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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
北京的秋意渐浓,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染上金色,就连阳光照耀在玻璃上,透进屋内的都是凉意。
季傅铭刚结束早上的面诊,他脱了眼镜,捏着眉间。
“教授,已经没有预约的病人了,病例我也都整理好了。”说话的是他带的学生。
季傅铭看了眼时间,说:“好,小林,你先去吃饭吧。”
“教授不去吃饭吗?”
季傅铭虽然平时很严肃,可是一向对他的学生很好,所以这些学生并不太怕他。
季傅铭瞥了眼手机新收到的消息,“你去吧,我等个人。”
不知道手机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脸上隐隐有了点笑意,对面前的人说:“说起来,待会儿要来的人你见了还得喊他一句师兄。”
被叫作小林的人一下子对他口中的人有了兴趣,“是吗?那他也是您的学生了?”
“是啊,他之前也在这工作。”
小林拉长了耳朵还想多打听一些什么,季傅铭却不打算再继续说,只好乖觉地先行离开。
在吃饭前,小林准备先将病例归档,他才刚坐下,余光就看到走廊对面走来了一个穿着风衣的消瘦男人。
那个男人很高,黑色的风衣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愈发高挑俊逸,他的步伐不急不慢,小林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
小林忽然站了起来,他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跟着那男人,他想知道那人会不会就是老师口中说的那人。
脚步才迈开两步,就被人叫住。
“你去哪啊?这个点了,你还不去吃饭吗?”
同事忙完手里的工作三三两两结伴准备往食堂去。
他张了张口,回头看了一眼早已没有人影的尽头,“没什么,我也正打算去吃饭。”
“那一起吧。”
“好啊。”
季傅铭要等的人是宋简,望着面前不说话的学生,他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没话要跟我说?”
“不是。”宋简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但是季傅铭再了解他这个学生不过了,他如果会轻易认错,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份上。
他咳了一声,宋简抬头看他,季傅铭继续说:“院里的处罚决定已经下来了,医院给予降职处理,你可以正常回来工作了。虽然被降职了,但这只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我会跟院里协商恢复你原先的职位。”
“老师,我打算辞职。”
季傅铭听了,急得站了起来,“你别说气话,我知道,这个处理结果不太理想,但是这只是暂时的,你连这一段时间都忍不了吗?”
“老师,你误会了。”宋简也站起身,“我要辞职跟这些无关。”
“那是为什么?”季傅铭明显是不相信。
“只是有了离开的理由。”
“这算是什么理由,不行,我不同意,你这是在跟我赌气。”
宋简忽然笑出声,“老师,您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这要是被您其他的学生看到了,您还怎么立威啊?”
季傅铭依旧板着脸,“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辞职?还是说有别的医院要挖你过去?”
“您想多了。”宋简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之后,我可能会离开北京,具体去哪里我也还不知道,总之,大概是跟着她吧。”
宋简的尾音很轻,却还是被季傅铭听出一些端倪来,“她?你指的是谁?”
宋简干脆承认,“我女朋友,她似乎不打算待在北京,所以我就辞职陪她。”
季傅铭气结,“你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你把她带来给我瞧瞧,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本事,让你这么不管不顾地连工作也不要了,她这是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或许吧。”
季傅铭听他没理会自己话里的讽刺,更加气恼,“你这是昏了头了。”
“老师,我知道您是为了我着想,只是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您别这么说她,她大概没想过我们的以后,所以我要为我们的以后多考虑考虑。”
宋简说得坚定,季傅铭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想好了?”
宋简的神色已经给了他答案,季傅铭便不再坚持,他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
“好吧。”季傅铭有些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所以你今天来是来跟我告别的。”
“算是。”
“有机会带她来见见我,你也许久没吃你师母做的饭了吧。”
宋简明白他能说这话就是让步了,“谢谢老师。”
他顿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有机会一定再去拜访您和师母,我确实很想念师母做的饭菜。”
季傅铭本来已经想开了,可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又觉得碍眼,“好了,既然不是来上班的,就别碍着我看诊了,我这可没有饭给你吃。”
宋简知道老师是嫌他烦了,这个点哪还有病人要看。
他看了眼手机,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可对方一条也没回,他打定了主意也不急,将手机收回口袋。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下次再来看您。”
“滚吧,滚吧。”
季傅铭一脸嫌弃,别以为他没看到,从他坐下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还时不时看一下手机,明显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季傅铭不免有些感慨,他这个弟子是他所有学生里最为优秀的,他相信无论是留校钻研学术还是留在医院都能有一番不小的作为,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性子有些孤僻,不懂圆滑,难免会吃亏。
这么些年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性,就连他受同院的好友之托想给宋简牵线搭桥他也一概不理,还以为他天生性情冷僻,没想到他有了喜欢的女生之后竟然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出了医院,纪疏回拨了电话,宋简接了没说话。
“宋简?”
“嗯。”宋简喉咙滚了滚,低声问:“你在哪?怎么不回我消息。”
对面的女声依旧带着疑惑,“你给我发信息了吗?我没看到。”
宋简听到她的声音,心里那种痒意并没有消下去,反而愈发叫嚣着,他想见她。
“你在哪?我去找你。”
纪疏给他发了定位,才划上去看他之前发的消息,从早上开始他就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她手机习惯静音没有看到,她一条条读下去。
“醒了?”
“我早上要出门一趟,等下去找你。”
过了半个小时,见她没回复,又发:“你在哪里?”
“中午一起吃饭吗?”
又过了一个小时,“怎么不回消息?”
可能是怕她还在睡觉,他只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拨出十秒他就挂掉了,要不是纪疏拿出手机想买杯咖啡,她还不知道他找她。
纪疏想了想,一条条回复他的消息,原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正想锁屏,手机却又震动了一下。
她的视线落在屏幕他新发来的消息上,他只回了一个“好。”,可纪疏却笑了,她将静音取消,才收起手机。
北京的城市中心到处都是繁华的建筑,更不缺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在普通的工作日,街道上的人相对较少,即使有行人也大多是行色匆匆,而像纪疏这样手捧咖啡,坐在星巴克门口晒太阳躲清闲的人才是异类。
她没有背包,浑身只带了一个手机,也许是沐浴在阳光下,她脱了外套,放在身旁的椅子上,盯着对面街道发呆,就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发觉。
宋简到的时候就看到了她这幅懒洋洋的样子,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坐下。
纪疏余光瞥到来人,骤然回神,“你来啦。”
她再定睛一看,他依旧穿得很少,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
“你怎么就不怕冷呢?”
纪疏有些无奈,将人拉近,她这个地方有阳光,能暖和一些。
宋简顺势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原本想说他不冷,但等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那你给我暖暖。”
纪疏用两只手包住他的手,“你的手好冰,我给你捂一捂。”
她把玩着他的手指,轻声问:“你今天去医院了吗?”
宋简盯着她的脸,“嗯,去见了我的老师。”
他没有告诉她他打算辞职的事情,他不认为现在是好的时机,也不想给她压力。
“难怪。”
“你闻出来的?”
“嗯。”纪疏凑近了仔细闻,“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宋简挑了眉,“这是什么形容?”
“不是吗?医院本来就是冷冰冰的,我不喜欢这种味道。”纪疏想到他毕竟做了那么久的医生,又试着挽回,“不过我不讨厌你身上有这种味道,你做医生的样子肯定很性感。”
宋简被她堵得说不出任何想发难的话来,只好把之前她说过的话还给她,“你之前一定谈过很多个吧,嘴这么甜。”
纪疏眼里透出一丝狡黠,“你觉得呢?”
“我在问你啊。”
她不说话了,宋简本来是想将她的军,看她犹豫的样子自己反倒不高兴了,抽出手,“看来你在我之前谈过不少啊,难怪这么会哄人。”
“你吃醋了?”
他反问她:“你觉得呢?”
纪疏盯着他绷着的嘴角,忽然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宋简这才察觉自己被她戏弄了,“你……”
纪疏重新握住他的手,“好了,我只哄过你。”
宋简没说什么,只是嘴角不再紧绷着,转移了话题,“怎么在这发呆?”
他问的是刚才。
纪疏抬眸看他,“我刚才在发呆吗?”
宋简用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
纪疏回想了一下,说:“反正在家也没事干,就想出来逛逛,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你从前工作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吧?”
“你怎么知道?”
纪疏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宋简笑着说:“我猜的。”
纪疏觉得他今日的笑容好像特别多,她忍不住想一直看着他,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慢慢跟他倾述:“我在这工作了两年,虽然不算长,但是多少也有点感情,不知不觉就打车来了这里,下了车才反应过来我早就辞职了。”
她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呢?什么时候能回医院上班?”
“不知道,再说吧。”
他语焉不详,纪疏以为他不愿意提起这件伤心事,便不再多提。
“以前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一度特别讨厌这里。”
纪疏不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宋简没有插话,很认真地听她往下说。
纪疏从他的目光中获取了一些勇气,继续说着:“我大学一毕业就来了北京,刚下飞机的那刻我觉得我一定能在这个地方立稳脚跟,做出一番成绩,然后把我爷爷接来。可是,现实很快就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我虽然得到了公司的offer,可是公司附近的房子都太贵我根本租不起,我只能勉强先租了一个青年公寓,8个人挤在一个四十平米的屋子里,不仅要忍受这种拥挤还要忍受舍友的不良生活嗜好,他们不仅抽烟还通宵打游戏,吵得我半个月都睡不好觉,我没办法只能找朋友借了钱一个人搬到了三环开外,虽然通勤时间长了一些,但是好歹我能睡个整觉。”
“在公司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我的学历比不上别人,虽然我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可是这里是北京啊,一个砖块砸下去都能砸到一片清北毕业的,更别说我公司里那些在国外留学过的精英。”
说到这里,纪疏自嘲地笑了笑,“有大半年我都处在很受挫的状态里,我甚至想过不如离开北京,回家算了,可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我忍受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那天……”
“那时候有个案子,当事人与zf之间关于一块土地起了争执,这类案件没有几个律师愿意接手,就到了我的手上,起初我也不愿意,但是当时我已经有了离职的想法,我想就当是离职前最后一个案子吧,无论是什么样的案子,我都应该办好,也算给我自己一个交待,所以我就接下了这个案子。”
纪疏看向宋简,宋简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她也回握,继续说:“我的当事人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他说那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房屋和土地,让我一定要帮他,这个房子他住了一辈子,事实证明那块土地确实是他的,虽然有些波折,但是最后我还是胜诉了。”
“这个案子过后,我不但没有辞职,还慢慢地在北京生存了下来,从三环开外搬到了市中心,可是我还是不开心,我觉得这个城市不适合我,所以……”
纪疏不再说话了,宋简望着她,问:“所以你最后还是离开了北京?”
“是啊。”
纪疏陷入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中。
宋简忽然觉得眼前的她很陌生,他想把她从这种愁绪里拉出来,“还遇到了我。”
“是啊。”
她连说了两个是啊,但是语气却截然不同。
“还好遇到了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但是你就倒霉了,遇到了我。
这句话纪疏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了。
纪疏站起来,“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宋简眉间动了动,问:“回谁家?”
“随便,你家或我家都可以。”
有你在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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