说，不想管了你可以睡，你身后还有我，外边儿待得不开心了你可以回家，家里还有我。”

　　余枞西将车子驶进了地下停车场，两条眉头紧紧皱着，“这些道理你懂吗？”他声音很静，又好像很沉重劳累，“我们都不可能活在过去，没有原地踏步这一说，我现在有能力了，你只要想，我什么都可以帮你扛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靠着别人，但一时半会儿也行。”余枞西说，“你不喜欢麻烦我，但我告诉你廖忱，这世界就是这样，酸甜苦辣都有，没有谁的人生能一直甜着，你得把其余三味给我了。”
　　“我不希望活在梦幻里，也不想一直这么单调，我想更了解你，走进你真实的心情里。”
　　...
　　“有事儿了你不要瞒着我，我也不希望被瞒着。”

　　一大堆话，廖忱听得五味杂陈。
　　余枞西将车停进库，再去看廖忱时他整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双手揣兜里，一言不发。

　　余枞西取下安全带下了车，廖忱依旧呆在车上。
　　他郁闷地在车外点了一支烟，倚着车子吞云吐雾了三四分钟。

　　廖忱脑袋一片空白，整个车厢里安静，随着余枞西的门关上，里边再无光亮，在快被黑暗笼罩进去时车门被人拉开了。

　　廖忱没动，但隐隐觅见了从外边儿窜进来的烟草味儿。

　　余枞西俯身将脑袋探进去，亲自替廖忱取下了安全带，他将视线甩去了他的脸上，长指勾住围巾朝下拽了拽，廖忱埋在里边儿的鼻子和嘴巴露了出来，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廖忱长睫颤了颤，没敢抬起眼和余枞西对视，他不知道两人又静了多久，但是当这道寂静被打破时是余枞西的嘴唇覆了上来，轻轻地贴在了廖忱温软的唇瓣上。

　　他闭上眼，心中的难受瞬间又盛了几分，但无比贪恋这个温柔的吻，主动仰起了脸。

　　周边的寂静被无限放大，这样持续半分钟后余枞西拉开了距离，他认真注视着廖忱通红的双眼，心窝早已软得一塌糊涂，扣着廖忱的后脑就摁进了怀里。
　　不一会儿，在这片安静里多添了一道抽泣声。

　　余枞西埋下头在廖忱的脑袋上吻了吻，默默感受着怀里的颤抖，每一道频率和哽咽都连着他的心窝扯着疼。

　　“你放开了哭。”余枞西声音哑了，“哭大声点儿也没事，哭出来就好了，我一直在这儿。”

　　廖忱没有立即放大哭声，哽咽压了几下才慢慢地放大，将心里的难受和委屈都一一吐进了余枞西的怀里。

　　倾诉了五分钟，廖忱终于停了下来，抽泣着道出两个字，“鼻涕。”
　　余枞西没动，“擦我衣服吧。”

　　廖忱没客气，攥着余枞西的衣领抹了抹泪水和鼻涕。

　　“要跟我回家过年吗？”余枞西只是问。
　　廖忱没回答，扯了扯余枞西扣后脑的手，“哥，闷。”

　　余枞西如愿地松开了他。
　　廖忱勾着头踩去了外边儿，双手揣兜里，沉默寡言着朝电梯口走去，细看他的腿其实微微地颇着。
　　廖忱从前太闹腾了，余枞西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他关上车门追了上去，攥上了廖忱的一只手，和他慢慢地向前走。
　　两人一路没有言语，这样沉默到家里后二饼活力地跑了出来。

　　廖忱敷衍地揉了下它的脑袋，动作轻轻地换上鞋子后进了卧室。
　　余枞西关上门不放心地紧跟了上去，廖忱平趴在了床上，整个人看上去怏怏的。

　　“哥，我今天能不洗澡了吗？”廖忱问。
　　余枞西嗯了声，“累了就休息吧。”

　　闻言，廖忱抖掉了拖鞋，窸窣一阵将自己裹进了被窝里。
　　余枞西脱掉衣服也钻进了暖和的被窝里。
　　廖忱背对着他，余枞西抬手圈住了他的肚子，将人往怀里捞了捞。

　　“哥，我这一阵子都失眠。”廖忱突然说。
　　余枞西轻轻嗯了声，证明自己在听。
　　“睡不着。”廖忱说，“好难受，脾气暴，会想很多事情，听不惯吵，很多不满无处可发，牵连了好多人。”
　　余枞西眨眨眼，陷入了沉默。
　　“发完后又好愧疚，我想道歉，但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什么...我觉得我快要精神分裂了。”廖忱慢吞吞地说着，“心脏跳得好快，感觉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好没有意义，一切到头来都会被带进土里。”
　　“...”
　　“不无聊，你还有我。”余枞西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肚子，“新的一年，有绚烂的烟花，人群，年味儿...”
　　他唇舌微顿，“朋友送了自家灌的香肠，甜的，你最喜欢的味道。”余枞西说，“不是想出去旅游吗？”他说，“万家灯火时我们去看极光，看星星，只有我们。”
　　“去马尔康，去四姑娘山，我开着车，你多穿点儿，看沿路的风景，看触手可及的云。”

　　听着，廖忱确实心动了，不是去哪和哪，而是突然回忆起了两人从前待在一块儿的温存。
　　他轻扣住了肚子上的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突然怎么了。”

　　“都有心情低落的时候。”余枞西安慰，“我不生气，也不怪你，你只要难受够了还回来还想着我就是了。”
　　廖忱紧紧扣住了余枞西的五指。

　　“我这几天也没睡好。”余枞西说，“但今晚一定能睡好。”

　　廖忱静静听着他说，隐隐约约听见窗外的烟花声。
　　零点了，新的一年了。

　　“晚安，明天见。”余枞西说。
　　“...”

　　-

　　球队一月初有比赛，余枞西领着廖忱去了现场。
　　廖忱戴着口罩，和余枞西手牵着手以观众的名义坐上了观众席。

　　周边人群沸腾，廖忱不一会儿便看见了那几个狗比上场，他的位置换上了新人，场上的他们恣意，不由得让廖忱回忆起了自己叱咤在球场的日子。

　　余枞西观察了廖忱一眼，他眼里闪着亮光，眉眼间没什么态度，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
　　余枞西也摸不透他的情绪，只能紧紧地攥着廖忱的手。

　　这次对战选手比较强硬，上半场张磅他们被对面碾压着玩，队伍没了廖忱这个主心骨也没了以前的默契，场上的人看上去也有些颓废。
　　廖忱默默揪起了眉头，就这种情绪和态度，放原来他可能早就将这三个人一个个拎出来大骂一顿了。

　　场边的林申海一脸沉重，半途要了个暂停，一群人站一排，看样子是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廖忱甚至也想下去骂骂，但事实是他已经辞职了，也不再是他们的队长，以后，也会有技术更好的人去顶替他的位置。

　　想着，廖忱有点儿心酸，又有点儿惋惜。

　　这场比赛余枞西没怎么看，一直观察廖忱了，他凑过去，把住廖忱的肩抓了抓，“没事儿？”
　　廖忱摇摇头，佯装淡然地回，“能有啥事儿？”

　　余枞西轻揉了一下廖忱的脑袋，心中却比当事人还要难受，这一路上他看过廖忱的努力，知道他光鲜背后的辛酸，也是最了解他的一个人。
　　...

　　比赛再次开始，余枞西的人也倾斜在廖忱这边儿，在嘈杂中听见了他坚定的一句话。

　　“哥，我想当教练。”
　　“——”

　　上午这场比赛输得叫一个难看，是廖忱都没眼看的程度，后边儿其他球队的比赛他也没心情再去观赏，牵着余枞西出了球馆。

　　刚推开门，大群记者涌了过来。
　　廖忱脑袋发懵，有些慌张地挡住了脸。

　　摄像头和话筒一个劲儿地朝他脸上怼，问题也丢个没完。
　　余枞西下意识护住了廖忱，那张脸瞬间冷峻了起来，牵着他艰难前行。

　　“这是你男朋友吗？”杂乱里，有人将矛头指向了余枞西，镜头随之也甩去了他的脸上。
　　“为什么没有参加比赛呢？请问你对这次比赛有什么看法吗？”
　　“有消息放出你已经辞职了，具体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会选择在巅峰时期销声匿迹呢？”

　　一大堆问题如飞镖般甩过来，廖忱垂着脑袋，身子偏向余枞西，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被牵着快步地往外边儿挪动。

　　“廖忱，廖忱，请你回答一下！”
　　“——”

　　钻进车里，廖忱的耳边才算是消停下来，他关上车窗，余枞西一踩油门也驶离了人群的鼎沸。

　　余枞西担心地向着廖忱的方向瞟了眼，他勾出了噼里啪啦的手机，两条眉头紧紧皱着，一直没松开过。

　　廖忱点进了四大天王的小群，王宇在里边发了言。

　　【王彦祖】：队长，我刚在球馆外边儿看见你了？
　　【胖员外】：可别是真的，今天这场太难看了。
　　【唐僧】：@鱼儿真漂亮

　　廖忱点开键盘，手指顿在上边儿好几秒才掉下去。
　　—嗯。

　　【王彦祖】：人已死，有事儿烧纸。
　　【唐僧】：队长还回来吗？

　　—不了，我辞职了。

　　【胖员外】：？？？
　　【唐僧】：？？？
　　【王彦祖】：？？？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狗比的发言廖忱突然释怀了。

　　【鱼儿真漂亮】：身体原因。
　　廖忱没细说，但都是搞运动的，也不需要廖忱去细说，看见这几字儿大都懂了意思，没再闹腾。

　　【王彦祖】：队长好好休息，无论怎样，我这辈子只认定你这一个队长了。
　　【唐僧】：加个一，队长我爱你。
　　【胖员外】：有需要尽管开口，一辈子的兄弟。

　　看着，廖忱轻松地笑了笑。
　　他刚准备息屏，唐鑫育分享了一个链接。

　　廖忱点进去看了看，是刚才的采访，他不得不感慨着互联网速度之快。
　　廖忱翻了翻评论，大多是懵逼脸。

　　【网友A】：什么鬼？廖忱不打了？
　　【网友B】：为什么呜呜呜！爷青结！比知道他有男朋友后还难过！
　　【网友C】：没了他球队就像失去了妈一样，今天不知道在打个什么鸡毛，气死我了！
　　【网友D】：永远尊重忱忱的选择（再夸一句，男朋友好帅，两人配一脸呜呜呜！）
　　【网友S】：果然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比较香，男朋友第一时间就护住了忱忱！！
　　【网友F】：自从看见廖忱的男朋友后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有了脸。
　　【网友H】：突然理解忱忱那句他好看就把他挑上了的话了。

　　廖忱心情波动不大，关上手机随意地朝窗外扫了眼，车子没向城中心的方向驶去，而是在朝一个让人懵逼的方向走。

　　“还有什么事儿吗？”廖忱看向开车的余枞西，疑惑道。
　　“第一站。”余枞西在车屏上点出一首音乐，“四姑娘山。”

　　闻言，廖忱愣了愣，没想到他来真的，也没想到这么突然。
　　“怎么...”廖忱有些哑口，脑子也很乱，“我还没收...”

　　话未说完，余枞西反手指了指后边儿，“衣服洗漱用品我都帮你拿着放后备箱了。”他说，“到那地方冷，海拔高，冷了就加衣。”
　　廖忱此刻的脑子里只能装下震惊二字，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得开多久啊？”
　　“看我能坚持到多久。”余枞西扫了眼表，“油是加满了的，现在还早，你困了就睡，路程很长，一时不会也到不了那。”
　　“计划做好了吗？”廖忱愣愣地问。
　　余枞西点头，“一周前就做好了。”
　　“不累啊？”廖忱说，“自驾游，那地儿远。”
　　“换着来开。”余枞西顿了顿，又喃喃一句，“不过你这技术应该不能行，到时候山路蜿蜒的。”
　　廖忱听到这句没绷住笑了出来，“滚蛋！”他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我能行。”
　　余枞西瞥他一眼，“腿能行吗？”
　　廖忱靠去椅背上，嘚瑟地嗯哼一声，“当然～我是谁啊？”
　　“...”

　　“这首歌是什么？”廖忱心情轻松了下来，跟着车厢里的调调哼哼了几下，“挺好听。”
　　“天空。”余枞西说。

　　闻言，廖忱朝车屏上扫了眼。
　　《天空》-司南。

　　“我要奔向大海，触摸这天空，和那自由的风，一起唱着，我的梦，我要用力呐喊，向天空诉说，任由狂风翻涌，震耳欲聋...以后，也要拥抱彩虹。”
　　高潮那一段很吸引廖忱，不知不觉地跟着唱了出来，他的声音很小，像是无聊的几句低喃，但歌词莫名印进了他的心里，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巫城那两个少年。

　　在美妙的歌声里，车子驶向明亮处，廖忱摁开了车窗，风肆意张扬在他的脸上，冬天的一切仿佛都变得绿意盎然了起来。

　　—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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