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游戏】终局的游戏

作者: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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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下)


      少女的头颅滚落,手指却仍然翻动着书页,而那颗头竟还在唱着歌!奈费勒猛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而那颗头似乎也陷入了迷茫,不仅不知道自己已然坠地,还一边关切着,一边朝着奈费勒的方向滚去。

      “您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腹中隐隐痉挛。奈费勒示意侍卫快带他走,侍卫看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带着他后退。只是他们越退越远,那颗头就越滚越快!极度紧绷之间,奈费勒看见那头颅在滚动的同时竟慢慢具备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向他奔来!而侍卫竟好像定在了原地,不再往后退一步。他挣脱了侍卫,想往后退,却跌在了地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形淌着血跑来,在他失去意识前,他恍惚看见一个肉色的马车一截肠子一块断肉地碾过……

      “我真不该过来的,我只当妹妹给大人造成了什么麻烦,没想到……”

      再次醒来时,奈费勒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声在说话,中间还夹杂几声女孩儿的抽泣。他浑身难受,草药的味道更是熏得他不愿意睁眼,索性闭着养神。

      “也不是您的错,”这次是侍卫,“您是要帮大人。”

      奈费勒听了会儿,大概是一个年轻的小吏在附近组织治安,正是卡莱姆瑰尔的哥哥,也是她来投奔的目的。这小吏奈费勒认得,叫阿迪尔,早些年被自己提拔过。阿迪尔见奈费勒面露惊惶,想上去帮忙,却好像看见什么不存在的恐怖之物疯狂后退,反而把奈费勒吓晕了。于是几人合力将奈费勒送入附近的医馆,做了初步的诊治,等待他醒来。

      奈费勒知道,这是自己再度陷入了幻觉。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白日受到幻影的困扰,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睡死过去,不再理任何世事。只是又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角落响起,振叩起他久远的记忆。

      “你们大人,应当是癔症。”那属于医者的声音说道,“你们先回避吧,治疗需要独处。”

      “可是——”

      “退下吧。”奈费勒勉强撑起了身体,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看着那双苍老的眼睛,“我单独与他说。”

      篝火寂寥。奈费勒披着毯子,捧着热茶坐在病榻。老医生坐在一旁,铁钳戳动着柴火。

      “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良久的沉默,老医生率先开口,“阿比亚德。”

      “您应该知道,”奈费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唱诗班的阿比亚德,在被领主挑走的时候就死了。”

      “您瞧瞧,我太老了,都忘了,还是我带你去见的领主,”老医生笑得干涯,“阿比亚德,他不喜欢我给你取的名字,改成了努尔。真是没品位,和朱卜纳一样,那时候你还是个小猫似的流浪汉,是我把你捡回去……”

      “够了,不论是朱卜纳,还是阿比亚德,亦或是努尔,都不该是您用来称呼我的名字。”奈费勒冷冷地打断他,“我叫奈费勒。这是我的名字。”

      “奈费勒……哈哈哈,是你自己取的吧,”老医生咀嚼片刻,笑得更加大声,甚至好像有泪光在他眼中闪过,“你不是一块苍白的小奶酪,更不愿意做教会纯白的光,连大领主赞赏的智慧都拒绝……”

      “你是海洋,是的,在经历如此之多的事情之后仍选择包容。”老医生抹了抹眼角,终于,看向了奈费勒,“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您到底……”

      “我老了,如今我和你一样,不再是教会的一员,但作为你曾经的引导者,我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你。”

      奈费勒看见老医生站了起来,而火焰顺着铁钳的长喙爬上躯干,缠绕在那老人的身上。

      “艾尔萨德——”

      “嘘——眼见不一定为实。”他看着奈费勒震颤的黑眼睛,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火焰吞噬,“就像星星的轨迹,就像你走在这片土地上。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一直没变,但实际上走了很远,而有些东西走了很远……却回到了原点?”

      “生命是一个圆环。”

      那火人如是说。

      “你要走出来啊。”

      4.
      奈费勒走出了房门。

      别过医生和阿迪尔兄妹,他和侍卫上了马车,但没有即刻回家休养,而是无视侍卫的强烈反对,继续按照行程,准备清流聚会。

      “我诚恳地希望您能把您的命当回事,”雌鹰般的女侍卫如今已起不了一丝脾气,“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

      脑袋仍有痛觉残余。奈费勒闭目养神。女侍卫不知道,这会儿整个世界在奈费勒眼中都是一片火海,好像要把他的心气儿也烧干净。

      可他偏不能让这幻觉如愿。

      不管那背后是什么。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我这不是把聚会设在晚上了么。”

      “……您真的觉得这很好笑吗?”女侍卫的语气一言难尽,但又不好发作,“那些人就这么值得您豁出命去?他们之间有些人…我见过那种行径,我真不敢相信这样也能自诩清流。”

      “属于什么流派不重要,单打独斗、无限划分是没有意义的,”奈费勒敲着座沿,“重要的是有一个能真正交流的平台。”

      于是一路无话。

      聚会设在临河的别墅。这年头大概只有奈费勒会把这么偏远荒芜的房产作为据点。宴席由女侍卫和几个心腹操持着,诸位同僚踩在黄昏前抵达,并不需要奈费勒费太多心思。

      当然,对着一片火海里高谈阔论的火人,奈费勒只能说极力克制自己不被不存在的浓烟熏得呕出来,在致完开场辞之后就不再说话,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直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蓝色。

      他是怎么找来的?奈费勒无从得知。他只是以自己都不敢深想的贪婪看着他,看着这个身着蓝袍的阿尔图,是怎么大摇大摆闯入自己的宴会,又轻轻松松让所到之处的烈焰消失的。

      他当然注意到了那红发的近卫,但那颜色实在是与火海融为一体,奈费勒不愿意多分一丝眼神。阿尔图每碰到一个人,那个人的火焰就会消失,就算只是泼了一身酒,也会像水一样把火灭去。人群在讨论什么奈费勒已经完全没有在听了,他只是盯着他,想弄明白这个眉飞色舞行为恶劣的家伙是怎么做到的,以及——

      他看着酒杯中自己同样身缠烈焰的倒影。

      ——他什么时候会走到他这里。

      “你这破屋,我可看不上,”阿尔图恶劣地笑着,话语恶毒得像是很享受奈费勒的破碎,“——好好装修装修房子吧,奈费勒大人。免得哪天倒了,还要人捞你。”

      也许他真的是病了。当阿尔图把钱袋扔进自己胸口的时候,他应该是要感到耻辱的,但他看着瞬间清明的世界,他竟然只想把那抹蓝色刻进自己眼睛里,甚至是把人锁在别墅里,永远也别出去。

      但他不会这么做。理智是他引以为傲的缰绳,牢牢锁着自己的疯狂。于是他只是强作镇定,在平息所有怒斥、夜深人静的时候,快速从钱袋中准确地掏出意料之中的假金币,抽出密信,急切地读了起来。

      嗯,一整天处理了很多事,还睡了个好觉,呵。去了宰相府,截获了想要害他的情报,男妓……真是手段卑劣,还晓得反客为主捞钱,不错。法拉杰的恋慕……?为什么要与他说?处理方式倒是妥帖……不给他带酒?倒是喝了自己不少陈酿……

      叙事还是熟悉的琐碎。很难想象这是用来传递情报的。奈费勒无情嘲讽着阿尔图的常识匮乏,嘴角却抑不住地上扬。他看了至少三遍才放过这一张可怜的薄纸,仿佛这份婆婆妈妈罗里吧嗦的密信是唯一的真实。

      半晌,奈费勒长舒一口气,好像刚刚摆脱了什么沉疴。他将密信收好,伸手清点这袋诓来的金币,摸到一块凹凸不平的触感,才发现袋子里还有东西。

      是两块曲奇。

      被油纸包裹的饼干已有些裂痕,露出开心果绿色的内芯。奈费勒撚了一块,没多少犹豫就尝了一口。

      清甜,焦香。这是奈费勒今晚第一口食物,也极大地取悦了他凹陷的胃袋,竟升起了一丝罕见的食欲。他吃完了一整块,又把另一块包好,看起来是想留在以后再吃。收拾好后,他摇铃叫了侍卫,正儿八经地用了一顿还算清淡的夜宵,差点把她感动到当场哭出来。

      “我还以为您真的不想活了,”女侍卫欣慰地收走了餐具,“要不是您拉着我,我都准备好去偷袭阿尔图那无耻之徒拉他与您陪葬了。”

      奈费勒客气地把侍卫请离了卧房,并表示他还打算活很久,现在他要睡觉了。女侍卫高兴坏了,二话不说窜了出去,给他把房门带上,只盼这位不省心的大人能获得一夜好眠。

      ——那是自然不可能的。

      奈费勒确实睡着了,但紧随其后的是他熟悉的梦境。血腥,尖叫,重影。毫不意外。但不知是否他胸口还揣着那袋金币的缘故,这次的梦境更加清明——

      瘦小却线条柔美的影子长了一张卡莱姆瑰尔的脸。那女孩儿衣衫褴褛,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又被人牙子卖进了后宫,唱着歌在床上被取了头颅。飞溅的血肉组成了阿迪尔的身影。那被自己提拔的孩子跪在王宫外,祈求垂怜自己遭难的家乡,却被受惊的马车碾成了肉泥,与他妹妹的尸体和成一团。刑场火光满天,艾尔萨德被绑在柱子上,与被他包庇的“异教徒”贵族面对面烧死……

      这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奈费勒无从得知。他看着整个世界在他眼中抽象成一个圆环,无数的身影在环上奔跑,与之前的模样重叠,又变成新的模样,像一个被连接了始终的立体书被不停地翻阅旋转,永无止息。

      奈费勒抬头,看向无尽的虚空。那空洞的黑暗一定藏着什么,但他看不见。他又听见了锥子的声音,一顿一顿,却不是在他的脑子里,而是在他的手上。

      他看见自己正拿着锥子和石凿,在一支通体漆黑的长箭上雕刻。他认出了那密密麻麻镌刻在箭身上的名字,那是无数个“卡莱姆瑰尔”,无数个“阿迪尔”,无数个“艾尔萨德”,那是所有他认识的,被王座上的烈焰烧死的好人。

      他每凿一次,就能感到无数的阴魂在自己体内哭嚎一次。那是恨,是怨,是未尽却早夭的生命。他只得不住地抚慰箭身,低声颤语——

      “快了,就快了……”

      可凡人之躯又如何能承受这万民之悲?奈费勒只觉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好像要与那起誓的阴魂融为一体。直到最后他冰冷的双手再也对不准锥子,尖锐的锋口划开了自己的手指,漆黑的箭身染上了血的殷红,在灵魂震颤的剧痛迫使他睁开眼睛之前,他终于透过无尽的时间,看到了这支曾经射向太阳的箭夺去的第一个生命——

      银甲少年宛如月下的流星。

      那是理应刻在这支箭上的第一个名字。

      “……苏海尔?”

      四目相对。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跪在他的床头帮他揉太阳穴的阿尔图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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