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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重逢
快到晚膳时分,听岚陆陆续续送走客人,不是这群人不想留,是晏楼下令根本没准备他们的晚膳,明摆着要逐客了。淮王倒是很识趣,在前厅吆喝两声,人前做足了表面功夫便走了,一刻也没有多待。在场的众位大臣对皇家这手足情深的流程已是见怪不怪,只是外面都在传皇帝要通过殷家给老三兵权,这正是提前投股的好时机,可惜一个下午了,连晏楼的面儿都没见上。
下人跑来告知听岚,郡王这会儿正在膳厅等着她,让她速去。
满是一桌的膳食,看起来纹丝未动。那金齑玉脍汤像是已经凉了许久,上面浮凝出一层淡黄色的薄油,晏楼身前的缘白漆盘中有一小块儿刺参,虽碎得不及原物的一半,那残身上羹汁浓郁,一看便知是五侯鲭。但筷子没有动过的迹象,那原是伫立的刺参已经倒得歪歪扭扭。
晏楼回忆起阿姐来时,在书房对她私说的话:
“这只是一桩交易,阿娘是要你拿到殷家势力的支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你还是你,你想做什么照样可以做什么。说穿了,殷家不过是你的羽翼,只是需要用的物件罢了,其它时候一脚踢开便是。你那么聪明,怎么就看不到这一层呢。”
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晏楼便一直食欲不振,午后只进了些合欢粥,其他什么也没吃,多日的摄入不足,人也不怎么精神。听岚慢慢近了身,眉头紧蹙,劝道:“殿下,您多少吃些吧。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晏楼没有回答,反而是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已经过了申时三刻了。”
晏楼抬头看向听岚,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然:“走,现在随我进宫去。”
听岚睁大了眼睛,满脸疑惑:“可这个时辰宫门都快下钥了,殿下,这时辰进宫做什么?她浑身打量了眼晏楼,巾衫松垮,面容憔悴,不忍小心提醒道:“况且,您这个样子……”
“就是要赶在下钥之前,不然怎么进得去。”晏楼站了起来,吩咐身旁伺候用膳的下人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了。听岚的话在耳,晏楼也忍不住低头瞅了眼自己的丑态,不免有些自嘲般的忸怩:“嗯…快替我换身衣裳,头发也好好梳妆一番,要好看些。”她说得很小声,言语间藏着几分难猜的小心思。
听岚虽然满心都是不解,但主子的话她还是一一照做了来,她看着铜镜中梳妆后的晏楼,一袭品月色纱帔破裙,鬓畔碎发后点缀青丝碧玉簪,映着烛光下人总算精神了些,只要是为了她好,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晏楼很少这般在意梳妆,她看着晏楼,想说的话欲言又止,挣扎半晌终于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去见谁啊?”
晏楼没急着搭理,先是起身理了理身下的裙摆,喃喃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对了,一会儿出府不要走前门,万一碰上个赖在门口还没走的。”
眼瞅着其他的基本都打理好了,她接着叮嘱听岚:“快去给我拿个大氅来,要带帽的。一会儿马车到了宫门口,你拿着我的令牌走在前面,我跟在你身后,仔细别让人瞧出我来。”
简鹜自皇帝用过晚膳后就来了,说是为了后日銮驾巡幸太平郡王府一事。二人在立政殿说了好一会儿,从马车路线商量到了仪仗规模,原本这些都是由规矩所定,但皇帝的意思是国库不振,将不必要的花销都省了去,一切从简,随侍人员也包括统鉴司的护驾仪仗,也跟着裁了半。
皇帝要景忬在一旁仔细听着,命她将这些都详细记录在册,方便简鹜出宫时带走。
当她行礼告退,从立政殿出来时,夜色已有些深了。自甘露门一路过来,值夜的宫女一行人手提着烛灯小心巡行着,远处看去如流萤般飘曳,很是好看。只是越靠近永巷,路面上明显越发冷清了些。
她推开院门,虽然夜里有些模糊,但她清楚地看见有人坐在院子里,那人也听见了自己越来越靠近的脚步,便也转过身站了起来。
今夜月光皎白,直直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侧身使得瑶簪映过月华,折射的月光路过景忬的眼睛,那身形熟悉得让她好似快要心跳骤停。
果真是晏楼。
景忬脸色遽变,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碎步下有些站不稳,惊慌间下意识便要转身。
“姐姐!”晏楼急得喊了出来,但声音很细很轻,毕竟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担心被旁人听去,她倒没什么,只是害怕连累了景忬。她一个疾步急忙跟上前,一把拉过了景忬。这双纤细的手她想了三年,此刻此时不真实得就好似一个梦,她害怕这个梦就如上次一样,转眼便消散,手中的力道不自觉越发紧了些。
景忬第一反应是想要挣脱,却发觉力不从心。就像陷进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沼泽,越想要逃离,陷得越深,没有人救她,她也救不了自己。
她低头看向自己被攥得越来越紧的手腕,晏楼那不可撼动的指边渐显红痕,痛意一步一步袭入她的全身,她的眼中一片苦涩,冷冷道:“殿下难道要强人所难吗?”
景忬说的每一个字都肆意闯进了晏楼的脑海里,只是她还来不及处理这些。她一直注视着景忬,眼前这个日思夜想的女人,她身下素绫襦裙的束带收紧好些才显得不那么松,月白的绫罗衬得皓腕愈发苍白,她身子单薄,襦衫的交领已有些松合,露出一对嶙峋锁骨。月光下虽看不清她的脸,但晏楼不想放弃,好似在一片朦胧中极力追寻着,寻她已经失散多年的爱意。
“看够了吗。”
晏楼被这句话瞬间叫醒,她也不得不看向自己手下的杰作,自己钳制下的那层樱红触目惊心,她的十指不受控制地瞬间弹开,身子也下意识往后跌了一步,目光闪过尽是慌乱,吞吞吐吐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我只是怕你不愿见我。”
景忬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慌乱,故意偏过身去,避开了她那让自己险些失控的目光,语气依旧冷淡:“奴婢身份卑微,怎敢劳动殿下挂念。殿下如今大婚在即,结得如此良缘,奴婢也真心为您感到高兴。”
“...”
眼见晏楼也没有再出声,景忬眼中顿时紧张起来,她慢慢转过头,眼前的人眼角噙出了水光,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而下。
晏楼的目光死死地萦绕景忬,嘴角张了又张,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哽咽道:“你明知阿娘的意思不过是要我和殷家联姻罢了,你明知我与那殷诠什么也没有。那日在立政殿,你要我听话,我做到了,可是…”
泪水黏在喉中,她多次用力吞咽,想压下那股哽咽后的粘滞,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姐姐,你明明知道,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景忬垂下眸,她想尽力维持不让自己失态:“世事无常,过去已如白云苍驹??,忘了我吧…”
“忘了你?”
晏楼好似被这话深深刺痛,抬起头竟是直接笑了出来,只是笑得很怪异,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道:“忘了你,忘了你…”
这个笑,持续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只是相顾无言,对目而默。
景忬眼中泪光闪烁,看到晏楼这个样子,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重了些,她也泛起了心疼。
但她别无选择,毕竟她们二人之间的差距已非鸿沟可言,自己的身份对晏楼来说,是一个衔橛之忧,自己无论意在何为,他日东窗事发,若无连累,不过死自己一人罢了,她不愿再把晏楼牵连进来。
如果决绝便可以结束她二人的情意,那即使痛如匕首钻心,她也只能选择剪断理乱,做个了结。
“不然呢,殿下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本当克己复礼,你与我在此地私会已属不妥。”
景忬径直进了屋,没有关门,屋里传来柜屉翻动的声音。晏楼盯着那扇门,久久未动,她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再出来见自己,等待时的内心总是格外煎熬。还好不过一会儿功夫,景忬出来了,只是她的眼角泪意被尽数抹去,眉心下也不再似方才的灵动温柔,却是刻意疏远的陌生。
她疾步走向晏楼,一把抓起晏楼的手,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中: “这个东西,还给你”,说完还不忘嘴角挤出一抹嘲笑,继续道:
“殿下如今的真心,对奴婢而言一文不值,您这一幅求之不得的模样,可笑至极。您还是赶紧走吧,劝殿下莫要再耽误自己了。”
景忬转身便要往屋里去,略有褶皱的裙角扫过青阶,不免沾了些许浮尘,这个季节多是梅雨,浣洗晾晒时若不仔细些,只怕是会生了霉,阴湿的味道久久散不去。
快要关上门的瞬间,景忬忽的想起了什么,她提醒道:“希望殿下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更不要拜托他人给我递什么书信,这些东西就算是撕成垃圾再丢弃,也是会浪费我的时间的。”
晏楼站在原地发怔,最后的目光也随着门后烛光的消失而熄灭,手中的那系罗缨黯然滑落,那块朱玉落在月光下的青石上,不知碎成了几块,泛着赤色的冷光。
蔚云的捉弄下,月光开始藏了起来。
晏楼蹲在那院子里,一颗一颗地捡起破碎的朱玉。只是月色朦胧,她捡得很是艰难。直到最后一块儿也回到了怀中,终于有些蹲不住的膝盖软了下去,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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