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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天灾
“太师大人之前,来过北境吗?”
柳宜襄面对着篝火,擦拭着剑身。剑柄虽然有些古旧,剑刃却是一样的寒芒毕露。
“没有。”毛依檐答,“我生在江南,后来又去了殷城,平生走过的不过是那方寸大的东南角。往北边来,这还是头一遭。”
“那太师大人怎会向陛下请缨来打北氐?”柳宜襄问。
“你啊,”毛依檐轻叹,“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通透。殷城虎狼盘踞,我一介凡人,也只是想找个办法活下去罢了。”
他稍顿一下,接下去说,“那天你也听到了,兰御史所言,虽说并不尽数为真,到底有几件说的是真话。我若不请缨出战,落个外放几年想是必然。到时在路上又有什么闪失——”
“往这里来,在他们看来或许是自寻死路,便不会轻易找我麻烦;但我还想搏出一线生机呢。”
柳宜襄沉默少顷,犹豫着低声开口:“我……先前听诗诗说,太师与陛下是……是——”
“嗯,”毛依檐没有否认,微笑点头,“是啊。”
“那只要陛下不同意,太师大人不就能一直留在京中么?”
毛依檐垂下眼帘,半晌才答:
“陛下是大墉的陛下。万事考量都需以大墉得失利弊为先。若因我坏了规矩,给二心之人可乘之机,怕是要在后世留下昏聩无德的骂名。”
柳宜襄没再说话。虽说他从小养在柳放家中,过的也都是世家子弟的舒服日子,除了妹妹的意外给他打击很大,他还不太能理解毛依檐为什么不愿寻求颜阆的庇护。
同样的,毛依檐也并不理解他。
“柳护军这剑,可是尹将军所传?”毛依檐扯开了话题,打量着他手里的兵器。
“是……也不算是。”柳宜襄沉下声音,“是后来义父进京时偶然寻得的,义父见这鞘上刻着标记,认出是先父遗物,就带回襄城,交给我了。”
他将目光移向毛依檐身侧还未出鞘过的长剑:“太师这剑又是从何得来?之前倒是从未见过。”
“平常用不到,就收起来摆着了。”毛依檐眼神扫过那剑鞘,“典礼上也只有武将要佩剑,所以见过的人不多。至于从何得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有些弧度,“好像是当铺买的,五十两银子;后来打了个新剑鞘。”
柳宜襄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示。
“不早了,休息吧。明日……”毛依檐站起身来,将剑提在手里,“明日才是开始。”
贺兰祁很守规矩地在战帖上写的日子与中原军交战。如今他是讨伐的一方,中原人是失信的一方,他自然要守住这点道义上的优势。
“没想到是太师大人亲自过来,失敬失敬。”贺兰祁装模作样地弯了弯腰,“我曾说太师大人放我一马,待到两军交战,我便不为难太师;如今该是我践诺的时候了。”
说着,贺兰祁挥手,下令让身后步兵退让五十步。
“我让太师五十步,可够意思?”
中原士兵各个咬牙切齿,哪受得了他这等侮辱。
“北氐王,谁是谁非,在场没有比你我二人更清楚的了。你若有意退兵,今后贵国平民百姓若遇灾荒,或许大墉还可搭一把手;你若想打——”
毛依檐举起右手,
“我也奉陪。”
北境天寒地冻,风雪漫天。贺兰祁的士兵使的都是锤棒斧钺一类兵器,先依靠蛮力将中原士兵的铠甲划破,溶上事先涂在刀刃上使人行动迟缓的毒,再将他们丢在雪地里,让涌出的鲜血一点一点凝固。
中原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虽说大墉近两朝都不兴武学,奇巧兵器倒是不缺,时常有民间匠人拿自己打的兵器献给王公贵胄,也就养成了全民收藏使用奇兵的风气。北氐人依靠蛮力能将斧刃破开骨肉,借助兵器优势,中原士兵只要用三分力,一样可以做到。
唯一吃亏的点就在,这次领军的是光风霁月的毛依檐,他还和善使阴毒暗器的燕王闹掰了。
贺兰祁上一回和中原打仗,败在了颜訚手里,回去自然潜心钻研颜訚擅长的领域,利用北氐特有的植物制了好些御敌的东西;而这,是毛依檐最担心的。
这里是两国的边境,两国向来争斗不休的地方。在这里,只要能赢,无论什么手段,都是被允许的。
柳宜襄身若游鱼,在军阵中来回穿梭,不说游刃有余,起码还算得心应手。毛依檐没想到这个年轻人面对战争和死亡也会是如此从容的态度,倒也不必顾及他许多。
“太师,”
贺兰祁解决掉手边碍事的小兵,坐在马上,挑衅地向毛依檐挑眉,
“和他们玩多没劲啊。来和我打吧。”
温热的液体溅上毛依檐的面颊。他略一抬头,对上贺兰祁的眼睛。
“你不想试试吗?你的那个皇帝,就那么好,让你眼里都容不下别人了?”
毛依檐驱马上前,离开混乱的争斗圈:
“好啊。”
白额马向前疾冲起来。
“啧,”
戴着一圈珊瑚珠额饰的少女不高兴地看了看帐篷外的天空,“早上还是晴天呢,怎么好端端的又下雪了,没完没了的。”
“少主!少主——”
帐外奔进一个披着棕色卷发的小斥候,“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好好说话,怎么结巴了。”少女笑嘻嘻地嗑着瓜子,“什么打起来了?”
“氐国那个混球贺兰祁和中原的人,又打起来了!”小斥候说。
“打呗,”少女戳进瓜子堆的手狠狠一锤,“打死他最好。在哪打的?”
“穆胥山西面的矮坡上,靠近中原人的边境。”斥候答。
“知道了,”少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外面下雪了,让我们的人赶紧撤回来,给他们腾个地儿,少多管闲事。”
“是!”
贺兰祁近战不用弩箭,也没人看到他亮过兵器,只是在马背上来回躲闪,虽说只有一只手臂,但敏捷灵巧之度完全不输健全人。若不是毛依檐这等耐性绝佳的,只怕被他这样拖着都要拖出一腔火气来。
“不错啊。中原皇帝身边怎么个个都是这样的美人,还都武艺精湛,好艳福啊。”贺兰祁笑道,“打个商量太师,要是打不过我,我也不杀你,你跟我回大氐呗,保证过得比中原好。”他不怀好意地勾着唇角,轻声低笑,“我活也很好的,太师大人?”
毛依檐面无表情地捅了他的马一下。马受了刺激,原地打转想把背上的人甩下来,奈何贺兰祁抓得紧,怎么晃都晃不动他。
“别生气嘛,我就开个玩笑。”贺兰祁软着声音,嘴上却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这样的都不知道好好珍惜,一次两次的让到这种地方来打仗,可见你那皇帝是个薄情郎。弃了他,跟着我吧。”
“我听闻有种死法叫‘死于话多’,希望北氐王能好好参考一下前车之鉴。”毛依檐不动声色地将他连马带人拉到与大部队有些距离的地方,“我长你近十岁,这把年纪北氐王也有兴趣?”
“嚯,这还真看不出来。”贺兰祁明显注意到了他在转移战斗地点,“果然呐,美人即便再过十年也还是美人。”
对付混球的唯一办法,就是比他更混。
“我看你这马驮着你怪累的,不然我们下来走走?”毛依檐做不到更混,只好埋头戳他的马。
“行啊——”
贺兰祁答应着,耳边的声音让他突然警觉起来。他猛地转眼来看毛依檐。
毛依檐脸上竟然带着温煦笑意。
“头儿!不好啦!山上、山上……”
山间烈火纷飞,没有人注意到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什么时候从零星小雪,变成了漫天鹅毛。
山顶一片雪色倾盖,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崩塌,化作万千白色浪潮冲两军交战地奔涌而来。
“快撤!”贺兰祁怒吼,座下马儿不听指挥,他干脆弃了,试图来夺毛依檐的坐骑,“你他妈是疯了吗!把这东西引下来,我们都得死!”
毛依檐仍旧笑着,面色比新雪更冷:
“是啊。事到如今,我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那你就——”贺兰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拼杀间竟刺中了毛依檐。毛依檐闷哼一声,吃力向后退了两步。
白色巨浪顷刻间扑涌上来。
“去死啊……”
圆顶小帐中又跑进一个人,头上还顶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少主!!”
“那混球死了吗?没死就别来报了。”少女嫌恶地往门前一瞥。
“不是啊少主,穆胥山又雪崩了!”
“哦?”
少女抬起脸,眼睛里是漂亮的蓝绿色,纯净清澈。
“所以,贺兰祁被压死了吗?”她又问。
“这……”她问的问题实在难回答,来报的人也不太确定。
“我说,这种小人怎么命这么长。”少女整理一下衣摆,站起身来,把桌上放着的几把小刀挂在腰带上别好,
“等雪停了过去看一眼,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好东西——最好是那混球的尸首,我好砍了他的脑袋供奉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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