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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马车辘辘,停驻在淮阳府门前。
谢杳利落地跃下车辕,旋即转身,朝车厢伸出了手。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那只手悬在半空,朝向马车里。
掌心向上,是无声的邀请。
崔羡好掀开车帘,目光瞬间被定住。
少年脸上漾开恰到好处的笑意,一双桃花眼盛满了温煦的光,几乎要满溢出来。
细碎的金芒跳跃在他墨绿色的锦袍上,折射出点点微光,连带着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都仿佛被点亮。
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心尖像是被什么极轻地撞了一下。
崔羡好旋即意识到,这是在作戏。她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
府门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瞧着。
睫毛抚下,她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纤纤素手轻轻搭上他伸来的手腕。
那腕骨被阳光晒得有些微烫,温度透着触感传递过来。她借力下车,姿态优雅。
抬眼,目光不经意间直直撞进了少年眼底。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
率先移开视线的,竟是谢杳。
他面如皎玉的脸颊,悄然晕开一层极淡的绯色,快得像是错觉。崔羡好心头微动,他这模样,与他初次登门下聘礼时竟有些相像。
只是那时,她一眼便能看穿他眼底伪装的疏离与客套。
而此刻,他眸中那片氤氲的光影,浮浮沉沉,竟让她一时有些看不清了。
收回目光,崔羡好压了压心底怪异的情绪,她扶着少年的手腕,走回房内。
一路无话,静默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暖意和那瞬间对视的余韵。
直到踏入内室,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崔羡好才抬手抚平衣摆上细微的褶皱,抬眸看向谢杳,声音清凌凌地切入主题。
“陛下今日,单独留你,说了什么?”
她心知肚明,自己被皇后唤去“叙旧”,不过是陛下刻意支开的把戏。
谢杳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崔羡好,看着庭院里新栽的翠竹。
阳光在他墨绿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片刻后,他转过身,脸上已无半分方才在门外的温煦笑意,只剩下眼底浮现的深色情绪,看不深切。
“洋州。”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水患肆虐,流民失所,急需得力之人前往赈灾、疏浚河道、安抚民心。”
缓缓将陛下的话一一重复,他言简意赅,声音平稳无波。
“又念及我‘伤势已愈’,正该为国效力,以报君恩。遂命我为钦差,总揽洋州水患诸事,三日后启程。”
听到这话,崔羡好眼波被骤然拂过,她面上的表情不变,内心却在嘟囔。
这皇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要脸,把人家家里灭了还要利用人家去治理灾害,给他争光?
少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面前的女子。
“太子殿下,对此安排甚是满意。”
话里带着暗示,崔羡好眸光一闪,假装没听懂。眨了眨眼睛,面上却露出惊讶与一丝忧虑。
“太子哥哥,他……”她故意停顿,声音忧愁,“仁厚勤政,此等为国为民之事,他必不会推脱,如今不能去,怎么会满意呢?”
说罢,她望向少年的眼睛,眼皮上下眨了眨,带着狡黠。
谢杳没料到少女这番话,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才发现是在装模作样。
莫名被逗笑,少年眼角的笑意扬起,连带着眼睛也跟着弯起,他用手低头捂了捂唇角的弧度。
“娘子,细微之心,夫君不敢比之。”
声音带着调侃,崔羡好意识到少年已经知晓贵妃受宠之事是她所为,眼波流转间,又想通最近贵妃有孕流言。
她终是没控制住地笑出声,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笑语盈盈。
太子当然满意。
满意于谢杳这个“自认为没有危害的棋子”被派去处理棘手又不讨好的灾情,远离京城权力中心。
崔羡好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暖意,唇角勾起一丝甚至带着点小小得意的弧度。
她纤手抬起茶杯,重重碰了一下少年手里的杯盏。
响声悠扬,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
“我倒是没料到陛下会下达的这么快,还以为会让婚假放完再让你前去。”
放下茶盏,少女有些疑问的声音响起。
偏头微微思愣,谢杳有些沉默。
“看来水患很严重。”
如此焦急,必然是百姓那边已然到了承受不住的阶段。
他眼底墨色浮沉,手不自觉地摸向脖颈间的铜板,细细摩挲。
看出少年眼底的担心,崔羡好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眉眼。
视线划到那枚摩挲在手心的铜板,上面刻印着两字:“幺幺”。
唇齿间咀嚼着这两字。
杳杳,幺幺。
骤然间,她弯腰向前,纤手触碰那枚铜板,手指划过冰冷的铜身和温热的指尖。
“幺幺,你别担心,我们早作准备,一定能够帮到百姓们。”
少女轻身靠过来,谢杳整个人瞬间僵住。
那枚被体温焐得温热的铜板,贴着他心口存放的,可以说得上是最私密也最沉重的物件。
少女微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上来,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如同春日初绽花蕊般的馨香,像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电流。
顺着脖颈的皮肤,猛地窜入他四肢百骸。
他脖颈的皮肤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呼吸都开始停滞,有些不畅。
崔羡好清晰地感受到了指下那具身体的僵硬。
她原本带着调侃和促狭的笑意凝固在唇边。指尖下,那枚铜板的冰冷边缘和他肌肤的温热形成对比。
而少年骤然紧绷的肌肉线条几乎化为实质,这熟悉的反应,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这不是她想象中害羞的反应。
而是一种,防备,几乎是本能带来的防御,一种被触及伤心事的应激。
她飞快地抬眸,撞进谢杳眼底。
那双桃花眼里的氤氲温煦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翻涌着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浓烈的痛楚和……
悲伤,无尽的悲伤?
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对不住!”
崔羡好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指尖蜷缩起来,藏进袖中。
她脸上的笑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实的慌乱和歉意。
“我不是有意……”
她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那过于亲昵和僭越的举动。
她只是看他那副为百姓担心的样子,骤然想起来那个雨夜里的少年。
她抑制不住地说了这句话,做了这些动作,却忘了这枚铜钱对他而言,或许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才轻松调侃的氛围荡然无存,只余下带着无措的沉默。
谢杳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紧绷的肩颈线条,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
没有再看崔羡好,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柔地,珍重地碰了碰那枚垂在胸前的铜钱,将它小心翼翼地重新按回衣襟之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无妨。”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掠过崔羡好带着歉意的脸庞,却没有停留,而是径直投向窗外那片摇曳的翠竹光影。
“你说得对,百姓等不起。”
他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三日后启程,时间紧迫。当务之急,是厘清洋州现状,拟定章程。”
意识到少年是在刻意划过话题,她心中那点歉意和探究被压下,她迅速调整好状态,脸上也褪去了那丝慌乱和无措。
“好。”
她点头,声音也恢复了清凌。
“我已让崔家在洋州的管事连夜送来了最新的灾情邸报和河道图影。水患主要集中在青河下游的云泽、临川两县,堤坝多处溃决,淹没良田村庄无数。更棘手的是,”她眉头微蹙,“据报,已有小股流民开始聚集,似有骚动迹象。若处置不当,恐酿成大乱。”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书案旁,从抽屉里取出一卷厚厚的地图和一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动作麻利地铺开。
谢杳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那些描绘着蜿蜒河道和标记着灾情的图纸上。
“粮草是第一要务。”
谢杳指尖点在云泽县的位置。
“朝廷拨付的第一批赈灾粮,按行程应在五日后抵达。但太子不能保证不会从中作梗。我们需要有备选之策。”
“我已飞鸽传书给外祖父在江州的门生,他们靠近洋州,手中有一批可周转的存粮,价格公道,可应急。”
崔羡好迅速接口,指尖在地图上江州的位置点了点。
“只要我们的银钱到位,三日内可秘密运抵云泽附近。”
“银钱……”谢杳沉吟,“陛下虽给了调拨之权,但户部那帮人,多是太子党羽,层层克扣拖延是必然。我们能动用的现银,恐怕远不足以应付。”
崔羡好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
“幺幺,可还记得,我们成婚时,太子送的那份‘厚礼’?”
为了听清少女的声音,谢杳俯身把耳凑到了少女的身旁,听清那亲昵的名称。
他心头一凝,刚刚还没有注意到的名称瞬间被提醒。
他墨色的眸子清亮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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