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铃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眼中闪动着一片蓝色光彩，贺连觉得既然劝不了，干脆带走她算了，这个任务也就算结束了。

　　只需要一点点魅惑而已。

　　起初贺连还在担心把她带到南边，她能不能自己生活下去，现在看来大可不必担心，会种地会养兔子，程荼是个能把自己照顾好的姑娘。所以没有什么理由阻挡着贺连运用一些他谙熟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程荼头上现在有微微的汗，在这还有点儿凉的夜里，怎么会有汗冒出来?忽然之间的动摇在心中弥漫，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离开，跟着眼前的人离开？好像眼前已是繁花似锦的南国一般。
　　“我……我想……”程荼按着自己的头，去看贺连。

　　贺连放弃了。
　　就在程荼已经开口说话的时候。
　　“告辞，程姑娘。”头也未回，贺连手里拿着程荼写给柳忠志的信，快步走出了城门。

　　樟木林哗哗而响，春天的风绿了樟木的树叶，亮了悠然的月光。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柳忠志的魂魄在城外幽暗的所在迎上了贺连。
　　贺连没有停下脚步：“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愿意用辞尘珠来求收魂师了。她真不是一般的固执。”
　　“贺连先生，你用灵力啊！你为什么不用？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柳忠志追着道。
　　“灵力不会永远有用，我可以把她带走，可是一旦我离开，灵力消失，她还会回来的。”贺连站住道。这听起来倒是像一个理由。
　　“怎么可能，那么路途遥远？！她一个人回不来。”柳忠志道。
　　贺连无奈：“看来，你不是很了解她。”
　　“怎么不了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荼儿，也没人比我关心她！她是我没过门的妻子。”柳忠志道。
　　贺连没办法否认，辞尘珠说明了一切：“是。”向前走了两步，“但是她真的会回来。”
　　不想再解释，贺连抬手。一副画面在他们眼前展开，上面是程荼孤单的身影，正在穿过一条封锁线，来回巡逻的是金人打扮的士兵。
　　柳忠志难以置信地看着贺连收起了眼前的幻象：“她……她……”
　　“这不是我预测的，而是从程荼的想法里截取出来的，你们的乡亲曾经努力劝说过她，但是没用。起初我也觉得简单，现在看来并不是。”贺连头也不回的走了。

　　时光匆匆，夏至。
　　这日，程荼担了一担子水回来，养在缸里的水芋头长出了芽儿，程荼掰了一个下来放在口中，清甜美味。
　　门前的溪水淙淙，正是一季最丰。
　　把水芋头埋在溪边的泥里，秋天会在泥里刨出很多，是最最美味的食物。

　　埋完了芋头，程荼在河里洗手，已没有了冻疮，手指看起来漂亮了不少。有时程荼会想，若是穿上嫁衣，涂上胭脂，自己会不会也像画里的女子一样好看？这一天，还要多久呢？
　　伸长脖子向溪水里看自己，不期，一颗石子正正落在了自己的影子上。本来就看不清楚自己的脸，现在长出了一堆儿波纹儿。
　　“你这个家伙！”程荼站起来指着树上正在丢石头的瘊子骂道，“你别跑，我今天要吃猴脑。”和这只自己救回来的带着箭伤的猴子打架是程荼每天最开心的事情。
　　程荼很敏捷，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树上。
　　小猴子站在树杈上吱吱叫，等程荼上来了，它就蹦到别的树杈上，等程荼坐稳当了，一窜就窜到她怀里，吱吱叫着抓她。
　　程荼揪着它头顶上的毛：“拔干净了，吃猴脑！”程荼一边笑，一边假意去揪它的毛。

　　远处，烟尘滚滚！
　　这一队人马目测离着武宁城不过三五里地。程荼抬头的时候正看见他们在急急地行军，手下用力，猴子毛真的被揪下来一撮。
　　“快跑，快跑！”几乎是从树上跳了下来，程荼飞奔回家，包袱是早收拾好的，就放在床上，预备虽是离开，现在抓起来，程荼就奔着樟木林的方向跑去。
　　小猴子已经熟练地帮着程荼做事了，跑到屋后打开兔笼，吱吱叫着往外拽兔耳朵，熟练地驱赶它们到地上的洞里，然后一溜烟钻进了樟木林。

　　躲避过数不清多少次了，然而程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规模巨大的军队，几乎没有军队到北麓来，这里人畜不旺，瓜果不丰，来了也没什么好处。

　　冲进樟木林的时候，程荼回头看，大军马蹄激起的烟尘已经笼罩了武宁城外所有的地方，程荼认得么这是金人的乌蹄马，不仅矫健有力，而且性子极烈，就算是它主人也经常被颠得头昏脑涨。但是金人似乎颇为喜欢这种马匹，大概正是因为野性难驯吧。

　　樟木林，夏日颇为茂密，程荼抱着猴子一直不敢出来，眼看着这伙足有七八百人的队伍在武宁驻扎了下来。
　　篝火升起，红光冲天。

　　夜色已临。
　　程荼有些困，靠在石壁上微寐，怀里的猴子动了动。
　　洞外有人说话。
　　程荼仔细去听，叽里咕噜的话语里偶尔夹杂着蹩脚的汉话，听得不甚分明，好在这两个人也就是方便了一下，便走了。
　　程荼刚松了口气，怀中的小猴子忽然挣脱了她的怀抱，抓狂一样窜了出去。
　　程荼来不及抓它，只能眼睁睁看它消失在黑暗里，不见了踪影。

　　夜色中，一阵凄厉的叫声。
　　程荼本来就紧绷的神经就要断了，因为月光清澈，程荼看清楚了，还没有走出樟木林的金人捂着眼睛倒在地上，不断翻滚……
　　在他旁边的树上，正是自己的猴子，手中好像攥着什么，正得意地蹦来蹦去，转眼将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向另一个人，那人用手一挡，不过闷响一声，破裂的眼珠湿了他的护手！
　　看着同伴被这只猴子抠了眼珠，金人急了，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串话，抄手拿出背上的弓箭，嗖地射了出去。
　　箭射空了，半截插在树干上，一旁的猴子吱吱而叫，好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叫声未落。
　　一抹黑影破空而来。
　　猴子像一个石块儿一样，都没得及变换手舞足蹈的动作，直直掉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阿诺大人。”第一个射箭的金人拜倒下去。
　　“把他带下去疗伤，然后去酷里每人领一百杀威棍，或者一坛子酒……你们不是喜欢喝吗？”被称为阿诺大人的军官长着一双鹰眼，在分明的月色下脸上看不出半分活人的气息，若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会以为他是从地里走出来的。
　　“阿诺大人，我们不敢了，不敢了，我们去领棍，一百，一百！一下不少！”忙不迭磕头，受伤的人被带走，纷纷离开樟木林。
　　接下来……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阿诺向着程荼藏身的山洞转过身来……
　　程荼在哭，因为她的猴子死了，她知道她的猴子大概是看到了背在金人背上的弓箭。程荼捡到奄奄一息的小猴子时，旁边躺着它的妈妈。
　　程荼不敢出声，用力捂着嘴，从黑暗中看着有着鹰隼一般目光的阿诺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他只是站了一会儿，便迈步离开了。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远远河水流淌的声音，间或有巡逻的脚步声传自武宁城里，正是有人在巡逻。

　　程荼从洞里钻了出来，她要去找猴子的尸体，把它埋在它妈妈身边去。
　　用力拔插在猴子身上的剪头，程荼泪流不止，却不敢出声。

　　“有人，林子里有人。嗨……是个女人。”
　　程荼像一只兔子一样，起身就跑，其速度之快，让说话的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有人吧？”一个人道。
　　“我也没看清楚……”另一个人道。
　　“是！抓了她来。”身后，不知何时阿诺已站在林外。

　　“肯定是个娘们儿，我看见她包了头。”追踪而来的几个人语调奇怪，程荼靠着山壁把自己藏在黑暗里。
　　“出来！不然我们放箭了。”他们在诈。
　　程荼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远处是一片石林，紧接着进山的路，如果自己能跑过去，躲进山里，一定可以多开他们，她这样做过，自己随身带着香囊，狗都找不到。
　　下定决心，程荼深深吸了口气，迈步就跑。
　　她确实很快，快到搜索的人没有看到她。
　　窜进石林，程荼心中一喜，没有停下脚步，三绕五绕间程荼已经接近了上山的路。
　　一个身影从石林里闪了出来，径直挡住了程荼的路：“小丫头，果然像我们大人预料的跑到这里来了。”
　　几乎没有停留，程荼在奔跑中眼看就要撞上这个人。
　　这个人还在纳闷儿，这丫头疯了吗？刚想抄手拦住她，只觉身上一凉，再看！半截剪头插在了胸前。
　　尾翼晃晃，紧紧握着箭柄，眼前这个汉人丫头手都是抖的，浑身都在抖，唯有坚毅的目光在一张小脸上灼灼发着光。
　　身上有铠甲，程荼就算用尽全力也只是在甲下将带毒的箭送进去了半寸而已。
　　半寸！够了！毒自己会一直向里！
　　“你！你！”挡着程荼的人话都说不清了。
　　程荼没有管他，咬着牙喘了口大气，一刻不停地绕过他，继续向山里跑去，努力跑，用尽全力地跑！只要能跑进去，就可以躲过了！程荼想，一定得逃过去……眼前离着进山的路越来越近……

　　不过三步……程荼觉得自己怎么会凭空飞起来？……她离开了地面。
　　被抓着后心高高提了起来，程荼竭力回头看，站在她旁边的是高壮得像山一样的鹰眼阿诺，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拎着程荼就像拎着一只小鸟儿：“我给了你机会，你竟然自己跑出来……你是喜欢上我了吗？”笑得阴兀而冰冷，阿诺将程荼夹在胳膊下，迈步走出了石林。
　　武宁城，火光摇摇，一片口哨之声俏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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