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坏天气

　　“你小名叫程小天？”

　　程荫天没搭理。

　　宋煜祺眉头一挑，又揪了下她脑后的小揪，让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时，王浩然从旁边凑了过来，抢着回答：“对呀。”

　　还兴致勃勃地补充：“我们有时候还叫她小荫天，程天天，小晴天，反正怎么开心怎么来。”

　　宋煜祺又拖长尾调，随便拣了个小名，勾唇重复，“程天天。”

　　被不熟悉的人喊这个称呼，程荫天有些不适，但也只淡淡地瞥了身边的人一眼，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半寸，与他拉开距离。

　　宋煜祺浑然不觉，问她：“你以前长发？”

　　程荫天将无视贯彻到底，忙着看谢昕彤投篮，见她一个三分投进去，赞道：“昕彤，好帅！”

　　宋煜祺不满地俯身靠近，开口挑衅，语气带着点不屑一顾，“我也能投进去。”

　　一股陌生的气息笼罩过来，程荫天无法再假装没听清，只能敷衍回复：“哦。”

　　宋煜祺又问：“你想不想看？”
　　“不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感觉看男的打球看多了，不稀罕了。”

　　“哼。”宋煜祺拿出纸巾擦了擦篮球架底盘，在她右边坐下，他大喇喇地张开双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散漫的桀骜。

　　程荫天瞥了他一眼，“你不打？”
　　“我不打。”

　　“？”程荫天纳闷。
　　“打多了，不稀罕打了。”宋煜祺语气懒洋洋，顿了顿，又半偏着脑袋，“你想让我上去打吗？”

　　“你打不打关我什么事？”程荫天莫名其妙地往左边倾了倾，扫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篮球场上。
　　宋煜祺噎住。

　　周婉宁练习累了，走过来休息，程荫天偏头和她说话，侧斜的角度刚好露出了她耳侧的轮廓。

　　宋煜祺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却微微一顿，意外发现，她左耳侧竟有两个耳洞，软骨一个，耳垂一个，他身子往后仰了仰，瞥见右侧耳垂也有一个小小的耳洞。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却忽地在半空中顿住，目光微微一滞，手指悬在空气中片刻，最终缓缓收了回去，掩饰般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篮球场上。
　　谢昕彤球技很不错，惹得王浩然和宁清涵两人跃跃欲试，想和她切磋一番。

　　她轻轻拍了两下球，忽然一个假动作晃开王浩然的防守，迅速迈步向右突破。
　　动作干净利落，脚下的步伐灵活而迅捷。

　　宁清涵刚想追上，她却猛地一个急停，后撤一步，潇洒地起跳，球从指尖轻轻拨出，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篮筐。

　　“帅不帅？”谢昕彤脸上挂着张扬的笑，向球架下面的她们喊话。
　　“帅！”程荫天和周婉宁手喇叭状。

　　“帅个屁！”宋煜祺轻哂一声，随即起身，招呼宁清涵他们去小卖部。

　　*
　　离下课还剩十分钟，程荫天她们就热得不行，商量着去买瓶冰水解渴，买完之后，就懒得再回操场，索性偷摸着先回教室。

　　许是回来太早，还没下课，一路上，沿途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本以为教室也空荡荡的，没想到，在路过后门窗户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带着嘲讽的声音：“小芦荟，你主人真搞笑，矮冬瓜一个，还去打篮球，跳起来能摸到篮球框吗？”

　　程荫天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头朝窗内看去，然后好奇心作祟，想听一听内容，便让谢昕彤她们先走。

　　几十秒的功夫里。

　　宋煜祺对着芦荟不停絮絮叨叨。

　　“小芦荟，好好长大哦~”
　　“小芦荟，化肥明天就到了，我特地让客服顺丰特快。”
　　“小芦荟，你主人天天就知道哦哦哦，大白鹅都比她多几个单音节。”
　　“小芦荟...”

　　程荫天左顾右盼一番，屏住呼吸，伸长脖子往里张望了些。

　　仿佛有所感应，宋煜祺缓缓抬头，目光与程荫天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

　　一里一外，两人对视了片刻。

　　宋煜祺凶巴巴抱怨的表情僵在脸上，耳尖唰地红透。

　　程荫天一时也不知道作出什么表情，脑中他鬼鬼祟祟和芦荟讲话的形象挥之不去。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尬住半天，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然后，抬脚离开。

　　宋煜祺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膝盖猛地撞上窗台的瓷砖上，疼得倒抽冷气，而后不顾疼痛，左右张望了下，发现没有其他人，才强装镇定，轻轻拨弄着芦荟的叶子，又将芦荟挪离窗户的外沿。

　　*
　　经过一周新奇却痛苦的适应后，班级逐渐进入高三氛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高四的复习状态。
　　在各科老师的耳提面命和三令五申下，大家的日程被安排得紧凑，每天都在题海中摸爬滚打。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一种压迫感，偶尔还会不得不直面上一年高考败者的烙印。

　　一边羞愧，一边难过，却继续咬牙坚持。

　　终于熬到周日。
　　宁泽高三向来贯彻三周放一次假，周日考完周测，下午两点四十五放假，晚上六点归校开始上晚自习。

　　程荫天都不免舒口气，短暂卸下高考担子。

　　她婉拒了谢昕彤的出玩邀请，并将自己的电动车钥匙留给她，让她和周婉宁两个住校生可以有交通工具去校外逛一逛。

　　先就近去一家超市买了些休闲小吃，又找到一家烟酒店，买了一条烟。
　　上次送去医院的烟，寻思着按照分量，算到今天，估计已经抽完。

　　待大包小包准备后，她打了一辆车，目的地是宁泽第三人民医院，之后，花了一小时结束探望。

　　出医院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站在门口稍作停顿，抬手叫了一辆车，定位是学校附近的小吃街，盘算着先去吃饭。

　　吃完后，见时间还有剩，程荫天打算再去买点东西送给宋煜祺。

　　不到一周的时间，后门窗台上陆陆续续添了不少工具，浇水壶、喷壶瓶、多肉专用肥、有机肥水等，让她这个芦荟的真正主人都不免咂舌。

　　最开始几天，每当她下课后去窗台，准备调整花盆的位置，以便享受最佳光照时，就发现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妥当，芦荟伸着腰肢，迎面对上阳光。
　　后面，她有时因为忙碌而忘记照料，但当想起再去时，总会看到芦荟已经被人伺候得细致入微。

　　偶尔还时不时看见，宋煜祺对着它碎碎念，甚至带动后面几排男生，动不动和它絮叨。
　　一周过去，这场面从最开始的诡异到竟觉得正常。

　　谁还能没个和宠物说话的童心呢？

　　这、种种细心程度，让她都无言以为，甚至还有点心虚。

　　衬得她这个主人也太不称职。

　　在外面请吃饭的事，暂时没有时间，那就先买点东西补偿补偿吧。

　　程荫天走到校门口，注意到有一家新开的文具店，招牌崭新的门面让她不由走进细探。

　　她正挑选零食时，耳边传来老板与人的闲聊。
　　听口气，很熟稔。

　　友人语气羡慕道：“你家大外孙可真优秀啊。”
　　“还行。”

　　“这还叫还行？那可是清北毕业......”

　　听到“清北”二字，那可是做梦都想考上的大学，也是她一辈子都考不上的top级别大学，甚至塞回肚子回炉从造都不一定能考上，她不由停下挑拣的动作，扭头看向说话的人。

　　“...一路常春藤名校硕博，现在自己开的公司都估值上亿了！”友人瞪大眼睛，声音陡然拔高，“我家那个要是有你家外孙一半出息，我做梦都能笑醒。”

　　老板笑道：“是优秀，但是从小学就开始上国际学校的双语班，初中就跟着各大名师学习，到了大学，创业直接给了启动资金，虽说小子没要，可这样的起点，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比呢？”

　　“也是。”友人问：“那你家小孙子怎么差那么多？”

　　“哪差了！”老板立即否认。

　　友人：“那他干嘛回来复读啊？”

　　老板沉默了很久，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当时那会他们小屁孩太冲动，事发后，我们问他想出国还是干什么，他自己说，闲着也是闲着，就陪兄弟来体验生活呗。”

　　友人：“没任何想法吗？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呢。”老板擦拭柜台的手一顿，苦笑道：“其实，我家那小外孙也不差的，就是很空，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经历多了，后面家里意识到问题，开始各种惯着试图弥补，但...所以才...”

　　友人好奇地问：“所以什么？”
　　“所以很空。”

　　友人疑惑地重复一遍：“空？”

　　“可不是嘛。”老板叹了口气，顿了顿，接着说：“他啊，对什么都不上心，也没方向，成绩也好坏都无所谓，问他想要什么，永远都是随便...”

　　“那孩子啊...”老板的声音陡然轻了下来，“像只漂亮的风筝，线攥在手里，却不知道要往哪儿飞。”

　　风筝？

　　身后的闲聊时不时钻进耳里。

　　听到这个比喻，程荫天不由一顿，咋舌：老板的文化素养真是高，高考作文优美修辞信手拈来。

　　也不免好奇这小外孙究竟得多空啊，那么高的起点竟然还不珍惜。

　　友人安慰道：“估计是年纪小...”

　　老板的语气有些无奈，“也不知道我这小外孙能对什么上心。”

　　闲谈的逸致很快就消散，对话声音越来越小。

　　程荫天也挑好一堆种类不一的饮料，然后抱到收银台，这才注意到老板是个很和蔼的爷爷。

　　老板接过她手里的物品，一一扫码装袋，“小姑娘，一时间喝那么多饮料，糖分太高，不好哦。”
　　“好，我会注意。”程荫天点头，“谢谢您。”

　　老板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客气。”

　　*
　　六点。

　　宋煜祺从后门进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习惯性伸手在桌肚里翻了翻，却没想到摸到一袋饮料。

　　他习以为常地掏出，就在准备放到后墙空桌上时，余光瞥到袋子里中间夹了张纸，依稀可以看见熟悉的字迹。
　　在疑惑而又夹杂着难言的紧张中，他扒拉出来，展开后，纸面上依旧画了个胖乎乎熊猫，抱拳，扯着嘴笑，并写道：谢谢。

　　他抬眼，目光越过众多脑袋，牢牢锁定在前面第一排的女生身上，她偏着头，不知道在和旁边的人说什么，侧脸柔和。

　　轮廓、着装与刚在医院门口见到的完美重叠。
　　他本想打招呼，却见那个身影转瞬上了车，消失在眼前。

　　这是第二次。

　　他不由地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气泡水，拧开，刚要举起喝，就被宁清涵夺去。

　　宋煜祺拧着眉，躲开，“你干什么？”
　　“你手里一袋，给我一瓶怎么了？”宁清涵不明所以。

　　“有手有脚的，自己去买。”宋煜祺将袋子重新塞回桌肚，竭力避开宁清涵的抢夺。

　　“靠，宋煜祺，你不爱我了，一瓶水都舍不得给我。”
　　宋煜祺掀起眼皮，冷冷道：“你也配？”

　　“我擦，”宁清涵愤怒晃着宋煜祺的肩膀，“这特么又不是仙露，我怎么就不配了？”

　　宋煜祺懒得搭理，从笔袋里拿出笔，将手里的纸条摊在桌面，随手旁边画了个小人，叉着腰，得意洋洋，傲娇十足，头上的气泡写下：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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