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无边

　　转眼，天胄册封新皇后的日子到了，冷瞳虽一万个不愿去，但修默每日耐心地劝说到底起了作用，让冷瞳当日乖乖地跟着他出席了晚宴。

　　冷瞳上次为天尧治病的奇闻在宫廷里迅速传播开来，大家于是知道了她就是传说中从小被雪藏起来的，天胄最小的女儿。然而，对她与生俱来的那奇异灵力，天胄却始终守口如瓶，于是冷瞳在众人心目中，就变得愈发神秘起来。

　　那几日，原本就批金戴银的宫廷因为加冕皇后变得更奢华，晚宴设在宫内最大的最漂亮的仙瑶殿，所有嫔妃、外戚、大臣及天胄的几十个儿女，全都到场。从小几乎没出过祭师殿的冷瞳，对这庞大的场面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虽然她一言不曾发，修默还是极为敏锐地体察到了她的紧张，入席后在桌布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按理冷瞳应该独自和哥哥姐姐们坐一席，修默和大臣们坐一袭，但天胄体恤女儿害羞，唯恐她不自在，便同意修默陪她一起坐在皇子公主们中间。这下，可喜了那些对修默早有耳闻，却无机会一见的小公主们，一个劲围着他问这问那。无奈修默却始终牢记着等级之分，说起话来彬彬有礼，随她们嬉笑引逗，绝无逾规之言，反让她们无趣起来。

　　冷瞳本就对宴会不感兴趣，也没胃口吃东西，倒是想快些一睹新皇后的面容。终于，皇后千呼万唤之下终于被众人簇拥着入座主桌。冷瞳定睛一看，不由大惊：这身孕、这娇媚但略显刁蛮的眉眼，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被她误认为是天尧妃子的“兰儿”！

　　再一看天尧，做在另一桌上和兰儿四目相接，似有含情脉脉之意！冷瞳不觉呆了，心中只打鼓，既然她是新皇后，为何那日自己为天尧治病时她那神情如此嫉妒？冷瞳出神地看着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新皇后，兰姬不多久便在众人中发现了冷瞳，目光迎上她又是狠狠一凛。

　　冷瞳慌忙低下头，觉得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事物一样心突突直跳，连手心都渗出汗来。修默察觉她不自在，低头对她轻声说，“你母后当年册封时，也这么耀眼呢！”晚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冷瞳吃得心不在焉，而修默实在也有一堆心事——他分明看到晚宴上，天胄将穆的女君主和太子一并请来了。

　　晚宴后的焰火观赏会上，修默轻声问一旁的大臣，为何要请穆的国君？大臣道，“修默，你远离朝政久矣！穆自从灭了齐以后，焰气大长，我朝若要和他们硬拼，只会弄得两败俱伤。陛下早就放弃硬攻，打算采取怀柔政策了，要两国结盟呢。”

　　修默心头一凛，已有不详预感，“结盟，难道你说的是……”

　　“没错，就是和亲。”大臣压低声音，“陛下早就定了这主意，只不过到底哪位公主，还不可知。”

　　修默不再作声，夜空中一朵朵烟花绚烂地绽放，他的心却是说不出的阵阵绞痛，不断往下沉坠。大门不出的冷瞳只顾欣赏烟花，半晌才发现他神色黯淡，若有忧思。“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腹痛又犯了？”陷入忧郁中的修默回过神来，被她一提醒，才意识到果真到了毒蛊发作的时间，腹中闷闷作痛起来。

　　修默一手捂上腹部，出神地望着劈啪作响的烟花，却兀自长吁短叹。冷瞳不知修默心事，只当他难忍腹痛，当下毫无顾忌地用手盖上他腹部要替他按揉。

　　“小瞳，此处不可！”修默惊讶于冷瞳的大胆，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岚国堂堂公主竟与一个大臣肢体接触，岂不荒唐！然而肚痛趋于猛烈，修默无可忍耐之下只有将桌布掀起些许盖在自己身上，抓住冷瞳小手透过朝袍，透过中衣，直达绞痛不已的腹部。

　　小瞳一只手在桌布的掩盖下，覆在修默肚脐上柔柔转圈按摩，边欣赏烟花边狡黠地看他。修默内心似有无数暗潮汹涌，此刻纵有冷瞳安抚也难以平息，直痛得他咬牙死忍。

　　冷瞳小手所触修默腹部一片汗湿绵软，毒蛊咬啮着肠壁，传来阵阵痉挛。按揉半天，原本早已该缓和下来的抽搐，竟仍有增无减，甚至越趋严重起来。冷瞳惊讶地看着修默，只见他神色痛苦异常，双唇颤抖，不禁额角，连脖颈上的青筋都一并暴起。

　　正当修默忍无可忍之时，见天胄居然陪同着穆的太子朝他们这边走来！他心中一震，忙不迭将冷瞳按摩的手从衣衫内撤出，拉着她一起站起身来。

　　天胄笑着对穆国太子说，“这就是小女冷瞳，是我最小的女儿，先皇后所生。”随后又对冷瞳说，“这是穆国的太子楚尔鹰，快快行礼。”冷瞳不知天胄何意，只懵懂地朝他浅浅行了个礼。

　　抬头一看，只见一面目俊朗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健硕，剑眉星眼，鼻子英挺，下颚饱满，有着岚国男子少见的硬朗轮廓。楚尔鹰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冷瞳，心下惊叹于她的清雅的气质和绝美的面容，炽热的目光将冷瞳的脸颊逐渐烧红。天胄在一旁看着，打心眼里高兴，大笑着拍拍楚尔鹰的肩走了。

　　待烟花会终于散场，修默已身心俱痛到几近昏厥，手捂腹部带着冷瞳就急急回到祭师殿。冷瞳不谙世事，一个劲天真地问修默：“我们不是和穆有仇么？父王不是一直想将我送去灭穆么？如今两国交好，是不是说，我也不用离开这里了？太好了！”冷瞳用她自己的逻辑做了一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解读，得出一个令她万分雀跃的结论，高兴得在修默寝殿内直打转。

　　修默内心却早已被绝望占领，看到冷瞳高兴的模样，不由想到以后真相拆穿后她必会抵死不从，离家前夕两人更免不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他深恐冷瞳到时惹怒天胄连命都不能保，蓦地扶正她，极为严肃地一字一顿说道，“小瞳，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听你父王的话。”

　　冷瞳不解地瞪着他，“我不要，我只听大人的话。”

　　“好”，修默努力咽下一口气，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干疼，“师命如父命，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发生，都要永远听我的话。”

　　“恩！”冷瞳猛点头，“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听大人的话！只听大人的话！”

　　修默忍痛点点头，“好小瞳，真乖。”说着，腹中胸中同时被大痛震荡，牙一咬竟差点掉下泪来。他慌忙背过身去，怕被冷瞳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冷瞳像往常一样迎上去欲替他揉腹，却被他背着身用袖子一挡。

　　“大人？！”

　　“今天你乏了，早些回房休息。”修默依旧面向窗户，背着身对她道，竭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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