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度

作者: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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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野山居


      山洞仿佛被浓稠的墨汁浸透,黑暗沉甸甸地压下来。裴文德侧躺了一夜,腿脚上的麻意像无数细密的钢针,一下又一下狠狠刺来,将他从睡梦中催醒。

      他眉头紧蹙,动作迟缓地撑起身子,衣物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远处,李景焕蜷在火堆旁酣睡,火苗欢快地舔舐着柴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微弱的火光在他脸上调皮地跳跃,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裴文德下意识环顾四周,却不见李景昭的身影。刹那间,他瞳孔一缩,猛地站起身,心中警铃大作。

      此时,山洞里柴火燃烧声愈发清晰,与李景焕均匀的呼吸声、洞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成一首诡异的乐章。裴文德的心跳陡然加快,胸腔中似有一面急促敲响的战鼓。他开始在山洞里来回踱步,脚步急切,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天还未大亮,洞口透着一丝灰蒙蒙的光。李景昭究竟去了哪里?是独自上厕所,还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无数念头在裴文德脑海中如乱麻般纠缠,令他心急如焚。

      裴文德心里一咯噔,目光落在熟睡的李景焕身上。李景焕毫无防备地躺着,轻微的鼾声与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裴文德咬了咬牙,他不敢贸然走远,生怕在自己离开的瞬间,发生什么意外。再者,若是贸然叫醒李景焕,万一把潜在的危险引过来,局面更难以收拾。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火堆旁,弯腰捡起一根干燥的木柴,缓缓添入火堆。火苗猛地蹿高,将周围的黑暗驱赶得更远。随后,他快步走到洞口,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朝着外面轻声呼喊:“景昭……景昭……”

      每一声呼唤,他都把音量压到最低,可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自己的声音却像一记记重锤,震得他耳膜发疼。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似是在回应他,又似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夜像一块巨大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山林。山洞外,风声裹挟着松涛声,发出阵阵呜咽,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让人心惊胆战。

      裴文德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烧火棍,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他蹲在山洞洞口,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洞外浓稠如墨的黑暗,山风裹着腐叶气息,从洞口灌进来,裴文德打了个寒噤,手里烧火棍在地上无意识划动,双眼紧盯山林,像两簇焦灼的火苗,喃喃自语:“景昭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就在裴文德胡思乱想,心跳如鼓时,身旁冷不丁响起李景焕的声音:“文德兄,莫要瞎琢磨!景昭指定是寻吃食去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扛着猎物回来啦!”

      “啪嗒!”裴文德手一抖,烧火棍直接飞了出去,差点砸到李景焕。他浑身汗毛竖起,感觉血液瞬间凝固,差点喊出“救命”。缓过神后,无数吐槽在脑海里疯狂刷屏:李景焕这一嗓子,比山里的豺狼还吓人!要是我心脏不好,这会儿估计已经两眼一黑,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裴文德黑着脸,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着牙道:“李景焕!汝发声前,就不能稍有动静示意?这般冷不丁开口,是欲将吾魂魄惊散,好夺吾这烧火棍么!”

      裴文德长舒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惊怒,目光落到李景焕身上,开口道:“李景焕,适才那般惊吓,我也不与你计较了。对了,此前你受伤,我还未曾仔细瞧过。来,让我看看伤口,恢复得如何。”

      李景焕身形一转,脊背朝向裴文德,朗声道:“无妨!这点伤死不了,已然无大碍。此番能渡过难关,多亏文德兄与景昭倾力相助,李某铭记于心!”

      裴文德摆了摆手,爽朗一笑:“打住!咱们既已歃血为盟,结为生死兄弟,何必这般见外!”话音刚落,他便伸手轻轻扒开李景焕破损的衣衫。

      月光如银纱般洒下,裴文德借着这朦胧月色细细查看,暗暗松了口气:“万幸万幸,伤口周遭并未红肿,应是未遭感染。不过这伤痕颇深,想来日后定要留疤了。”

      李景焕缓缓转过身,挨着裴文德并肩坐下。二人凝望着远处浓稠如墨的夜色,山风携着松涛声阵阵袭来,李景焕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怅惘:“文德兄,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陪着家人尽享天伦,不必卷入这些纷争,该有多好。”

      风刀裹挟松针,“簌簌”刮过洞口。远处山峦在浓稠夜色里若隐若现,恰似蛰伏的恶兽,随时会择人而噬。李景焕与裴文德并肩坐在山洞前,身前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

      李景焕弯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里啪啦”地飞溅开来,映出他复杂难辨的神色。“文德兄,景昭与我,胜似同胞。”他目光悠远,思绪飘回从前,声音不自觉地轻柔起来:“吾尚居宫中时,他方诞,裹于锦襁之中。吾常趁无人之际,潜至吴昭仪宫室,伏于摇篮之侧,满心欢喜地瞧他酣睡。待其能跑会跳,吾等瞒过那些尖眼的宦者宫女,如脱缰幼驹,奔至御花园假山捉迷藏,或至御马厩,梳理小马驹的鬃毛。有一回,吾为马所踢,疼得龇牙咧嘴,鲜血直流。景昭见之,眼眶骤红,鞋履皆失,哭奔回宫,召来太医。”

      火势渐弱,裴文德见状,赶忙添柴,熊熊火苗再度蹿起。李景焕望着跳跃的火光,接着说道:“景昭自幼聪慧,骑射、策论,无一不精。弱冠便投身禁军,于疆场之上摸爬滚打三年。战火的磨炼,令其行事愈发稳重。其一心为国,毫无私念。”

      忆起童年趣事,李景焕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幼时,吾等穿梭于宫墙巷陌,捉迷藏、斗蟋蟀,形影不离。每至节庆,还偷溜出宫,一头扎进热闹的市井。糖葫芦、糖人儿,各类吃食尝了个遍,那滋味,至今难忘。”

      话音刚落,李景焕神色陡然一凛,声音里满是无奈与愤懑:“然父皇暮年,朝堂局势愈发险恶,各方势力围绕储君之位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附吾之人,为打压景昭,暗中买通御膳房庖人,于景昭进献父皇的膳食中下毒,妄图嫁祸于他。而拥景昭者,亦四处散布谣言,污蔑吾结交藩镇,欲谋篡位。”

      李景焕长叹一声,拳头不自觉握紧,关节泛白:“有一回,父皇于早朝时得弹劾吾的密奏,龙颜大怒。多亏景昭暗中奔走,费尽周折,寻得证据,为吾洗清冤屈。经此一事,吾等深知,这纯粹的兄弟情义,已然沦为他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自那以后,”李景焕望向洞外肆虐的风雪,声音愈发苦涩,“吾等只能在众人面前佯装水火不容,言语相争。然每至夜深人静,景昭总会避开众人,偷偷前来寻吾。吾等互诉心中委屈,再三叮嘱对方行事小心。”

      这时,一阵狂风灌进山洞,差点将篝火吹灭。李景焕默默添柴,苦笑着摇头:“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兄弟情义竟成了最危险之物。”裴文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风雪声与柴火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山洞里久久回荡。

      洞外,寒风裹挟着松涛,发出凄厉的呜咽。李景焕与裴文德并肩坐在山洞前,篝火忽明忽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景焕握着枯枝,烦躁地拨弄篝火,火星噼里啪啦地飞溅开来。

      “文德兄!你辞去侍郎,吾羡慕不已。吾若能卸下王爵,摆脱纷扰多好,可偏偏身不由己。”

      裴文德听闻李景焕这番话,握着烧火棍的手猛地颤了一下,柴火被带动得簌簌作响。刹那间,震惊如潮水般涌上脸庞,双眼瞪得滚圆,倒映着跳跃的篝火。转瞬,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垂下头,将脸隐入阴影之中,手中烧火棍没头没脑地在篝火里乱戳,带起的火星四处飞溅,妄图借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李景焕眉头紧皱,神色凝重,“且观今之朝堂气象!枢密使王归长,暨掌禁军之宦者,一者言拥护吾,一者称力挺景昭。然此皆虚情假意,实乃各怀私心,唯图权势富贵耳!何曾念及江山社稷、黎庶苍生!”

      裴文德凝视着李景焕,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满是理解与同情。他微微点头,目光紧紧追随着李景焕激动的神情,试图透过话语,感受挚友内心深处的愤懑与无奈。

      李景焕稍作停顿,目光望向远处的沉沉黑夜,长叹一声:“天下黔首,所求不过温饱、安宁。管其龙椅之上坐者为谁,贤明或昏庸,只要能保其生活安稳,便已足矣。然那帮权臣,为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全不顾百姓死活,竟将吾兄弟二人,扯入此等是非纷争之中!”

      裴文德眉头轻皱,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心里暗暗:“唐懿宗李漼、李景焕!历史说你作为唐朝晚期的关键帝王,其在位表现成为唐朝由盛转衰的重大转折点,对唐朝国运走向影响深远。我看你就是没有担当,如果你挑起重担……

      历史说你在政治层面,你任人唯亲,毫无节制地封官赐财。伶官李可及因音律技艺得宠,竟获封威卫将军,此举开唐朝先河。还不顾大臣反对,任用无能贪婪之辈为相,致使朝□□败,统治危机加剧。生活上,你以后真的会奢淫逸,每日沉迷宴饮(这点倒不会有错),大肆修建宫殿园林,挥霍大量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宗教方面,极度崇佞佛教,举办规模空前的法门寺迎奉佛骨活动,劳民伤财。

      历史说你……内忧外患在你的统治下愈发严重。藩镇割据死灰复燃,节度使势力膨胀,与朝廷对抗;农民因生活困苦纷纷起义,多地陷入动荡;边疆地区,吐蕃、回鹘等少数民族政权不断侵扰,而你却不闻不问。

      你真的是骄奢放纵,不思进取(这个也看出来了),宠信宦官佞臣倒有点怀疑,估计是无可赖何吧,不管怎样,你最后还是朝政荒废。同时,缺乏主见,决策易受他人左右,面对危机难以出台有效举措。

      尽管你的统治昏庸腐败,但你在位时修建的建筑、创作的文学作品,成为了宝贵的文化遗产。不过总体而言,你的昏聩统治加速了唐朝的灭亡,也为后世帝王敲响了警钟。”我是不是不应该带着历史笔记来了解你呢……

      “今父皇龙体违和,朝堂乱象丛生。吾与景昭,于彼等而言,不过是争权之棋子罢了!即便龙椅尊贵,坐上者又能如何?不过是权臣手中之傀儡,政令皆出彼辈之口!”

      裴文德默默听完,眼神中满是认同,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了拍李景焕的肩膀。

      李景焕微微摇头,面露苦笑:“忆往昔,父皇为天下苍生,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前数朝帝王,皆难及之。景昭仁厚且才具出众,本是承继大统之佳选,可朝堂诸人,多为权势所惑,视若无睹!吾等身涉权力之涡,身不由己,看似荣耀加身,实则如履薄冰,不知何时便会为暗流所吞噬啊!”

      裴文德目光坚定地看着李景焕,缓缓说道:。景焕,佛语有云,“利他为上善,自利为下善”。您如今身负重任,恰似上天赋予的机缘,借此广行利他之举,既能护佑百姓,于自身而言亦是莫大功德。若因一时艰难,萌生退意,错失这造福苍生的良机,岂不可惜,景焕!往昔陛下备尝艰难,晦迹韬光凡三十六载。当我大唐经安史之乱,民生萧索、社稷几倾之时,陛下以大愿力,肩荷江山重责,夙兴夜寐。此等慈悲胸怀,宛如菩萨救拔沉沦,普度众生。正缘陛下发心宏深,大唐才得暂脱困厄,渐呈复兴之象。

      今时,这社稷重任,落于景焕足下,此乃上天降下的考验与机缘。佛典有云“勇猛精进”,景焕若能依循此道,奋袂而起,鼓舞满朝文武,以庇佑生民为志,那大唐盛世重光,便计日可期。如此既能解百姓于倒悬,景焕亦可积攒无边功德,垂范后世。

      望景焕详加思忖,莫负天下苍生之期许

      景焕,吾愿无论日后龙椅之上是景焕,还是景昭,万望莫忘那晚歃血为盟、结下的金兰之义。这盟誓如熠熠星辰,经夜不衰;似滔滔江河,川流不息。今患难与共的情分,早已深植肺腑。往后岁月,不管风云如何变幻,这份情义都应如磐如石,不容动摇。”

      裴文德指尖发颤紧紧拽着衣角,,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近在眼前的李景焕。洞中的篝火明明暗暗,映照着李景焕的面容。他心中默念着,如今已是大中十二年,再过一年,眼前之人就要登上那至高之位。

      可裴文德已知星点的历史压在他的心头——登基四年后,景昭便会死去。裴文德偷偷打量着李景焕,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异样。李景焕的举止投足间仍带着熟悉的坦诚,可一想到那冰冷的事实,裴文德又忍不住心生怀疑。若真如所知的那般,李景焕一定会暗中对景昭下了毒手,那自己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全都是他精心伪装出来的假象?

      一想到景昭,裴文德的心就像被无数蚂蚁啃噬着。景昭那温和的笑容、真诚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可他却注定会走向悲惨的结局,这让裴文德的内心充满了痛苦与挣扎,好似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他的心。

      一想到景昭,裴文德呼吸一滞,好似坠入冰窖。他温润如玉,总是带着善意对待身边的人,对未来充满热忱,对百姓满怀悲悯。可历史竟宣判他年仅二十岁就将离世。每念及此,裴文德的心就像被无数细密的钢针反复穿刺,痛意蔓延至全身。

      裴文德在心中疯狂呐喊:我必须改变这既定的命运。可面对这迷雾重重的局面,我又感到深深的无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但无论多么艰难,我定要拼尽全力,护住景昭,让这悲剧永不

      裴文德下意识地摩挲左手那道蜈蚣状的疤痕,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裹挟着当日歃血为盟时的滚烫气息。那时,三股鲜血滴入酒碗,晕染开同生共死的铮铮誓言。

      不经意间,裴文德目光游移,落在不远处的李景焕身上。刹那间,他的思绪被拽回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刺客仿若暗夜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寒光闪烁间,锋利的刀刃直逼李景昭咽喉。千钧一发之际,李景焕毫不犹豫地飞身扑挡,后背瞬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如泉涌般汩汩冒出,迅速浸透衣衫,在月色下触目惊心。

      裴文德眉头紧紧拧成死结,内心的怀疑像荒野野草般疯狂蔓延。理智告诉他,若李景焕心怀不轨,蓄意谋害李景昭,在刺客来袭时,只需作壁上观。以刺客的狠辣身手,李景昭大概率会当场殒命,李景焕不仅能轻松置身事外,甚至可以将罪名推得一干二净。可事实上,李景焕却以血肉之躯,为李景昭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然而,历史记载确凿无疑,李景焕登基四年后,李景昭便死去。这救命之恩与未知的背叛,恰似冰与火,在裴文德心间反复拉扯,让他痛苦不堪。

      裴文德狠狠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此刻,眼前的李景焕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满是赤诚,可一想到那冰冷的历史记载,裴文德内心的疑惑愈发浓烈,忍不住揣测: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精心策划、天衣无缝的骗局?

      裴文德眉头拧成死结,目光如炬地盯着李景焕,脑海里李景昭的身影不断浮现。李景昭究竟去哪儿了?按李景焕所说,他去找吃食,可这都过去这么久,不他都不知道李景昭什么时候离开的?万一……裴文德心里“咯噔”一下,假如李景昭压根不是去找吃的,而是谋划一场足以翻天覆地的阴谋呢?

      李景焕说他们兄弟情深,可仔细琢磨,又觉得透着股刻意。史书上记载,李景焕登基四年后,李景昭死去,这会不会就是两人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又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心怀鬼胎,彼此利用?说不定此刻,李景昭正与各方势力秘密接触

      裴文德越想越心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多希望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可现实的种种迹象,又让他无法不多疑。这两人,究竟是生死与共的真兄弟,还是在利益面前早已各怀鬼胎?

      裴文德倚靠在潮湿的洞壁上,深深叹了口气,胸腔里积压许久的郁气,裹挟着酸涩从喉间缓缓吐出。篝火散发的焦糊味弥漫在洞中,恰似他此刻紊乱如麻的思绪。

      裴文德在李景焕说话间得知自己辞去了侍郎一职,这实在太过蹊跷。以原主的抱负,仕途顺遂时主动辞官,背后定有隐情。是卷入了朝堂争斗,被迫离开,还是为即将展开的阴谋做铺垫?裴文德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思绪一转,裴文德又想起裴休。裴休提出要自己出家,送自己儿子遁入空门,稀奇……难道是他知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通过出家躲过一劫?又或者,这同样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李景昭、李景焕、裴休、自己……也许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儿,裴文德只觉浑身发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咽喉。他本以为对身边人了如指掌,可如今,每个人的举动都透着怪异,每个细节都暗藏玄机,让他分不清到底该相信谁,又该如何应对这场愈演愈烈的危机。

      李景焕霍然起身,袍袂飞扬间,带起一阵微风,洞壁上火光摇曳不定。“文德兄,”他双手抱拳,神色凝重,“吾等须即刻出山寻景昭。此深山老林,魑魅魍魉潜藏,豺狼虎豹横行,四弟单枪匹马,安危难料,吾心忧如焚,实难安坐。”

      裴文德虽满腹狐疑,却也不便推辞,起身与李景焕并肩踏出洞口。天际已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艰难穿透浓稠的雾气,为山林笼上一层缥缈的薄纱。

      没走出多远,二人便瞧见前方草丛东倒西歪,倒伏的草茎杂乱蜿蜒,形成一条不甚明显的路径。李景焕手指那片草丛,朗声道:“此必景昭行经之迹,吾等循此而去。”

      裴文德面上颔首称是,心底却暗自思忖。这所谓“踪迹”,会不会是李景焕等人刻意布下的迷局?他这般急切寻弟,究竟是出于手足情深,还是包藏祸心,妄图将自己引入绝境?可当下,似乎也别无他法,只能将疑虑暂且咽下。裴文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不安,紧随李景焕,向着幽深的草丛走去。

      天色欲晓未晓,山林间还弥漫着浓稠的雾气,裴文德与李景焕二人,沿着倒伏的草丛,在蜿蜒的山路上摸索前行。李景焕显然毫无山路行走的经验,没走出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裴文德刚要伸手搀扶,他便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可还没等站稳,又一脚踩进隐蔽的坑洼里,再次向前扑了出去,双手撑地,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如此反复,不过半里路程,李景焕已经摔了四五跤。

      一路上,李景焕摔了无数跤,尖锐的荆棘像小刀一样,划破他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一根树枝突然划过他的食指,鲜血瞬间涌出。即便如此,李景焕还是强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晨光穿透薄雾,洒在山林间。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雾气中缓缓出现。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里衣,头发蓬乱,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肩上扛着一只野兔,手里提着一只羽毛斑斓的野野鸡。李景焕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是景昭!四弟!”全然不顾浑身伤痛与狼狈,脚步踉跄地朝着李景昭冲去。

      晨光穿透薄雾,照亮了李景昭的身影。裴文德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李景昭,心猛地揪紧——李景昭竟赤着双脚,脚底血肉模糊,血泡密密麻麻布满脚底,每一步挪动,都似在刀刃上行走。再瞧他身上,昨天穿的外衣和鞋袜早已不见,只剩一件破破烂烂的里衣。刹那间,裴文德想起昨夜饮酒时,是自己为李景昭褪去了外衣和鞋袜,才导致他在逃亡中只能一路赤脚前行……

      李景昭手里紧紧攥着两只野鸡,肩上扛着野兔,身上布满了树枝、荆棘划出的伤痕,脸上除了擦伤,还残留着昨天生火时沾染的黑灰。

      裴文德眼眶一热,身旁的李景焕同样红了双眼,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朝着李景昭飞奔而去。三人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庆幸在彼此间蔓延。这一刻,往昔的猜忌、疑虑,在这生死重逢的拥抱中,都烟消云散。许久,裴文德哑着嗓子,喃喃道:“傻瓜,回来就好……”

      晨光熹微,三人相拥。李景焕旋即松开,眉头紧蹙,抬手重重拍向李景昭肩头,嗔怪道:“四弟,汝行事太过孟浪!竟孤身一人入山林,此间虎狼环伺,稍有差池,叫吾等如何自处?”

      李景焕一番数落,言辞急切。裴文德却仿若失了言语,目光紧锁李景昭血迹斑斑的双足、伤痕累累的身躯,心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夜饮酒时,是他亲手为李景昭褪去外衣和鞋袜,未曾想竟让兄弟在逃亡中赤脚奔波,受尽磨难。愧疚与心疼交织,如鲠在喉,令他无法言语,眼眶泛红,嘴唇微张,却吐不出半个字,只能怔怔伫立原地,满心懊悔。

      李景昭呵呵一笑,眉眼间满是自得:“昨夜吾正倚于洞壁,闭目休憩,忽见洞口有黑影攒动。吾心下大骇,以为刺客追至,待定睛细瞧,竟是一只野兔。念及兄长们腹中饥饿,吾便追了上去。整整追了一夜,才将其擒获,途中又捕获两只野鸡。咱们回去将它们炙烤一番,定能饱餐一顿!”

      李景焕二话不说,当即褪下那件黑红斑驳、破旧不堪的锦袍,“嘶啦”作响,利落撕成两半,半跪在李景昭面前,专注地为其包扎血肉模糊的双脚。完成包扎,他又迅速弯腰解鞋带,执意把鞋子脱给李景昭。

      李景昭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皇兄,万万不可!臣弟这双脚已然伤成这样,可皇兄还要在这艰险山路上行走,若没了鞋子,双脚必定受伤。”言罢,李景昭目光恳切,先望向李景焕,又看向裴文德,言语中满是归家的期盼:“皇兄,文德兄,吾等携此野味,即刻返程,同享饕餮!!”

      语落,三兄弟彼此挽扶,步履虽缓却坚定,在晨光映照下,朝着“居所”大步返回。

      三人甫一踏入洞中,便见篝火已然熄灭,仅几块火石,仍泛着丝丝暗红。李景焕与裴文德,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将李景昭搀扶至洞内背风处坐下。二人旋即转身出洞,不多时,怀抱一捆柴火归来。随着柴火添入,洞中再度燃起熊熊火焰。

      裴文德返程途中,留意采了不少草药。此时,他寻来一方平整石头,屈膝蹲下,将草药置于石上,细细研磨。待草药成泥,便轻柔地为李景昭处理、包扎伤口。而后,裴文德提起野兔与野鸡,向李景焕吩咐道:“景焕,可以去寻几根坚实木棍吗?吾等稍后炙烤野味。”

      裴文德言罢,李景焕听闻,当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此刻的他,全然没了平日里王爷的威严做派,身形轻快,应道“嗯”,随后便转身。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背影,举手投足间,活脱脱像个听话的小弟,让人很难联想到他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份。

      裴文德着手处理野兔,剥皮时全神贯注,手法细致。因幼时家中饲养数百只兔子,每逢过年,妈妈杀兔剥皮的场景,自己耳濡目染,妈妈……你和弟弟还好吗?裴文德想到这里用力甩了甩脑袋!此番操作竟颇为熟练。很快,他便完整剥下兔皮,心想着日后可用这兔皮盛水。处理完野兔,他又不慌不忙地开始收拾野鸡。

      裴文德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野鸡,顺手扯来一根坚韧藤蔓,将野兔稳稳拴住,挂到洞穴石壁的凸起处。摇曳的火光,勾勒出野兔轮廓,其身上星星点点的泥渍与血污清晰可见

      裴文德将野鸡架到火上,转头看向一旁。李景昭蜷卧在角落,已然酣睡。跳跃的火光,温柔抚摸着他的脸庞,却也让那浓重的倦意与满身伤痕无所遁形。他的衣裳破碎成缕,一道道伤口或深或浅,血迹在火光中泛着暗沉的红,有的已然结痂,有的还微微渗血。

      裴文德转身的刹那,目光恰好落在李景焕身上。李景焕正蹲在篝火旁,整个人像被定住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架在火上的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喉结上下滚动,咽口水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视线一刻也舍不得从鸡身上挪开,活脱脱一个眼巴巴望着糖果的孩童。

      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鸡身,发出“滋滋”声响,李景焕鼻尖一耸一耸,似乎迫不及待想将那股香气吞进肚里。裴文德打量着李景焕,只见他衣衫褴褛,破碎的布条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背上那道醒目的伤疤蜿蜒扭曲。再往上看,头发乱成一团,枯枝和树叶夹杂其中,滑稽极了。

      裴文德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己,头发披散、衣不蔽体,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在山洞里回荡。

      裴文德弯腰捡起刚刚剥下的兔皮,上面还带着野兔的体温,以及星星点点的血迹。此时李景焕仍蹲在篝火旁,一门心思盯着烤鸡。裴文德找了根树枝,将兔皮平整地挑起来,缓缓伸到篝火上方。

      火苗“呼”地一下蹿上来,亲昵地舔舐兔皮。起初,兔皮表面的绒毛遇火瞬间卷曲,紧接着“噗”地燃烧起来,散发出一股焦糊味。裴文德小心转动树枝,让火苗均匀炙烤兔皮的每一处。随着高温烘烤,兔皮里的油脂被逼了出来,“滋滋”地滴落到火堆里,溅起一串串火星。烤了好一会儿,原本带着腥味的兔皮,散发着微微焦香,表面也变得硬挺起来。处理完毕,裴文德将兔皮小心收好,准备用它盛水。

      随后,裴文德拿对李景焕叮嘱道:留你在此,守好景昭、篝火与野味,吾往水畔汲水。”

      李景焕恰似一只温顺的幼兔,脑袋不住点动,应道:“文德兄尽管去,此间有吾!

      裴文德循着昨夜路径,顺坡而下,身形半滚半走,不多时便来到溪边。昨日慌乱间未曾留意,这条溪流清澈见底,日光穿透水面,连溪底圆润的石子、摇曳的水草都清晰可辨。鱼儿三两成群,时而穿梭于石缝间,时而追逐嬉戏,溅起串串晶莹水花。潺潺的流水声在山谷间回荡,清脆悦耳,仿若奏响的一曲乐章。

      溪边有一处宽阔水潭,潭水澄澈。裴文德环顾四周,见无人影,便迅速褪去衣衫,纵身跳入潭中。清凉的潭水包裹全身,洗去了多日的疲惫与污垢。他掬起一捧水,仔细清洗蓬乱的头发,又用力搓洗面庞,随后上岸整理好衣物。

      裴文德取出兔皮水壶,在溪水中反复漂洗,直到兔皮干净如新,这才装满水,用坚韧的藤蔓将壶口紧紧扎住。刚要离开,他瞧见潭边有大片色泽纯正的黄黏土,质地细腻,是制陶的上好材料。裴文德心中一动,当即蹲下,将黏土与溪水混合,反复揉捏、摔打,直至黏土均匀柔韧。他撕下长袍一半,将黏土小心包裹起来,背在身后。

      此时,他瞥见溪中肥美的鱼儿游弋,便按捺不住,挽起裤腿踏入水中。看准时机,双手猛地一扑,顺利抓住了三条肥鱼。他用藤蔓穿过鱼鳃,将鱼串好,挂在肩头,沿着蜿蜒山路往山洞赶去。待他回到山洞时,日头已高悬中天,将近晌午时分。

      裴文德踏入山洞,映入眼帘的便是李景焕与李景昭熟睡的模样。两人或蜷或倚,呼吸平缓,火堆旁,两只烤好的鸡静静搁置,表皮油亮泛红,香气萦绕,却分毫未动。

      望着这幅场景,一股暖流自裴文德心间涌起,缓缓淌过脊背。回想起昨日,自己满心猜忌,怀疑二人包藏祸心,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刹那间,他眼眶发热,心中五味杂陈。为了不让泪水落下,他不住眨眼,仰起头,目光望向洞顶。

      自坠入那黑洞,陷入无尽轮回的黑暗空间,时光在混沌中无序流逝,不知历经多少岁月。在漫长又孤独的漂泊后,辗转来到这个世界,直至此刻,亲情的温暖才真正将他包围。他真切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形单影只,身旁有着血浓于水的羁绊。

      李景昭在睡梦中鼻子微微抽动,敏锐地捕捉到一股诱人的鲜香。他缓缓睁开双眼,还有些睡眼惺忪,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瞬间清醒。只见一个造型质朴的泥塑陶罐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奶白色的鱼汤在其中翻滚,几条肥美的鱼儿半隐半现在汤中。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心中满是疑惑:“这……这莫不是在做梦吧?”那鱼汤的鲜香萦绕在鼻尖,刺激着他的味蕾,可眼前的一切又如此真实,让他一时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李景昭的惊呼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瞬间打破了山洞内的宁静。李景焕也被这声响从睡梦中唤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冒着热气的陶罐时,原本还有些迷蒙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眼神在裴文德和陶罐之间来回切换,满是不可置信。他揉了揉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确认眼前景象的真实性。

      好一会儿,李景焕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文德兄,你……你莫不是那下凡的神仙?怎的一转眼就变出这一锅鱼汤来?”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惊叹与好奇,脸上的表情如同孩童见到了世间最神奇的魔法。

      裴文德将兔皮水壶径直递给李景昭,温声道:“你二人快喝点水润润。”

      李景昭双手接过,旋即转身面向李景焕,拱手道:“兄长年长,礼应先饮。”

      李景焕笑着摆了摆手,目光中满是关切:“贤弟一路奔波,比我更为辛苦,又渴又累,还是你先喝。”

      二人相互推让了几个回合,李景焕实在推辞不过,这才接过水壶,浅酌一口,随即将水壶递回,说道:“贤弟,轮到你了。”

      李景昭不再推脱,仰起脖颈,“咕咚咕咚”一阵猛灌,直至将壶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

      裴文德在一旁静静看着,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一股暖流在心底缓缓淌过。

      裴文德转身,将两只烤鸡取来,熟练地拔下鸡腿,分别递到李景焕和李景昭手中。

      李景昭接过鸡腿的刹那,不经意抬眼,目光瞬间被裴文德牢牢锁住。裴文德一头乌发随意地挽于头顶,只用一根树枝简单固定,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不仅无损他的英气,反而添了几分随性不羁。

      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仿佛被精心雕琢,眉骨硬朗,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随着目光流转,像振翅欲飞的蝶。高挺笔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李景昭看得入神,手中鸡腿都忘了吃,双眼瞪得滚圆,满是倾慕与惊叹,脸颊微微发烫。在这一刻,裴文德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魅力,让李景昭仿若置身梦境,一颗心被搅得七上八下,只觉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风姿卓越之人。

      李景焕大口撕扯着鸡腿,腮帮鼓动,含混不清却难掩兴奋:“待吾食毕,定赴水潭,痛痛快快涤荡一番。洗尽这满身泥污,消弭连日劳顿!”油渍顺着下巴肆意滑落,他浑然不觉,旋即又咬下一大口,神情满是惬意。

      三人围坐一处,风卷残云般消灭两只烤鸡,连带着一锅鱼汤也喝得底儿朝天。腹中填满后,他们相伴来到溪边。

      虽说日头高悬,可溪水澄澈清凉,裹挟着山间草木的芬芳。三人利落地褪去衣衫,踏入水中。凉意从脚底攀爬,很快笼罩全身,带来别样的惬意。

      谁都没提下山的计划,也无人讨论往。疲惫被这清凉溪水一冲而散。他们舒展身躯,沉浸在这份宁静之中,仿佛尘世的纷扰都与己无关,只想让时光定格,尽情享受这份远离尘嚣、无拘无束的人人般生活。

      裴文德此前已在水潭中沐浴过,此番在溪水里稍泡片刻,便起身对李景焕和李景昭说道:“你们自在泡着,我去去就来。”言罢,佯装去如厕,转身一头扎进山林。

      山林间枝繁叶茂,裴文德穿梭其中,目光敏锐地搜寻着藤蔓。那些藤蔓或缠绕在树干上,或从灌木丛中探出身子。他双手齐上,找准藤蔓根部,使劲一拽,将藤蔓一条条扯下。不一会儿,裴文德的怀里就堆满了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藤蔓。看着这些藤蔓,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脑海中已然有了后续的打算。

      裴文德之所以寻觅诸多藤蔓,是因童年回忆的触动,他们一家住在重庆偏远的山区,每至炎炎夏日,父亲总爱穿着自编的草鞋,穿梭于田间地头。草鞋既轻便耐穿,又无需花钱购置,是父亲劳作时的好帮手。

      此刻,手中触感真实的藤蔓,让父亲编草鞋的身影在裴文德的脑海中愈发清晰。他席地而坐,指尖捻起藤蔓,一下又一下地编织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时而停顿,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思念,仿佛父亲就在身旁,耐心指导他每一个步骤。裴文德将对父亲的思念,一股脑儿地融入藤蔓里。

      裴文德沉浸在对父亲的思念中,手指机械却又熟练地穿梭于藤蔓间,不多时,一双带着质朴气息的草鞋便成型了。可他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指尖继续飞舞,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和弟弟随父亲下河摸鱼的场景。那时,父亲背着自制鱼篓,在湍急水流中如履平地,总能满载而归。

      念及此处,裴文德又开始编织鱼篓。他先挑选出坚韧的长藤蔓,将其弯成圆形作为鱼篓底部框架,再取来细藤蔓,有条不紊地围绕框架进行穿插编织。闷热的空气里,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滚落,打湿了衣襟,可他浑然不觉,全身心投入编织中。随着时间推移,一个造型精巧、疏密得当的鱼篓逐渐在他手中诞生。

      裴文德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草鞋与鱼篓,那细密的藤条纹理,仿佛编织起了时光的纽带。一瞬间,他的思绪如脱缰之马,竟好似回到了现代那个属于 21世纪的繁华时代。

      在他的脑海中,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马路上车水马龙,各种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川流不息。随时随地交流沟通,便捷的生活让一切都触手可及。而此刻,他身处这古朴的山林间,周围只有鸟鸣虫吟和潺潺溪流声。手中的草鞋和鱼篓,带着原始的手工温度,与记忆中 21世纪的科技产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轻轻抚摸着草鞋,仿佛能感受到鞋底那熟悉的质感,那是儿时跟着父亲在山间小道上奔跑时的触感;又拿起鱼篓,仿佛看到了清澈的河水以及河底游动的鱼儿。这种跨越时空的奇妙感觉,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去生活的怀念,也有对当下处境的感慨。他微微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时光碎片融合在一起,在这片刻的恍惚中,寻找内心的宁静与力量。

      裴文德收拾好手中编好的草鞋与鱼篓,迈步回到河边。只见李景昭和李景焕已穿好衣裳,将头发挽起。二人坐在石头边,李景焕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惹得李景昭仰头大笑,还伸手轻轻推搡了他一把。李景焕灵活地一闪,顺势又扮了个鬼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声在河边回荡,气氛轻松而愉快。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为这场景增添了几分温馨,裴文德看着,也不禁嘴角上扬,快步朝着他们走去。

      裴文德大步走近,脸上笑意盈盈,将手中草鞋径直递到李景昭面前。李景昭正与李景焕笑闹,目光一下被草鞋吸引,笑容顿住,双目圆睁。

      他愣了片刻,缓缓抬眸,直勾勾地看向裴文德,眼中写满震惊,双唇嗫嚅,脱口而出:“此乃哥哥所编?竟为景昭而作?”话音里,惊喜与犹疑交织,如同不敢相信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礼。

      李景焕目光瞬间被裴文德手中鱼篓牢牢吸引,疾步趋前,眸中尽是新奇之色。他从裴文德手里接过鱼篓,先是双手反复掂量,旋即饶有兴致地向上轻抛,又稳稳接住,玩得忘乎所以。“此鱼篓编工精湛,既轻便又能多盛鱼获!文德,汝究竟身怀多少奇技,吾竟至今未曾知晓?”

      日头西斜,余晖给山林披上一层暖橙色的纱衣。三人在河中忙碌一番,不多时,鱼篓便被肥美的鱼儿塞得满满当当。裴文德、李景昭与李景焕一边打闹,一边往山洞走去,脚步声、欢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鸟儿。

      归途中,晚霞将天边染得一片通红,恰似被打翻的颜料盘。暖融融的光洒在三人身上,为他们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很快,山洞的轮廓映入眼帘,三人脚步轻快,准备开启又一段惬意的山林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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