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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冬至
冬天太阳出来得晚，早上醒时眼前总是一片黑。今天却不同了，纵使没点灯，睁眼也能轻松看清屋内陈设，怎么回事？我慢慢坐起来，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直至目光停在窗边，下雪了。
渝州城这两年总下雪，我就拉景天和我一起看，他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生出来第一眼就见过雪啊，要不然你也不叫这名字了。我懒得跟他争，难道我找他看雪单单是因为好奇吗？真是白痴！一点情调也没有。
雪又快又急，一夜间已积出不厚不薄的一层，气温降得也快，尽管不愿承认，可菜牙前两天未雨绸缪糊窗户的行为确实叫我们少受些冻。前两天大家相中个大炭炉，他也顺道弄回来了，放在大堂里烤烤火，惬意得很。
既然如此，我就没多计较他行酒令比输的事；他抱怨天冷买不到花种，也有道理，（绝不是因为之前是我先坑了他所以过意不去。）况且快过年了，我可不要跟他吵吵吵，毕竟我宽容大方，不会跟小男人计较。
最近睡觉的时间长了，谁不想在被窝里多待一会呢？小动物冬天还得冬眠来着。早晨出门买年货的职责落在菜牙和他的狐朋狗友身上，他倒乐意，连着出去逛了好几天，总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我和龙葵在家烤火，新炭炉太给力了，放在桌子下面再铺被子，比炕还暖和。龙葵闲来无事会刺绣，手和绣娘一样巧，我看着针线在她那儿跟活过来似的，忍不住想学，试了好几次，总是做不好，真讨厌。我暗暗较劲，发誓不学会就单方面再不用新炭炉，真是毒誓！
接下来的几天，怕做不到，我绣东西更谨慎了，思忖很久才敢下手，下手绣下去亦是心惊胆战，不曾想事倍功半，反把手指头扎破了，我哀叹一声，意兴阑珊，心道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
“嫂子，不是你的原因，”龙葵贴心的搭上我肩，“只是还没找到感觉，不如这样，你想想自己喜欢什么就绣什么吧！”
我知道妹妹善解人意，是在安慰我，但仍不由于脑中翻找喜欢的事物，是什么呢？首当其冲浮现的竟然是菜牙的脸，不对不对！全错了！我摇头，感觉烧得慌，忙把他从思绪中赶出去。认真一点啊！要是说出去，就算龙葵不笑话，真叫我绣，我也绣不出来啊！重新又想，一时半会竟茫然了。
“绣一头猪吧！配你。”
“闭嘴！”我回首，见景天立于身后不远处，显然偷听到了我们的话，我没来由地心虚，嘴上却坚持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怎么没声啊！”
他低下头窃笑，没答，另起话题道：“我说猪婆，你居然也开始绣花了，你没事吧？”
“你才有事呢！”我皱鼻子，“我乐意，要你管！”
“我才懒得管！我还有大事要做呢！”
“什么大事？”我见他神神秘秘的，下意识问，然后又觉面上无光，扭头添上句：“反正跟我没关系。”
“欸欸欸你们别不理我嘛，”他见我真不回他了，跟只猴子似的跳上前扒拉我们，而后打个响指，茂茂和必平合力抱着个大箱子挪步过来。
“…这就是你们这几天造的孽？”我眼皮在跳。
“什么叫造的孽啊？大过年的别瞎说！”他反驳，“俗话说得好，钱，要花在刀刃上，今天就来让你们涨涨见识。”
“花在刀背上还差不多。”我与龙葵耳语。
他颔首示意，茂茂和必平说相声似的开始报菜名：
“核桃味的瓜子二斤。”
“瓜子味的核桃二斤。”
“闲着没事还是钱花不完啊…”我慨叹。
“景天景大侠的泥人一个，炸邪剑仙四根。”
“炸邪剑仙？”龙葵轻呼：“哥哥，你们念错了罢？”
他摇头，颇神气地解释：“欸，这炸邪剑仙呢，也就是把面团子捏出个粗糙的人形，刷上油放锅里炸熟。又解恨又好吃，要不要尝尝啊？”
“噫惹，谁稀得吃他啊！”我推开他递来的手。
话说回来，这不就是炸油条吗？不对吧？我们这年代哪来的油条？这玩意得等到南宋才吃得上吧！
拜托，人都能踩着剑在天上飞了，你还在意这个？菜牙无所谓道。
“妹妹，那个猪婆没品位，来来来，你尝尝。”他越过我怂恿龙葵。
“不用了不用了…”景天的手前进一尺，龙葵的脑袋恨不得后退一丈。
“唉！看来你们的品味还是差了点…”他故作痛心疾首，举过一个背着剑，花花绿绿的小泥偶，转言道：“那让我们来欣赏欣赏蜀山大侠的英姿吧！”
“滚开，”我面无表情，“茂茂必平，下一样东西。”
“剩下的除了春联吉祥物，就全是烟花炮仗了。”必平清点着东西说。
“什么？”我不可思议，指向面前二尺四见方，容量余下大半的箱子叫道：“你们想把渝州城炸光啊？”
“懂什么啊？”他语调上扬：“在雪地里放烟花，多有情调啊…”
“情调？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想过你还能跟这个词挂上钩。”我毫不留情。
“…跟你没话说。”他见我拆台，扭头别过身，气鼓鼓走回箱旁，一件件欣赏起几天来三个臭皮匠的战利品。
他捣鼓个不停，哼哧哼哧的。我其实刚才就有些好奇，就算全是烟花爆竹也想看看，有什么呢？趁人不备，我悄悄地慢慢地伸长脖颈，想瞧两眼。龙葵见我这幅样子，会心笑着，拽我直接走上前。
“干嘛呀…我才没兴趣！”我挣脱她，坚持嘴硬。
“就当陪龙葵看嘛。”她又来抓我。
“哎呀我不去。”我别扭地撇脸。
“行了行了，”景天漫不经心出声，“看就看呗，懒得笑话你们。”
说罢他继续笃志投入清点中，我索性不忸怩了，和龙葵一起看。我头回在除了庙会之外的地方看到这么多喜气洋洋的玩意儿。福字对联暂且不提，鞭炮二踢脚也只是玩玩，吸睛的还是些五花八门的炮仗，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圆的方的，应有尽有。仔细想想，天下浩劫将将结束，为洗刷过去一年罹受的磨难，百姓对这灾难后的第一个春节格外重视，自然会千方百计让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今年淘来的年货，别说原本只是个小伙计的景天他们，有的连做过大小姐的我见了也觉得稀奇。
“当当当当～”
他挑出几个个头不小的烟花炮仗筒，做工精致，筒壁上附花纹，凑近看，有元宝银钱，鸟禽花草各式纹样。我看中个上窄下宽，无棱无角，铃铛似的炮仗筒。
“这是什么？长得这么奇怪？”
“什么什么？”他终于有机会揶揄我：“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叫铃铛炮，放的时候那声儿就跟摇铃铛一样，厉害吧！”
“这都哪跟哪儿啊…”我满腹狐疑，“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你自己编的吧！”
“哼！头发长见识短！”他颇不服，抓住我的手腕，赌气般道：“有本事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放！”
“凭什么啊！”我甩开他的手，的确有丝丝心虚：“外面那么冷，我才不去。”
“随便！”他爽喝一声，拎着鞭炮往外跑，茂茂必平紧随其后，龙葵嬉笑着看我两眼，我假装无动于衷，不料她笑意更浓，跟着他们同出了。
喂喂喂！有那么好看吗？！
我站到门框旁，悄悄观察，见菜牙已点燃引线，火星子仿佛小虫爬行般钻进炮筒，鞭炮声砰砰嗙嗙地炸入我耳畔，半晌恍若真有叮呤呤的铃铛声夹杂其中。
我瞠目结舌，心叹不好，这回肯定要被那个家伙嘲笑了！听到脚步声，我忙躲入门后，祈望他们忘了我。谁知半天过去，菜牙神气活现的吹牛声嘲笑声都未到达，我按捺不住，暗戳戳探头，炮筒呆愣地立在原地，周围却没人。忽地听闻稍远处热烈烈的人声交织在一处，中有银铃作响。
声音愈来愈近，转瞬已至身前，我抬头，熟悉的面孔里，为首的小姑娘一身红装，身披斗篷，双丫髻的两侧各绑小铃，她每蹦蹦跳跳上前几步，铃铛便同她的笑声一齐发响。
是青儿。
长卿大侠和紫萱姐姐紧跟她，景天带大家绕着他们问东问西，白豆腐嫂子的，叽叽喳喳个没完。而我立在门前，看一群人踏雪而来，心霎时如身处美梦般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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