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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好想哭
遭此一罪,姜莘想去御花园视察的心彻底歇了,等缓过劲来之后便无奈回了寝殿,让方九去宣政殿把他分出的那几份折子拿过来。
杨昱不赞同:“为什么要方九去。”
姜莘抱着手炉暖肚子,说:“福全不去,你不去,普通宫人又不能随便动折子,朕又没有称心的近卫,此等重任可不得落在方九身上?”
杨昱说:“那我去。”
“不行。”姜莘直起身叫住他,“说什么来着,贴身保护朕,你走了谁贴朕身?不就是跑趟腿,怎么这么舍不得。”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瞄方九腰上那枚带扣,语带调侃:“况且朕只是借用这么一次,人又不是不还你。”
鉴于此人曾经的所作所为,杨昱没办法全然相信他的话,唯恐姜莘兽性大发要搞方九,只坚持道:“奏折重要,臣亲自去取。方九武功高强,可代替臣暂行护卫之责。”
说完不等回复便快速离开,好像走慢一点就赶不上阻止姜莘搞事一样。
他前脚走,方九后脚站近了些,立在姜莘身侧,沉默地按着刀,一动不动。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的?”姜莘换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翘起腿,跟方九闲聊。
“杨昱把那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送给你了,你和他想来十分亲近。”
方九顺着他的视线,眼珠往下一瞥,看向自己腰间,硬邦邦道:“将军待人赤诚,重情重义。”
“怎么问题还回答一半呢。”姜莘扭着腰趴在扶手上,面冲着他打量一阵,然后蛄蛹起身,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掏掏,掏出几个小瓷瓶塞给方九,跟他打商量:“朕呢,有心弥补过错,你家将军受伤,朕恐亲自关心他不受用,麻烦方大人转交,不知方大人给不给朕这个机会?”
猝不及防被他塞了一手,方九瞧他那苍白脆弱的样子,不敢下力通他推搡,攥着瓶子抿抿嘴,婉拒道:“军中有特制伤药,够用……”
“你们军中的药烈,急救管用,却不重调理,经年累月的病根会越来越深,老了可怎么办?”姜莘放缓语气循循善诱,表情真挚言辞恳切,“宫里给朕拿的药都用的顶好的材料,方子也都是密而不传,你们又没有用过,为了健康试试何妨?”
方九仍抿着嘴,说不出反驳的话,但不敢随意接受,就那么干巴巴在那儿站着,心里祈祷将军快点回来。
“你怕有毒?”姜莘瞧着他的脸色,心中发笑,用力压了压嘴角,随手从方九手中拿了一个打开,指尖沾了一点抹在自己脖子上,“喏你看,都是朕常用的,有毒的话朕早驾崩了。”
柔软的指腹蹭过方九手掌,他浑身紧绷,嗅到药瓶中传来的气味,和皇帝身上的如出一辙。
清苦绵长,不刺鼻,但会长时间萦绕在接触之人的身上,直到气味散尽,鼻子还时不时能闻到幻觉的气味。
“拿着吧啊。”姜莘给他塞回去,抓着他的手往身上推推。
他前世跟人互相就这么掰扯,眼下动作做来十分熟稔,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方九则是如遭雷劈一般一个大箭步向后一蹿,在姜莘的手碰到他手背的瞬间跟人拉开一大步的距离。
整个人盯着姜莘,瞳孔地震。
明明几天前还把人摁在桌子上,今天却一碰都浑身不得劲。方九搞不明白这种不得劲的来源,姜莘也不明白,一脸疑惑地扭向福全问:“朕长得很可怕么?”
福全不乐意了:“陛下龙姿凤章,仪表堂堂,俊美宛如天上人,风姿不似人间客啊!”
姜莘羞涩:“也没有这么夸张啦……”
“并非夸张。”福全一本正经一甩拂尘,从十几年前开始数:“陛下完美继承了先皇和先皇后的有点,出生之时漫天彩霞,飞禽落羽,又见红光一线,五星连珠……”
方九:“……”
姜莘蜷在软椅里,美滋滋听着古代人的祥瑞小故事,听福全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吉兆都按在自己身上。
然而若真如他所言,这样一个承载着父母的爱、百姓的期盼,顺应天意,搭乘祥云出生的孩子,又怎么会像原著那样死得如此凄惨。
那些美好品德更是与即位后的原主无关。
无声叹了口气,姜莘闭上眼,在福全渐渐缓下来、变得娓娓道来的讲述中睡了过去。
杨昱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皇帝蜷缩在椅子里,明明站起来也没多矮,却能缩成这么小一团,明黄的衣服叫光一照,整个人像只发光的猫。
福全声音越来越小,凑过去看姜莘睡着了,手里拿着个披风想给他盖上。见杨昱回来,忙冲他招呼,请他把皇帝搬到龙床上,不然这样睡着不舒服。
方九则硬邦邦地站着,面无表情,但浑身透出强烈的手足无措来,手里被塞了好几个小瓷瓶,动都不敢动。
“……不是说要批折子?”杨昱深吸一口气,福全忙两只手拼命下压:“嘘,嘘!将军小点声,莫惊到陛下!”
手上本要把折子摔在桌上的动作顿住,杨昱闭闭眼,还是轻轻放下,压着脚步走上前,俯身把人抱起来。
姜莘精神不好,一睡便不容易醒,腾空时只不安地动了动,眼皮挣扎几下睁不开,很快在福全拍了几下背之后没了动静。
安顿好皇帝之后众人轻声退出寝殿,方九两手一摊:“主子,这是陛下给的,说是跟军中的不一样,能调理身体,对健康好。他不敢直接给您,托属下转交。”
“不敢?”杨昱轻嗤,“我看他胆子一直大得很,也不知道这几天的怂劲怎么装出来的。”
方九不语,杨昱瞥了一眼,道:“收着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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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疼也耗精力,姜莘一觉睡到天黑,趁晚膳上菜的功夫,叫杨昱坐到身边,把那几本折子摊开来。
穿越过来至今六天,上了两次朝,昨日的折子还净是些口水话,今日圣旨一下,有几份变悄然生出了变化。
姜莘把它们挑出来,作为重点关注对象。
“杨爱卿觉得这几人如何?”
杨昱不看,自顾自坐在一旁等饭吃,状如老僧入定,岿然不动。
“爱卿,爱卿。”姜莘拖着椅子坐近些,抓着折子举到他面前,“爱卿慧眼如炬,最擅识人,就帮朕看看——”
“陛下谬赞。”杨昱身子一歪躲开他的手,“臣一直耳聋眼瞎的,半年前陛下不就已经知道了么。”
这是翻旧账呢。姜莘听得明白,收回手低下头,捏着折子不说话。
没了他活跃气氛,空气顿时安静下去,慢慢静得发冷。
杨昱以为他还会搞些小动作,或是巧言令色,或是横眉翻脸,结果这人被拒绝之后就不说话了,坐在一旁把那几份折子翻来覆去,一脸颓丧。
铁了心不吃这套,杨昱收回目光,最后干脆闭上眼。
直到福全领着宫人进来布菜,殿内才有了些热意。
见两人坐得近,福全先是欣慰地笑了笑,再一看,姜莘手里还拿着一摞奏折,顿时不乐意了:“陛下,已经到了晚膳时候,政事便先放一放吧。这东西耗精力,陛下体弱,当劳逸结合才是。”
姜莘听话地放在一边,目光在饭菜上逡巡,嘴里嘟嘟囔囔:“还不是没人愿意替朕分忧,朕只能亲力亲为,就算不了解也得硬着头皮死磕啊。”
福全一听,明白了,暗戳戳瞄了杨昱一眼,嗓子一清开始帮腔:“哎呀!眼下也只有文太师愿意帮衬一二,可太师毕竟年事已高,家还离得远,不能时时进宫陪伴,若能有个体己的人,陛下也不至于如此愁肠百结……”
含沙射影的,听得杨昱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用力捏着筷子,嘴角扯出一个冷笑:“还不是大臣怕了倦了,既得不到真心以待,还有性命之忧,否则怎会如此避之不及,以至于现在无人可用。”
“……”这话不好接,福全为难地给姜莘夹了一筷子菜。
“是朕的错。”姜莘看着盘里的菜,无力地扒拉两下,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整个人丧得发灰。
杨昱哼了一声,自己吃自己的。
“都是朕的错。”姜莘眨眨眼,“吧嗒”几下,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桌上砸。“是朕不好……如今悔过,竟是为时已晚……还好朕身子差,活不了多久,总不会祸害遗千年,这也是朕唯一能做的了呜……”
福全:“……”
杨昱:“……”
一众宫人:“……”
“这可不兴说啊!”福全丢开筷子扑过去捂姜莘的嘴,“陛下快呸呸呸!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陛下一定长命百岁,万岁!”
“你别骗我了。”姜莘拨开天的手抹眼泪,越抹越多。本来有演的成分,眼下竟然哭出真心来——他是真的怕死,一点也不想死。
虽然这本书对他而言天崩开局,但也是老天爷给的第二次机会。姜莘觉得自己好歹还有个皇帝的身份,努努力苟下命来,能做好多前世来不及做的事。
但是开荒之路困难重重,一不小心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姜莘心里苦。
越想越难过,堂堂皇帝,搁饭桌上哭得上不来气。
“……我,我没那个意思。”杨昱被满屋子控诉的视线盯得也吃不下去饭,坐都坐不住,扭过身歪头去瞧姜莘的脸:真哭了,哭得鼻尖眼眶通红,睫毛都沾着水,湿答答的黏成几缕。
“臣错了,臣不该乱说话。”杨昱深呼吸几下,耳朵里全是姜莘压抑的啜泣和“啪嗒啪嗒”落泪的声音,“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姜莘睁开一只眼:“真的。”
杨昱黑着脸点点头:“真的。”
“好哦。”姜莘抹抹眼泪,平复呼吸想要关闸,却发现呼吸开始不受控制。
姜莘:“……”
来人啊,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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