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今天也很普通

　　四人最后并没有正式道别。一是因为邦妮熬得太狠，早上差点没起来，连赶上回联邦的飞船都是勉勉强强；二是四人都觉得不要道别才好，他们都不喜欢依依不舍。

　　总而言之，等陆仁己收拾好一切下到酒店底楼，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原本热闹的酒店不消半日就冷冷清清，只剩工作人员在酒店上上下下清扫整理。

　　“阿夜！”斯德拉热情挥手。她坐在酒店的等候区，对面，酒店经理才刚刚离去。

　　盼望已久的妇人站起身来迎接。

　　两人都有些局促。

　　“嗯……”斯德拉说，“都收拾好了？”

　　陆仁己只点头：“嗯。”

　　“没有什么拉下吧？”

　　“没。”

　　“好。”斯德拉试探道，“那咱们回家？”

　　“嗯。”陆仁己依旧就点头。

　　“跟妈妈来。”斯德拉招手，见陆仁己没什么动作，便率先往外走。

　　陆仁己晚两步跟在身后。

　　酒店外的草坪上停着一艘洁白的飞车，斯德拉一走近，车灯就自动亮起，随后车门缓缓打开。

　　妇人站在车门口，回头等待慢吞吞的陆仁己。

　　“您先请。”陆仁己赶紧说。

　　斯德拉本想让陆仁己先进的，可陆仁己都这么说了，她只好点了点头，走近车内。随后陆仁己才进去。

　　飞车空间不大，比卜重要素白I型变化的飞车小了许多，但坐两个人还算绰绰有余。

　　待两人选定位置坐稳，安全带自动扣上。车门关闭，车身起飞。

　　斯德拉与陆仁己坐了个对角线，彼此都靠窗。

　　妇人一直试图想说些什么，但往往话到嘴边就默默咽下。陆仁己就更不会说什么了，车内诡异地安静。

　　幸好飞车速度不慢，而且窗外风景也不错。陆仁己欣赏了一路帝城的高空景观。旁边也有其他飞车路过，但现在飞车的隐私功能很不错，车窗上连个人影都透不出，但里面的人看外面却是清晰得很。

　　不过半小时，飞车就开始缓缓降落。斯德拉也终于说了飞车上的第一句话：“我们要到了。”

　　陆仁己还是：“嗯。”

　　飞车停在了一处院落里的草坪上，草坪旁边是一座木房。院落周围是大片的田野，一条不太宽敞的小路隐藏在高草地间。隔了许远才能看到第二处院落。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陆仁己望着熟悉的木屋思绪万千。

　　“还记得它吗？小时候咱们母子三人在这里住过的。”斯德拉观察着陆仁己的表情，可惜陆仁己的表情管理很好，鲜少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见他情绪平平，斯德拉有些失望，但下一秒陆仁己就“嗯”了一声。

　　斯德拉扬起了嘴角：“阿夜还记得？”

　　“咔哒。咿——”木屋正巧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后。

　　“殿下，小少爷，你们回来啦。”老人一把年纪但腰背直挺，姿态比一些年轻人都要好。

　　斯德拉应了声，接着向陆仁己介绍：“这是陈伯，从小看着妈妈长大的，后来也照顾过你们兄弟二人，还有印象么？”

　　陆仁己五岁之前的记忆都记得非常清楚。这位老人是比阿特利克斯陛下专门派来照顾自己女儿的近侍，皇家骑士出身，陪伴了长公主的一生。名义上是管家，但情感上已经算是斯德拉的亲人。对他和君煦晨更是爱屋及乌。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叫他“陈爷爷”。老人对他很好，他爱吃，陈爷爷就经常给他偷偷开小灶。

　　“小少爷！”一看见陆仁己，老人眼眶当即红了，身子也有些颤抖。他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门，张开手迎了过来。

　　陆仁己忙接住了他：“陈爷爷。”

　　老人上上下下把陆仁己打量了一遍，欣慰道：“小少爷还认得我！还记得以前你小小一个，老头子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现在已经长大咯，比老头子高了不少，我是再也抱不住你了。”

　　“我来抱您。”陆仁己环住了老人。

　　“哎呦哎呦，您快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咯。”陈伯轻轻打掉了陆仁己的手，怀念道，“过了快二十年，小少爷性格也没变啊。”

　　陆仁己勾起嘴角，余光中却发现斯德拉笑得有些勉强。

　　陈伯眼观鼻鼻观心，忙招呼母子两进房子：“别在门口杵着了，快点进来。”

　　等斯德拉和陆仁己先后进入，老人将房门关上，又马不停蹄地绕进了里面房间：“殿下一早就说，小少爷今天要回来，吩咐我做些吃食。”他从里面厨房端出来几盘点心，“我想着现在还早，就做了些点心。正好小少爷您最爱吃点心。”他把盘子放到桌上，招呼陆仁己和斯德拉坐。等陆仁己坐下，斯德拉帮着把盘子都推到了陆仁己面前。

　　陈伯：“快尝尝吧。”

　　陆仁己盯着面前的几盘点心，是帝国传统的小甜点，也是他幼时爱吃的。

　　他用手拈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不是很甜，只有一丝丝微微的甜意，但回味无穷。和记忆里怀念了许久的味道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陆仁己又吃了几块其他的点心，依旧是这个感觉。

　　“怎么样？”陈伯期待道。

　　“好吃。”陆仁己点头。

　　“和以前比呢？”

　　“差不多。”

　　陈伯喜笑颜开：“那我放心了。先前我还担心二十年没做，味道会不会变，现在看来，老头子的手艺还没退步。”他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起身往楼上走：“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您和殿下慢慢吃。”说着，他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餐厅只剩下斯德拉和陆仁己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自从与陈伯相见，斯德拉眼底就藏着份失落，可当陆仁己看过去，她又立马挽起微笑。

　　“你陈爷爷没见过先前的那个。”妇人试图开启话题。

　　陆仁己点点头，表示了解。就算见过也没什么。

　　斯德拉张了张口，但没说话，突然沉默。

　　这不行。

　　陆仁己：“……您不吃点吗？”

　　“我吃过早饭来的，而且妈妈现在不能多吃甜的了。”斯德拉回得很快。

　　“好。”陆仁己随即不再说话，一口一个，不久吃完了所有点心。

　　斯德拉有些惊讶，等陆仁己吃完才忙问：“阿夜没吃早饭？”见陆仁己点头，斯德拉想了想，说：“要不妈妈再去做点饭？虽然味道比不上陈伯，但……”她渐渐没了声，改口说：“妈妈还是请陈伯做点饭吧。”

　　这样是不对的。陆仁己想，他不该和自己的母亲如此疏离。

　　陆仁己努力搜刮着稀少的记忆。

　　斯德拉起身：“妈妈去找陈伯，你在这坐会。”

　　“不……”陆仁己猛地起身。

　　斯德拉愣在了原地。

　　陆仁己抬头，直直望着妇人的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您亲手做的饭。”

　　“啊……”斯德拉气弱，“可妈妈做饭很一般。”

　　“您说过，只要我想吃，您就会做的。”

　　“你还记得。”斯德拉愣怔，眼眶湿润。矜持的妇人扭头抹了把脸：“等着，妈妈这就去。”说着，她奔向厨房。

　　陈伯转到楼梯口正好看见，陆仁己站在餐桌边，神色复杂但目不转睛地看着厨房的方向，而厨房中响起了叮呤哐啷的声响。

　　陈伯弯着嘴角，没有出声，默默回到了楼上。直到斯德拉从厨房里出来，他才制造了下楼的动静。

　　“殿下怎么亲自动手了，叫我就行了呀。”陈伯匆匆忙忙赶下楼，从斯德拉手中接过灼热的餐盘。

　　这是一盘简简单单的土豆丝，但是与一般的炒土豆丝不同，这道菜是闷出来的。口感更像土豆泥，沙沙的，只是还保留着土豆条的外形。

　　这道菜陆仁己记得很清楚。斯德拉只会做简单的菜，这道菜是其中最好吃的。因为它很面，这种菜怎么都不会难吃。

　　“卖相有些难看。”斯德拉微红着脸，“妈妈好久没做了。”

　　陆仁己却没管菜，他走近妇人，小心地捧起了她的手。果然，指腹通红。不小心擦过时，她还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没事吧。”陆仁己担忧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斯德拉想缩回手，但又舍不得。

　　陆仁己朝烫伤处轻轻吹了口气。斯德拉一惊。

　　陈伯已经从橱柜中拿来了急救箱：“殿下先去厨房流用水冲一下。”

　　“不用麻烦。”斯德拉抬起自己的手，一缕寒气自她体内溢出，不久，她烫伤的指腹处便凝结了一层霜：“这样就好了。”

　　“还是让我处理一下吧。”陈伯担忧道。

　　斯德拉摆手：“哪有那么娇贵。况且只是轻微烫了下。”

　　陈伯拗不过，只好把急救箱又放了回去。

　　“陈伯，能劳烦你去厨房盛一碗我闷的饭吗，应该好了。”斯德拉又说。

　　陆仁己连忙说：“我去吧。”

　　但老人将他一把拦下：“还是我去，少爷您就坐好吧。”

　　斯德拉示意陆仁己先坐，随后自己也坐下。

　　不久陈伯端来了饭。饭压得很实。

　　陆仁己接过饭碗和陈伯一并准备好的筷子，沉默地用起餐来。

　　斯德拉和陈伯一同慈爱地看着他吃饭。陆仁己略有些压力。

　　“好吃么？”斯德拉试探问。

　　“好吃。”这次陆仁己答得很快。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段时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再吃一顿母亲做的饭，但终究是妄想。

　　现在昔日不可能的愿望实现了。

　　陆仁己把菜吃得很干净，斯德拉越看越惊讶。

　　“吃不下不用勉强的。”妇人劝阻说，“别吃坏了身子。”

　　陈伯却安慰她：“他们年轻人饭量就是大，这点还不至于消化不良。还是殿下做得太好吃了。”

　　“哪有。”斯德拉害羞。

　　用完餐。陆仁己主动提出要去洗碗，又被陈伯拦下：“哪用得着您呀，咱们有自动洗碗机！”他把脏碗筷一并收走，又把桌子抹了一遍。

　　厨房响起启动机器的声音。

　　“现在社会稳定了，科技发展很快，大家的生活都方便不少。”斯德拉说，“其实我们本来想买个家务机器人的，但是你陈爷爷不愿意。不过我们还是买了，只是一直在仓库积灰。这房子只有我和你陈爷爷两个人住，他不需要，我们就没强求。”

　　妇人走了几步：“其实这屋子也变了。”

　　陆仁己环顾四周：“嗯，确实和记忆中的陈设不太一样。”

　　“不止如此，”斯德拉说，“墙的材质都变了。”

　　陆仁己起身叩了叩墙壁，依旧是木制的声音：“换了种木头？”

　　“不，其实已经改成了金属。”斯德拉笑道，“不过这种金属很特殊，看起来有木头的纹理，敲起来的声音也和木头一样。”

　　陆仁己惊讶：“好神奇。”

　　“是吧，这样更安全。”

　　陈伯走出来：“虽然还没到睡觉的时候，但小少爷要不要去楼上看看房间？”

　　“行啊。”

　　陆仁己上楼，发现房间还是小时候的那间，只是布置风格成熟了许多。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排列了一排从小到大的衣物，春夏秋冬的都有。

　　“这是？”

　　斯德拉吃惊：“陈伯你怎么没收起来？”

　　“哎呦，我给忘了。”陈伯一拍脑袋，“这些都是殿下每年为您购置的新衣，就盼望着您哪天回来可以穿的上，不知不觉就攒了这么多了。我这就给您收拾走。”

　　“不用了。”陆仁己拦下老人，“正好我衣服不多，剩下的空间够我放了。”

　　斯德拉立即说：“阿夜，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去买几身衣服吧。不，我请裁缝上门好了。”

　　“不用这么麻烦。”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请裁缝来给你量尺寸，下午我们去商场买些日用品。”

　　“我看这里东西挺全的……”

　　斯德拉自顾自道：“我们也不知道你现在的喜恶，都是按照你小时候的爱好买的。明天去买套新的，自己喜欢的用得也开心点。”

　　陆仁己没有打扰母亲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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