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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岁
这一年春天,厂妹怀孕了,我初听消息还挺高兴,毕竟是有后了,决定带着厂妹回家结婚。
请假,买机票,签证这些事情搞的我焦头烂额,加上厂妹孕吐的厉害,我人瘦了一大圈。
钱也花了许多。
不过终于是安全到家了。
我站在西沟子村的土地上,不敢推开那扇门。
这时候厂妹突然牵起我的手,仿佛是在告诉我,别怕。
我鼓起勇气走到家门,我娘见怪不怪喊:“酸菜猪肉馅的饺子?”
“嗯。”
我娘看了看厂妹的肚子,啥都没说就去厨房了。
安静,房间里安静的要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哥呢?”
“感冒了,去卫生所打吊瓶去了。”
“哦。”我没有在问下去,看厂妹坐在炕上冷的发抖,北方的春天是有点冷的,她一个南方人又去了缅翠打拼可能生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冷的天气。
“上来吧。”我脱了鞋上炕,找了干净一点的杯子,把厂妹叫上床,和她一起躺在火炕上。
我娘这个火炕烧的有水平。不热不冷,躺上去就很舒服。
村里安静,我娘在厨房做饭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就让我很安心,在擀面杖‘河池河池’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厂妹因为怀孕的缘故,特别爱睡。她这一睡下就是十几个小时。
我睁开眼就看到我妈冷眼瞧着我。吓到的打了个冷战。
“出来。”我妈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我慢腾腾的出被窝,生怕把厂妹吵醒。
“芳都给娘说了。”我娘坐在门口的坎子上。
“... ...”
“你小子挺厉害,自己国家装不下你了?跑到别的国家打工?出息了,我的儿子。”
“... ...”我没有说话。
“你干啥娘都理解,娘就是搞不明白你到底对田小芳是个啥感情?”
这句话就问到我的心上了。
其实我都知道,她答应我,是因为愧疚,不想我变成一个瘪三,所以才愿意拉住我的手,和我走一遭。我和我娘没有区别,都是强迫她的人,现在很好,我们分开了。
“我把她当妹妹。”一句话,就堵住了我娘的嘴。
我没有多留,只是给我娘留了钱就走了。
从西沟子村出来,我和厂妹去领证了。结婚证到手那一刻,还是高兴的。
她自打怀孕后就想吃辣的,我带她去吃火锅,找了一家装修气派的火锅店。
一只脚踏进火锅店就有几个服务员围着,真是阔气呀!
我现在也是不差钱的人,于是在二楼要了个包厢,我扶着厂妹坐好,
团了一个套餐。
包厢其实就是用好看的屏风隔出来的空间罢了,上面写着诗文。
‘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离别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我寻思这全是伤悲的词,隔壁桌说话的声音传来。
“芳呀,几月生?”隔壁传来清脆的询问声。
“十月的预产期。”
好熟悉的声音,是小芳。
突然我的身子软了,感觉脑海里有一万只蚂蚁爬,头皮发木。
“那你还来巡店?”对面爽快的声音再次穿过我的脑袋。
这次说话的不是田小芳“你看,大家都建议你多休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事,我就是想吃酸的,这家店厨师长是做酸菜鱼出名的。”
“哎呦了,想吃就把厨师叫到家里现做呗,自己家的厨师。”
“不知道为啥,就是想出来吃,感觉今天不出来一辈子都要蹉跎了一样。”田小芳的声音柔和,但又带着一股子韧劲,我想透过屏风去看一眼,可是我不敢。
我总以为她会过的不好,会活在婚姻的围城中日日流泪,可是她没有,现在的她显然有事业,有朋友,有疼爱她的男人。
“听说你又盘下一家店?”那边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问道。
“嗯,盘下了一个大堂,不做堂食,直接待宴席和活动。顺带在里面设置一个婚庆互动类的办公室。”
“你这小脑袋挺灵活,还旺夫,干啥成啥。”
“那是,小芳小友很优秀。”他似乎捋了捋田小芳的头发,又帮她擦了脑壳上的汗水。
“我没有那么厉害,不过是站在你的肩膀上罢了。”
这顿饭吃的,真应了那句话,嚼蜡。厂妹吃着不舒服,一直吐,我就带她回酒店了。
她一沾床就睡了,我心上难受,就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到了那个曾经和田小芳去过的湖边。
湖还是那个湖,没变。人却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想起今天饭局上他们三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刀子戳在我的身上。田小芳结婚这件事情让我明白了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圆满,大家各走一步,就到天涯海角。
本来三人亲密聊天这件事,曾经也是属于我们的。
第二天,我和厂妹订了机票回缅翠。她在家养胎,我只有卖力工作才可以支撑两个人的开销,这还是两个人,将来出租屋里还要在添一个小娃娃,想想脑壳就疼。这时候,我看着异国他乡的景色,真想一走了之。
“哎”又一声叹息,这几日我时常回忆以前的生活。
还在酒吧打工那会儿,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土老板说:“人这一辈子,要想活的舒服,千万别结婚生孩子。”
曾经嗤之以鼻,觉得懦弱,可现在感同身受,又开始后悔。
这一年秋天,田小芳产子。
小厂妹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我抑郁了,开始掉头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三天两头就发一次烧。但依旧坚持工作,这也许就是为人父母的坚强吧。
小招又来啦。她来找我。
还是熟悉的夜市,还是熟悉的烧烤,还是熟悉的:“宋一水,和我回家吧。”
我没有说话,很久后。
还是她先开口。
“老子看到你这幅萎靡的样子就内疚。”小招终于说出来心声。
“我当初没有放弃你们两个。”
我坐在椅子上等她说,听她狡辩。
“你们两个身边有钱,我只是想等事态稳定了就去找你们,然后给你们开一家火锅店。然后,然后...”
小招声音越来越小。她语无伦次。
“你忘记我们当初有多美好了吗?”
“没有。”许久,我开口。
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还是沉默。
“宋一水。”小招平静下来,她喊我。
“咋了。”
“你为什么要来缅翠?”她问这话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我想了好久,就是想不起来,脑海里全是别人是声音,只记得决定去缅翠之前,一起泡网吧的朋友对自己说:“水哥,去那个地方赚点钱,然后回来娶芳姐。”
“对呀,水哥现在这样配不上芳姐。”
那些回忆都有一点遥远。
“不知道,可能是中了降头吧。”
“回家吧。我以前许诺的,不会变。”
“小招。”我叫她。
“嗯。”
“你曾经许诺过什么?”我也在想,好像从来没有。
‘杀了老男人就给你一千万。’
‘帮我这一把,你就可以回老家盖别墅。’
这种明晃晃的金钱诱惑,从来没有。
“你给我的,是贫瘠生活中的一滴水,让我在贫穷干旱的十八岁有了希望和冲动。”小招给我的,是一口气。
“好了,别说了,我就问你一句,要怎样才可以让你说一句原谅?”小招言语急切,她好像不求过程,只要一个结果的孩子。
“重要吗?我的原谅。”
“重要,我孩子的叔叔,也就是这件事情的主谋,最近结识了一位大师。只有你亲口原谅,我们才能顺利,不然总有一劫。”小招神色里全是轻蔑。
“所以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只是为了一个任务。”我又一次破防,她不亏是小招,从来身处利益中。
“对。”
回答的如此决绝,语气中还有一丝被蝼蚁威胁的厌恶。
我用手捻起一粒花生米,上面裹满了盐粒,淡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接受,我接受你的不原谅。”说完,小招拿着包就走了。
我坐在小摊上继续喝,老板的收银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醉意涌上大脑,是很舒服的感觉,迷糊间电话响了。
“丁铃铃铃......”大概响了四五次。
“一水呀,老家打来的电话,接吧!”
老板是个小老头,已经按下接听键。
“宋一水。”
仿佛有一条蛇爬到脑子里,全身酥麻。
“是小芳呀!”
“小招又去找你了?”那边声音清甜,是最好的解酒汤。
“嗯。”
“你别理她,我保证她三天内离开。”
“芳,别为我在干什么危险的事情了,不值得。”我知道,小芳老公是个连出门穿什么颜色皮鞋都会算一算的人,是小芳干的。
“宋一水,她把你害的那么惨,凭什么洗洗手就可以逍遥快活,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这才刚开始。”
我还能说什么,只是向佛祖许愿,保佑田小芳平安。
小招第二天继续,仿佛一切难堪与尴尬都没有经历过。
依旧是傍晚的风。
“你昨天说永远不会原谅我,”小招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我。
“我理解,心里可以不原谅,但你要回国见孩子的小叔,亲口原谅我。”
是了,这个女人不信神佛。
我拿起卡看一看。
“挺大方呀这次。”五百万,我宋一水就是找个高楼跳下去,也要死五次才能赔够。
“为了钱也不能放弃吧!一句话而已。”小招真的很了解我,这婊子很棒。
“小招,你们真的会有报应。”
时间倒退二十四小时,我一定收下这笔钱回家花钱。
可是,这样对田小芳不公平,那年的事情让我颓废,人在萎靡状态下干出的事情就是一坨狗屎。
我丢了意志,浑浑噩噩离开田小芳,飘到缅翠的那一天,心中的怨气和愤恨就消了大半,想着浪几月就回去好好生活,我还要给田小芳开火锅店。
可谁能想到,转了身就是一辈子。
“无所谓,我接受所有报应,不过这辈子我已经有很多钱,等下辈子吧。”小招吹着东南亚的风,喝了一口啤酒。
“... ...”我没有说话,小招起劲了。
“宋一水。”
“咋了。”
“田小芳生了你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想起昨天那个电话:“啥时候?”
“就昨天晚上生的,是个小子。”
“... ...”很好,很不错。
“想回去看看吗?”小招贱嗖嗖的语气。
“想。但不敢。”有什么资格面对?
“孙子。”小招抒发了这几日的怒气。
还是我开口问:“小招,你呢。幸福吗?”
“... ...”她没有说话。
“应该不错吧。”
“... ...”沉默,还是沉默。
“看样子是不好了。”
“... ...”
“本来挺好的,拜你们家田小芳所赐,现在不太好。”小招摔碎了酒瓶。
“这是你欠我们的。”
“哼。”小招瞪我一眼:“自从她老公给我们家介绍了个半仙,我一年见不了孩子几次,说我克孩子。”又开了一罐啤酒,“他妈的要不是老娘给他找了个有钱的爹,他能当少爷?”
“... ...”我没有说话。小招说的对,给孩子选个好爹才是人生的绝杀。
小招为了让我不痛快,说了很多事情。
比如那一年我刚去缅翠,田小芳每日魂不守舍。
“你龟儿子就是不惜福,那婊子刚开始还说等你回来,后来她出了车祸,没有人照顾。”
“...”车祸?那好疼的。
“田小芳躺在病床上嘴里都是你的名字。”
小招笑了笑:“那时候我还想去弥补,想着把你找回来,你两慢慢好上了,给你们一笔钱。”
“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你的名字还挺还听。”
宋一水,一水,水哥。
“后来呢,她为什么没有等我回来?”
“后来那小老板每天都去照顾她,嘘寒问暖。”
沉默。
还是小招先开口:“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好吧。”
“他对田小芳不错,外头有事业,还给媳妇开火锅店,是个还俗的道士。”
说完,小招笑了。
“你这个做精,啥都没有,在异国他乡孤独寂寞冷。”
“小招。”
“咋了?”
“我感觉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失去了这个世界。”
我想,风那边的田小芳也是一样。
“如果,你能让时光倒流,不用太前,回到田小芳出车祸那一天,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宋一水游,也要游到花市去照顾田小芳。”
可人生就是太蹉跎,那年太难了,我如行尸走肉,田小芳试图用双手托举我们的前程,却失败。
始作俑者确实可恨。
“所以,小招,我永远不会原谅,因为你让两个年少相识的人形同陌路。”
她走了,不知道明天还来不来。
我给田小芳打电话,秒接。
“宋一水?”那边似有疑惑。
我沙哑着嗓子问:“孩子健康吗?”
“她告诉你的?”
“她不重要,水哥知道,你也恨她。”想说的太多,抓不住重点。“她今天给我五百万,水哥没有答应,答应她了,我们小芳多没面子。”
“这要是让你娘知道了,抄起擀面杖就打了。”小芳哭了。
“不要哭,对眼睛不好。”我却只能从这种小事下手关心她。
“水哥,如果我们两个人只能走到这一步,那我还是感谢多过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不恨?明明同样是孤立无援饱受背叛,小芳收到的伤害不比我少,她甚至一次一次看着我离去的背影。
“我现在很幸福,住在收费五十万的月子中心里,孩子的未来是亮堂堂的,我的房子不会被雨水冲走。”小芳语气陷入回忆:“谢谢你,宋一水,带我离开西沟子村。”
“就算不是爱人,退一步,也是兄妹!”
“一水哥。”
“嗯。”
“水哥。”
“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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