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帐册到手的消息被一站一站地加密加急地送回了桃都,显明帝的朱批亦马不停蹄地递送回来。来往千里的路途,驿兵们日夜兼程片刻不歇地交替,累死了人马不在少数,终在十四天后,将御令递送到了春霜城。
御令被封在一个小小的玉简之中,用金漆王章封口,白沙军右领护裴半深亲自带着五百人,浩浩荡荡地送来,郑重地交到了左敦的手中。
江玉鹄的身份隐秘,裴半深并不识得,却认识江鹿兮,一见之下大是惊愕,对她甚是恭敬,只是见她对江玉鹄神态亲昵,亦不敢对他们有所轻懈。
这日当晚,孔瞳关却传来急报,说是有晟王亲笔书信送来。吴淮不敢轻断,便唤来了左敦、裴半深一同商议。那书信中言辞恳切,万般泣悔,说自己管教下属不严,让贪渎之人背着他立了私铸坊赚钱;说自己爱子心切一时糊涂,让儿子装病多日亦无察觉;说自己受小人蒙蔽、听信谗言,竟不知下属为讨好儿子会使出毒杀御医团这样的毒计;痛述自己这些年来只知安逸浑噩度日,又因年迈体衰,对下属管教疏缺,方惹出如此弥天大祸来,只求天恩浩荡,留得他全家一命,他愿将辖地让出,举家牵至桃都,从此只做一个闲散之人,便是王爷的身份亦可不要。为表诚意,特将那装病的逆子强押而来,只求一并带回桃都受审。
人人都觉得这事来得蹊跷,晟王此番求饶得如此快速彻底,绝不寻常,只是哪里怕却又实在说不清楚。
裴半深刚刚来此,对于情况不甚了解,问左敦:“你看呢。”
左敦却也拿不定主意,问信使:“晟王家的大公子呢?”
“正在孔瞳关口由北歧军押着要咱们交接。”
吴淮大是踌躇,不知这烫手山芋到底接是不接,讨好地请求左敦拿主意。
左敦道:“多少人押着?”
“八人。”
“八个人也掀不起风浪来。晟王如此放低姿态,这位大公子吴大人是不接也得接了。派的人不要多,三个人交接足以。验过人后只提一条:为了避嫌,北歧军一个也不可过界,若是不允,便不交接。到时他们是突起发难,还是忽然溜走,都不要管。左右都是北歧惹的事,咱们此时倒盼着他们再出些幺蛾子呢。”
吴淮豁然开朗,立刻着人去办。
只是这交接之事行得格外畅顺,北歧军将坐着洛允风的马车交给春霜城守军后,没等他们开口便自觉地退出了孔瞳关地界。人也验得清楚,那坐在车中似一颗蔫菜的男子正是洛允风无疑。
只用了半个时辰,三个老兵便将人给安安全全地带了回来。人家毕竟还是晟王的大公子,吴淮不敢怠慢,安排了一处清静的宅院伺候着,院旁的守军却并不多,亦不勤于夜巡,门闩也松。只是洛允风自入住之后便连房门也没有出过,整日只是呆坐床上,那绝望的模样,似是已然看尽了自己的前路无望,人生无志,再无逃跑之念了。
放着这样一个“宝贝”,吴淮渐感此事牵连甚大,自己若一个行差踏错别说官位了,只怕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不保。因此几番催促左敦和裴半深不可耽搁,需当尽快启程。
左敦身负帐册,自也不想再生枝节,因此两日之后便拔军起营,带着一众关键人等启程回都。
半途不知是谁说漏了嘴,竟让江鹿兮得知了洛允风便在那最后一辆马车中,顿时怒起,二话不说拔剑就要冲去与他算帐。幸好邱栖月一直陪伴在侧,见状一把拦住她。
江鹿兮气得跳脚:“大叔,你忘了那日他杀了多少人吗?”
“没忘,但他是回去受审的,你万不可此时行私刑。”
江鹿兮显然并不服气:“‘行’了又如何,回桃都要打要杀随他们好了。”
邱栖月叹了口气,正要再解释,却见江玉鹄悠悠闲闲地踱了过来:“小鹿,你想不想这洛允风倒大霉?”
江鹿兮素知她三哥鬼点子多,当下眼睛一亮:“想!”
“你听三哥的,这一路上多忍忍,等到了桃都让这厮见了慧主,别说他的小命,就是他一家老小的小命怕都保不住!痛不痛快?”
江鹿兮面带疑惑:“是他杀了人,关一家老小什么事?”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受难却不能救,岂不比一刀杀之痛快?”
“我不恨他家人,倒也不希望他家人受难。”
邱栖月在旁听得一脸欣慰,忍不住赞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小鹿做得对。”
江鹿兮带着丝怨气瞥他一眼,小声嘟哝:“那你倒也不让我去寻仇。”
“我的意思是,他有国法处置,你不必将自己扯进来便能让他受到报应,这岂不好?”
兄妹俩同时答道:“不好!”
江玉鹄道:“国法有个鬼用!”
江鹿兮点头赞同:“不错。你看我三哥在桃都无恶不做,可受惩治了?”
“嘿,你个吃里扒外的小丫头,当着外人这么说你哥哥!”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二姐说的,你回去寻她理论去。”
一提江雀衣,江玉鹄想她明媚如春,灿若玫瑰的笑颜不禁打了个寒颤:“二姐这样说可以,她是姐姐。你是妹妹,不许对哥哥无礼!”
江鹿兮道:“那你别拦着我,我便还是敬你。”
“傻丫头,他一家犯了大事,他就是死在这儿,他那一家老小也保不住。你不如留着他性命,让他也尝一尝亲人离逝的滋味,他方知自己那日草菅人命错在哪儿呢。”
“有道理。还是三哥见识广!”
一番话说得江玉鹄眉眼都快飞上天去了,得意洋洋地瞥着邱栖月:“听见没?到头来还是自家的三哥好!”
邱栖月只为拦住江鹿兮犯下大错,如今目的达成,自也不会与江玉鹄争论什么,面对挑衅不过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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