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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争虎斗
妙因亭里,荣辞的笑维持到她们离开后就僵住了。
他最讨厌小孩。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一把摘开寒玉,随手摁在凳子上。
“不准动。”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不再搭理,拿起书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地抓起棋子同自己对弈。
黑子、白子、黑子、白......
白子没了,荣辞震惊地抬头。
寒玉不知什么时候下去了,正抓着一把白子,丢到池塘里喂鱼。
这下鱼也要被砸死了。
寒玉冲着他咯咯地笑,小小的脸上似乎有着一丝嘲讽。
宠辱不惊的小叔还是崩溃了,那是他最心爱的玉棋。
这一幕被回来的秦世英撞了个正着,笑得她前仰后合。果然神童也是孩童,竟然也会被气哭。
毕竟小叔......自己也是个孩子呢......
妙因亭一隅的故事刚结束,在明辉园的另一头的荣现就颇有些头疼了。
他被众人拉着攀附交谈,久久不能脱身,里头还有一个特殊的人。
大皇子荣洙。
他站在人堆里默不出声,却也不肯离开。
荣现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必然是为了拉拢他这个有兵权的王爷,好为自己的储君之路添砖加瓦。
应付完其他人,荣现发现大皇子竟然还在一旁。
“怪我怪我,怎的没看见皇兄在这里,弟弟失礼了。”荣现假意才发现,转身作揖赔礼。
“你我兄弟,何必拘泥这些俗礼。”荣洙熟稔地搭上荣现的肩膀,“哥哥我是有要事同你说,你随我来。”
勇王被这一出搞得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兄弟情深至此了?
虽然疑惑,他还是跟着荣洙走到了没人的角落里。
荣洙以袖遮面,十分谨慎。
“父皇猜疑你。”
勇王大惊,忙后退一步,大皇子是不是疯了?
“啧。”荣洙皱起眉头,又强行把荣现拉回来。
“我那日亲眼所见,父皇正说起越王,言语中似乎隐隐在悔恨不该给亲王兵权。”
“这越王是父皇的手足兄弟,当初手握兵权起兵谋反,早已被押入宗人府多年了。”
“忽然提起越王,你说不是猜疑你是什么?”
“现如今,封王的除了宗人府的越王,就是你这个同样有兵权的勇王了。”
荣现听得胆战心惊,一把揪住大皇子的衣袖就往荒凉处带。
“大哥你是不是疯了?这等狂言,你也敢说?”荣现把大皇子一扔就开始小声怒骂。
荣洙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褶子,不紧不慢地理好衣襟。
他凑到荣现身边低声说:“你我兄弟至亲,有些话也只有跟你说。”
“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人怕死,本就胸无大志,可父皇硬要我同三弟争。”
“你若设身处地想想我的处境,你便明白了。”荣洙说得真情实感,似乎真是苦不堪言。
“我今日提醒你,确实也是想拉拢你,可我只是想活着。”
情到深处,荣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苦闷。
“我本就资质平平,哪里比得过三弟在朝中的威望。”
“我说我不争,父皇非要我争,说我身为长子处处没有大哥的样子,样样都比不过弟弟。”
“如此差距,我哪有半分胜算!”
荣洙猛地又站起来,握住了荣现的手。
“可我无论争与不争,都被逼到这条路上。输了,我就要死。”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荣现看了一愣,这与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好兄长形象截然不同。
兴许是压抑太久了。
“荣现,不论将来谁继位,都要靠你扶持。”
“就算......就算三弟赢了,我想要活下去,也得指望你。”
“所以我怎么能让你出事呢?”
荣洙说到情急之处,眼角都红了。
“我是真的太想活着了,所以我来找你。”
十分合理,也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如果不是出现在天家的话。
荣现安慰性地拍了拍荣洙的肩膀:“大哥言重了,兄弟之间,自然是相互扶持的。”
俩人勾肩搭背地说着话,远远看去真是手足情深。
自从寿宴结束后,大臣们、乃至几位皇子之间的关系似乎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大皇子荣洙似乎认定了勇王这个兄弟,三天两头地往他家跑,时不时还要厚脸皮地开口讨要他家的东西作为礼物。
“兄弟之间,何必小气呢?”荣洙是这么说的。
亲王的家里自然不缺物件,可这物件背后的意义却有意思得紧。
再一次送走大皇子后,荣现坐了下来与秦世英对桌饮茶。
“王爷就这么放任兄长?”秦世英叹了口气望向门外,“大皇子阴晴不定,实在不是适合来往的人选。”
荣现对此也深有同感。
“我这个哥哥真是不简单啊。”
“示人以弱,三两下布局,就让外界以为我站在了他这边。”
大皇子当日的说辞固然诚恳,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可龙生龙凤生凤,流着父皇的血,母亲是一个手段狠厉的,又怎会养出一个柔弱无害的孩子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位皇子只顾着斗法,却不知道勇王府如今的处境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任他们怎么想都猜不到,他们的好父皇竟会将公主送到勇王府,这么荒唐的事可谓亘古未见。
想必荣洙荣辞得知之后,必会后悔今日拉拢勇王府之事,只是世上没有早知道。
正在谈话间,下人呈上来一份密信。
“何人送信?”俩人同时疑惑。
“回王爷、王妃,来的是一个没见过的侍卫,不曾透露家门。”下人如实禀报。
荣现拆开信件。
——温家冤案,欲知真相,速来见面。
他见了信猛地站起,把秦世英吓了一跳。
积压的记忆又浮现在心头。
他将信递给秦世英,指尖微微泛着白。
“这信......没有落款,没有提示,该去哪见谁呢?”秦世英疑惑地低声嘀咕。
“龙争虎斗,我已经见过一位了,这写信人自然是......”
“三皇子荣辞。”二人看向彼此,异口同声。
秦世英之前同荣现说过明辉园一遇的事,对方特意告知这内院乃是他的地方。
那么他要去的地方显而易见。
明辉园,妙因亭。
荣现到时,亭内果然已有人在等候。只不过这人不是三皇子,而是他的侍卫复栾。
“王爷稍坐,殿下随后就到。”
荣现也不见怪,边品茶边等。
“二哥哥来得好早,我还以为是被大哥哥唬住,不来见我了呢。”
背后传来稚嫩的笑声,荣现站了起来,一句三弟还未说出口,就被荣辞忽略而过。
荣辞径直走向座位,看也没看勇王一眼,自顾自坐下了。
得,全家就没有正常人。
荣现颇为无奈,但也并不计较。
小孩嘛,神童嘛。
总有点自命不凡的怪脾气,能理解,能理解。
他刚想张嘴寒暄几句调剂气氛。
“温家惨案的事,是沈家做的。”
面前的孩童放出了惊天的消息,一时让荣现怔在原地。
“你说什么?”荣现以为自己没听清,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温家当年有精兵数万,兵强马壮的怎会鏖战半月之久,还粮草尽无?”
“二哥哥,说这其中没有鬼,你信吗?”
荣辞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精明,与他的年纪好不匹配。
荣现当然不信,可事情过去那么久,信息全无。他不止一次去寻找过真相,最后都无功而返,似乎被人抹去了一切痕迹。
荣现忽然想到一个巨大的漏洞,他刚才太过震惊,差点忘了这么明显的错处。
“当年这事发生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怎会知道这些?”他才是差点被这小孩唬过去。
“我虽没有出生,可我的母妃在这宫里可太久了。”荣辞的眼神锐利起来,“她对温嫔的事......最清楚不过了。”
眼看勇王还在愣着,荣辞拍手叫上来两个人:“我说的是真是假,二哥哥见过这两人便知。”
荣现转头盯着上前的两个侍女,总觉得越看越眼熟。
“殿下,我们可见到你了。”这二人一见面就跪地哭泣。
荣现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当年伺候母妃的两个姑姑。
“你们!你们不是......”荣现大惊。
当年温嫔自尽后他就被封王,分府别住了,后来听闻母妃的宫中走了水,几个近身伺候的姑姑都命丧火海,当时的他并未多想。
眼下,两个人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似乎看出他的震惊,荣辞轻声说道:“我母妃秘密保下二人,偷梁换柱。”
荣现还未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荣辞叹了口气,十分怜悯地看着两个姑姑:“你们自己说吧。”
年长一些的姑子爬近了几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奴婢伺候娘娘数年,亲眼看着她进宫,看着她怀孕,看着殿下您出生。”
“奴婢实在是替娘娘伤心呐!”
荣现忙让两个姑子起来说话。
“当年,温嫔娘娘是宫里最宽厚不过的主子了,待我们同亲人一般,见我们有错也从不责罚。”
“我们家中有什么难处的,娘娘还拿自己的体己钱贴补我们。”
“陛下很少来看娘娘,但是娘娘却很知足,说她不愿参与纷争,也不想殿下您有危险。”
“可后来有一年,娘娘的父兄都去了边关打仗,一去数月,期间传信回来,说是粮草不足,要陛下尽快运送。”
“前朝的事咱们很难打听,娘娘为此求过陛下数次,可陛下十分生气,责怪娘娘过问朝政。”
“后来传回几件染血的遗物,娘娘看了就昏了过去。”
这事在荣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娘娘后来心灰意冷,以为陛下舍弃了温家,就,就一时悲愤......”
两个姑姑哭得泣不成声。
粮草......荣现忽然意识到,这批粮草是关键。
“娘娘办完后事,我们几个按例还在宫里打扫清点遗物。可不知怎么的,却突然走了水。”
“幸而慈妃娘娘带人秘密将我们救出,可也只来得及救出我们两个。”
说着两个姑子又冲三皇子磕了个头以示感谢。
“可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呢?”荣辞还想了解更多细节。
一旁年轻的姑子走上前说道:“说是意外,可奴婢看见一个人在附近游荡,行迹鬼祟。”
“谁?”荣辞不自觉捏紧了双拳。
“是......是流云。”
荣辞瞪大了双目,那不就是沈莹身边的心腹?
“二哥哥,你现在可明白了吧。”
“沈莹如此行事,必然其中有鬼。就是不知......此事大哥哥有没有参与呢。”
荣辞虽说着疑问的话,尾调却巧妙地降了个调。
荣现捏着茶杯的手隐隐颤抖,啪地放下杯子,起身就走了。
“这......”复栾迟疑地看了主子一眼,不知是否要将人追回来。
荣辞的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
我的好兄长们,多担待不成器的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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