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

　　陆遥歌的头还晕着，却也顾不得太多，她艰难爬到床边，却发现腿根本使不上力气，直接从床上跌到了地下。

　　“我来帮你！”那白纱蒙面的女子上前搀扶她。

　　陆遥歌却还顾及着杨威，“不行，我们得把他绑起来，方便我们逃跑！”

　　“可这四周没有绳子，用什么来绑？”

　　陆遥歌回头看了一眼晕死过去的杨威，灵机一动，“用他腰间的革带。”

　　“好，我来帮你！”蒙面女子心领神会，又爬回床边，解下杨威的革带。

　　两人一起反绑了杨威的手腕，又将革带剩余的部分绕过杨威的脚踝缠绕固定。

　　绑好后，蒙面女试探地伸出手，探到杨威的鼻尖，确认对方还有呼吸，才松了口气。

　　陆遥歌却惦记着她的那只银簪子，翻出杨威的裈袋，将银簪取下，戴在了头上。

　　“客栈楼下有轿夫把手，可否劳烦姑娘引我去客栈的后门？”

　　“后门也不安全。”女子道，“我知道客栈有条密道，你可以从那下去。”

　　蒙面女子搀扶着陆遥歌缓缓站起身，陆遥歌身子还虚弱着，却回给对方一个温暖的笑，“姑娘，你真是个好人。今日若没有你，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渡此劫难。”

　　那女子一顿，轻声问道：“我，是好人吗？”

　　陆遥歌点头，赞许道:“姑娘方才举动当真英勇，遥歌甚为钦佩！待一会儿逃出这里，不知姑娘可否愿意结为金兰？遥歌虽不才，但愿意用一生来报答姑娘的恩情！”

　　蒙面女子沉默着，她搀扶陆遥歌出了房间，又小心翼翼地让陆遥歌一手搭在木扶手上，一手勾在自己脖颈上，两人颤颤巍巍地下楼。

　　过了半晌，那女子轻声道：“你若真知道我是谁，便定不会如此想了。”

　　陆遥歌一愣，转头笑着问对方：“难道姑娘是我认识的人？”

　　见陆遥歌笑了，那蒙面女子微微蹙眉，“方才那般骇人的场景，若我未及时出现，你打算怎么办？若真被杨威得了手，你，当真会让他娶你？”

　　“我曾跟澄王府做过生意，有幸受过王妃的赏识。王妃为人温婉宽厚，大概是觉得我身为女子行商不易，便赠予我一枚名贵药丸。她说那药丸能在人生命危急时救人一命，但健康人服用，却是剧毒无比。”

　　陆遥歌从未跟别人提起此事，只因身旁的女子是舍身相救之人，让她莫名生出钦佩与亲近，便坦诚相告：“我一直将那药丸缝在自己的内衬里，想着以后或许有不时之需。”

　　“竟有这等奇药，”蒙面女子语气惊讶，“若是给健康人服用，对方岂不是中毒？”

　　“岂止中毒……”陆遥歌忍不住感慨，“那药只要进入对方口中，只需片刻，就能令其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蒙面女子听闻，轻轻叹了口气：“还好我及时将你救下，否则，杨威今日必命丧黄泉……”

　　陆遥歌点头，并未听出那女子话里的意思，感慨道：“就算亲手毒杀了杨威，想凭一己之力甩开楼下看守的轿夫，独自逃脱，也颇有些周旋。”

　　陆遥歌被对方搀扶着来到客栈二楼，刚下楼便发现这家客栈竟是空的，并无小厮和掌柜，唯有一楼门口守着的几个轿夫。她这才明白，此女子救她并非偶然。

　　“无论如何，遥歌的命是姑娘救的。若不是姑娘仁义善良，对我出手相助，估计此刻我还趴在地板上，匍匐着寻找出口呢。”

　　不知是因这番夸赞，还是陆遥歌的语气太过真诚，那蒙面女子竟不好意思一笑，“陆遥歌，没想到你人还挺有趣的。”

　　“方才，你一定吓坏了吧？”陆遥歌听到对方的笑声，眉眼也忍不住弯了起来，“若姑娘不嫌弃，遥歌想跟姑娘结为姐妹，一辈子相互扶持、彼此照应。”

　　那蒙面女子没有回话，只是搀扶着陆遥歌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

　　房内空荡荡的，正中间却是一处地窖入口，入口是敞开的。

　　陆遥歌走到正中间，身子往前探了探，看见入口到地窖底部连着一架梯子。

　　“这里面有条地道，你可顺着梯子爬下去……”蒙面女子轻轻关上房间的门，同陆遥歌轻声道，“地道虽黝黑深邃，却与长安各处的商贾店铺相连。你莫要害怕，定要一直走到最尽头——那里连着胡姬酒肆的出口。”

　　陆遥歌面露惊讶，“姑娘说的，莫非是回纥敞的那家胡姬酒肆？”

　　蒙面女子点头。

　　陆遥歌暗自叹了口气，没想到被李菁菁这么一害，竟让她误打误撞发现了回纥敞的地道……这么说来，这回纥敞也和李家有勾结？

　　陆遥歌来不及多想，她走到方才救她的女子面前，拉住对方的手，“姑娘，我们一同下去吧。”

　　那女子却摇头，迟疑道：“我……我不能跟你走。”

　　“为何？”陆遥歌望向女子湿漉漉的眼，耐心同她解释，“那杨威不知何时会醒，若他醒来发现你，你会有危险的！”

　　那女子比陆遥歌略高一点，身形纤瘦，微微蹙眉，她说话时的声音很好听，语气温柔地反问陆遥歌：“陆遥歌，你到现在，都没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为何怀疑？”陆遥歌身子还虚弱着，脸色也十分苍白，她朝对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明明是你救了我，哪有怀疑自己恩人的道理？”

　　“可我不能同你走。”女子的眼眶渐渐红了，她后退了一步，与陆遥歌保持距离，像是下了某种极大的决心，她轻轻抬起手，解开了罩在脸上的面纱……

　　陆遥歌僵在原地，她张了张嘴，“你，你是……”

　　陆遥歌想了半天，想唤出对方的名字，却怎样都记不起来……

　　但她的确认出了对方——这女子，是李菁菁的贴身丫鬟。

　　那女子知道陆遥歌认出了她，她低下头，步伐不断往后退。

　　陆遥歌的眼泪却瞬间落了下来，她上前几步，走到对方面前，手颤抖地抬了起来。

　　那女子以为陆遥歌要打她，头垂得低低的，瑟缩在一角。

　　可下一秒，陆遥歌温热的手，却轻轻抚在了女子的脸上。

　　那女子颤抖地抬起头来，那张嫩白清秀的脸上，赫然被刻了一个大大的“贱”字。

　　多么柔美的一张脸，却偏偏……

　　陆遥歌的心好似被刀绞了一般，哽咽着问：“疼吗？是李菁菁干的？”

　　对方抿唇，摇了摇头，凄苦地看向陆遥歌，“是杨威。我与他相恋之事，被小姐发现了。她便命他用匕首，在我脸上刻下了此字。”

　　“你们本是恋人……”陆遥歌放下手，却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他竟……他竟舍得的？”

　　“我们这种下人，命生来就不是自己的，”女子低下头，自嘲道，“为了活命，什么做不出来？”

　　陆遥歌用衣袖擦了擦眼，再次拉住对方的手，“妹妹，你今日必须同我一起走！李菁菁若知道你救了我，是不会饶了你的！”

　　“我若跟你走，我的爹娘怎么办？”那女子扭过头，轻轻放下了陆遥歌的手，“我们一家人世代在李家为奴。你莫看小姐她跋扈，但她对我是有恩的。若不是当年小姐路过粗使坊，见我与她年龄相仿，把我拽去当她贴身丫鬟，恐怕我现在……不，恐怕我一辈子，都要同我爹娘一样，在粗使坊做最粗鄙的仆从……”

　　“难道你从未想过要跑吗？”陆遥歌愕然，“她那般待你，你竟还顾念恩情？如今李菁菁为刀俎，你我为鱼肉，你若不想着抗争、不想着逃跑，难道等她生吞活剥了不成？”

　　那女子摇头叹气：“不，我不能离开我爹娘。我若走了，他们也活不成！”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陆遥歌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语气恳切，“你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想办法！先逃出去！你爹娘虽为李府家奴，却可拿金银赎身。你莫要慌，你救了我的命，我定能找办法救你爹娘——我认识澄王妃，有她出面，李菁菁不敢不从……”

　　“不，不可能的，不会的……”豆大的泪珠从女子脸上滑落，她全身颤抖着想要后退，可她早已抵在墙角，再也退无可退，只能神情复杂地看向陆遥歌，“我……我与你不同，我救不了自己的命。”

　　“怎么不同？如何不同？”陆遥歌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神情，她明明看到了对方身上求救的灵魂，却也发现对方灵魂脚下那条如影随形的“锁链”。

　　尽管脚步虚浮，陆遥歌依然选择张开手臂，一步步靠近那姑娘，“我们同为女子，出身境遇相似，你相信我，跟我走，我们换一个活法，定能拼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

　　“可我的脸……”那女子靠在陆遥歌怀中，双手捂着自己的面容，“我的脸这般屈辱，别人会如何看待我？就算我出去了，他们也只会把我当成怪物一般，没人敢要我……”

　　“你怎可如此想自己？”陆遥歌蹙眉，温声道，“若哪个男子，只因你容颜就看清和贬低你，那这样的男子，不要也罢！女子一个人，也一样能活！”

　　那女子双手抱头，在墙角瑟缩起来，用呜咽的语气说：“可我此生，只爱杨威一个人……”

　　陆遥歌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把你的脸划了，他这般羞辱你，你还爱他？”

　　“他，他也是有苦衷的……”女子声音发颤，“从小到大，是他一直伴在我身边，是他第一个开口说欢喜我，是他亲口跟我说，要一辈子恋着我，护着我……”

　　“可那不是相恋，”陆遥歌蹲下来，本能地抱住那凄苦的女子，轻声问她，“你可知，相依相恋是什么？”

　　对方茫然地摇头。

　　“相恋是舍不得你难过，相依是不离不弃。”

　　那女子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陆遥歌，不发一言。

　　“妹妹，跟我走吧。”陆遥歌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为对方拭泪，“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待杨威醒来，定会叫来楼下看守的人。以后所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但今日，你必须跟我走。”

　　那女子眼神空洞洞，泪一滴滴往下落着，她怔了半晌，兀地抿唇站了起来，同陆遥歌低声道：“你先走，我随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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