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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夜色低沉,灵堂内白幔飘摇,冷风长驱直入,吹得白布如同一扇扇通往幽冥的门,只消一个错眼,就能从中涌出无数鬼魅。
知意打了个哆嗦,搓了搓发凉的手心。
已近子时,其他的女婢们都不愿意待在这里忍饥挨饿,吹风受冻,见有新人来,又是个没有根基的,都兴高采烈地将这等苦差事推给了她。
知意谨记着不能给娘子惹麻烦,所有推给她的活都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要说苦,这里可没有在殷府的时候苦。
那时候寒冬腊月里,她跟娘子的小院子里还冷得连杯热水都要去厨房里求,往往拎着壶回来时,已经凉透了。
如今在广平侯府,膝盖下枕着软垫,下人房里常备着热腾腾的茶水,这已经是她从前都不能想象的待遇。
只是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灵堂,难免有些心慌害怕。
知意揉了揉膝盖,正打算起身去给灯盏里添油时,忽然瞧见那道道白幔中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惊得手中一颤,灯盏便砸落在地上,那人影忽然动了,走进白幔中,俯身将灯盏拾了起来,拍了拍灰重新放好。
“知意,别害怕,是我,我来看看你。”明亮的火焰映出熟悉的脸,穿着水红女婢半袖服饰的殷流光笑眯眯悄声对着她开口。
知意放下心,四下望了望,见周遭都无人,这才放下心:“娘子怎么来找我了?”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那玉面阎罗的差事了。
殷流光暗自磨牙,灵堂建在侯府中庭,自然是最绝佳的探测侯府格局的位置。
不过她也确实有些担心知意,今日一见,她什么都好,自己也能放下心。
她在灵堂内绕了一圈,随即走到窗边,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经过多日练习,如今她已经可以娴熟掌控这千里眼的能力。
这几日虽然人在慎行居,但殷流光已经将广平侯府内哪个女婢跟哪个守卫有染,哪个贴身女侍又在背地里偷偷说祁承梧的坏话……
还有那位倒霉世子的世子妃,准备等守丧结束后便回娘家改嫁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光鲜亮丽,深宅朱门的广平侯府,平日里规矩森严,像高台上等闲人仰望不得的仙台楼阁,揭开这层厚重外壳,里头不过是一样沾染着七情六欲,忧愁畏怖的俗世俗人。
跟他们这些小门小户,没有丝毫不同。
此刻殷流光的视线所及,如飞鸟掠过侯府高阔的墙垣,描摹过一寸寸青砖碧瓦,侯府整体的格局,逐渐在她心中成型。
她心中略略觉得奇怪,广平侯的书房,似乎与侯府旁的房间都不太一样。
像是有密室的样子,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密室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是个空无一物的暗室,怎么会有人建造一个毫无用处的密室?
正思索间,忽然听到知意急急地唤了她一声:“娘子,像是有人来了。”
殷流光猝然收回视线,果然看见后院柳树下有人快步走来的身影,她四下环顾,迅速躲到了棺椁后,朝知意比了个“嘘”的手势。
知意点头,重新守在火盆前,一下下往里燃烧着奠品。
来人是世子妃。
她在贴身女侍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见灵堂内只有一名女婢守着火盆,便知道其他人都去躲懒了。
夫君身死,世子之位自然再也与他们这房无缘,这起子人便狗眼看人低,连他的灵堂也不好好守。
世子妃神情凄然,看着知意便格外顺眼,对着她招招手:“你来。”
知意乖顺地走了过去,行了礼:“世子妃。”
世子妃颔首,眼风一扫,身后的女婢便笑盈盈将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塞在了她手中。
“阿知,这些是世子妃赏你的,拿去买点甜嘴儿吃,也算是你这些日子辛苦守灵的奖赏。”
知意连忙摆手:“这、这我不能要……”
世子妃温柔娴笑:“拿着吧,你是新入府的奴婢,想必从前过得都是些苦日子,长安城有几家蜜饯果子做得极好,正是你这般年纪的女孩爱吃的,也该去尝尝甜才是。”
她言语柔和,拍了拍知意的手,又道:“去吧,下去休息一会,我想跟夫君说会体己话。”
知意心中咯噔一下,担忧地朝棺椁的方向回望一眼,糟了,娘子还在后面藏着呢!
她还想争取留下来,但世子妃身边的女婢已经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外走了。
等到知意被推着离开,灵堂的门轰然合上,殷流光只听得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靠近了灵柩。
女婢劝说的声音低低响起:“世子妃,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世子殿下是不慎被人从楼上推下摔死的,这件事就连侯爷都没有异议,怎么会……有差错呢?”
世子妃的嗓音很是好听悦耳,就连哀伤也是如雪水乍融,冰泉冷咽:“夫君为人一向谨慎,我从未见过比他更懂得君子持身以正这个道理的人。”
她说着,只听决然一声轰响,是这位话音温柔的世子妃与女婢合力,掀开了厚重的棺椁。
在那棺盖向她推倒之际,殷流光一个滚身,借着这动静飞快地藏到了白幔后。
还好没有被瞧见。
幢幢白幔中,世子妃模糊的人影探手入棺,像是带着无限柔情:“他这样古板无趣的人,又怎么会不顾体面,与同僚在酒肆中争夺胡姬呢?”
潜于暗处的殷流光回想了一下广平侯化名烂柯生所写的那本诗集,平心而论,与大盛璀璨绚烂的文坛诸人相比,的确如同飞尘蓬草般灰头土脸。
但见其诗则想见其为人,连村中野猪也能看在眼中,为之吟诵诗篇的贵公子,想必心性或许的确质朴。
听世子妃此言……她是怀疑当时情形别有乾坤?
世子或许不是被殷守善推搡致死的?
殷流光心中顿时警觉。
她可还记得,自己跟商遗思的第一桩交易便是此事,商遗思借殷守善的刀杀了祁承瑞,虽说她能感觉到商遗思对广平侯府有自己的目的,可这件事归根究底原因在她。
如今世子妃起疑……若是查出什么,会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她眼底闪过暗芒。
不如先看看她们能查出什么,若是真的教这位世子妃看出端倪,怕是要立刻将这件事告诉商遗思。
唉,每次见此人她都要绷紧神经,总觉得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直直将她像颗荔枝一样囫囵剥开,可真是不愿意跟他打交道。
殷流光继续屏息以待,听到棺椁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女婢一声惊叫,又立刻被捂住了嘴,像是世子妃真的发现了什么。
“他后背上,之前没有这几颗红痣的……”
女婢惴惴不安:“世子妃,这好像是被针刺入却没有取出,才留下的疤痕。”
“这个痣的位置,刚好在心口后背处……”女婢显然懂几分医理,说到此处便不忍再往下说:“世子妃,要将此事告诉侯爷吗?”
世子妃美丽的眼眸中满是绝望:“万万不可!”
“这整座侯府中,我们现在谁也不能相信!”她顿了顿,却还是抑制不住恐惧与巨大的愤懑:“家中来信,要我三年守丧结束后便回家改嫁,可是夫君待我极好,纵然日后改嫁,我也要先将这件事查清楚,让夫君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她思量片刻,深呼了几口气,已恢复了平常的神情,与女婢重新合力将棺盖盖好,而后匆匆离去。
待人都走了,灵堂重新变得空落落之后,殷流光才从白幔后现身。
她走到灵柩旁,眸带沉思,也想推开看看情况,但无奈一个人力气没那么大,只浅浅推开条缝,露出祁承瑞苍白发青的石首。
正想努力探进胳膊翻开衣服,瞧瞧那红痣,却被耳边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殷四娘子,这世间还有什么事物是你会害怕的?”
那声音太过熟悉,她顿时转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立刻带上三分假笑,虚伪地惊讶了一下。
“晋王殿下,您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其实看商遗思这身打扮就知道他是潜进来的,此人一身黑衣,带着面罩,只露出双漆黑的瞳仁。
寻常人看他这副打扮也不会立刻将他跟那个十五岁就名扬大盛,回朝后却孤僻冷漠,不喜与人来往的孤高王侯联系到一起。
但殷流光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没办法,她实在是对晋王这百米内生人勿近的气质太过熟悉。
商遗思没有回答,他扯下面罩,掌风一扫,便合上了那扇棺盖。
眼见自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的棺盖就这么被合上,殷流光顿时气得牙痒痒,又不敢发火。
瞧见他肩上那处布料颜色发黑,顿时眼珠一转,假模假样咳了声:“呀,殿下不会是受了伤吧?”
商遗思冷然:“你的语气不像是惊讶,倒像是见到本王这幅模样很是欢喜?”
他看了眼灵柩,似是洞悉了殷流光这暗戳戳的报复从何而来,不由牵动唇角,露出隐约的笑影。
“方才她说得没错,祁承瑞的确死于背后这三针,你不必细看。”
“再者他一个已经有了妻室的男子,即便是死了,尸身也不该被陌生女子瞧见,有辱礼节。”
殷流光心想这言论倒是新鲜,从没听说过男子尸身也需要守贞洁的,晋王这话分明是不想让他看。
她正腹诽,忽然见商遗思唇色泛白,虽然本人强撑着似乎无事,但地上的影子却微微晃了几晃。
他为何深更半夜负伤出现在这里……隐约的猜测从心头浮起,殷流光吃惊道:“殿下,你该不会是中毒了无处可逃,只能就近躲来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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