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进行曲

　　凯米娅抬起左手腕。手表的指针停在几个小时前，和碎裂的表壳一起形成了一张不规则的网。她心想也许是攀爬时磕在了石头上，或者是子弹什么的。

　　总之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瞥了一眼乔鲁诺的左手腕，注意到精致的袖口处搭着一枚显然价值不菲的劳力士。

　　乔鲁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路过她，随着她的视线停在了自己的表上:“正好九点了……小姐。”

　　“喊我名字就行。”凯米亚别扭地缩回座位。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

　　九点。车窗外开始下雨，拍打着车窗的雨滴一道道划过玻璃，像是在纠缠这辆车。凯米娅的手心掐到手掌里，摩挲着干涸的血迹。

　　纳兰迦最先打破沉默，他从副驾上回过头，眨巴着眼问:“嘿小警官，你为什么不问我们为什么要抓你，要带你去哪儿？”

　　开车的阿帕基翻了个白眼，正想提醒纳兰迦收着点儿，就听见凯米娅懒懒地回答道:“嗯，可能是因为我吓得要死，满脑子都是一会儿怎么抱住你们中一个人的大腿苦苦哀求留我一命吧。”

　　接着阿帕基就听见乔鲁诺低低的笑声，似乎对这个答案里的冷幽默很满意。一群疯子。阿帕基踩下刹车。他们是，他也是。

　　部里的人早早举着黑伞等在车外，有人给乔鲁诺开了车门。阿帕基下车时看见乔鲁诺伸出胳膊扶着凯米娅下了车。

　　“我来吧。”乔鲁诺接过手下的雨伞举到凯米娅头上，阿帕基对上了凯米娅那一头凌乱的浅色的头发下的眸子。

　　不同于前几次见面时轻松灵动的眼神，那双灰色的眸子在雨夜中闪过一丝决绝，让阿帕基心头一紧——他过于熟悉那个眼神，每个决心加入另一条道路的人都会有的眼神。只是那股狠劲儿一闪而过，再回看乔鲁诺时已经变成了一贯的平静。

　　“……我饿了。”凯米娅指了指街对面还在营业的酒吧:“我看那店里好像还有吃的。”

　　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那群来接应的手下并没有看出来乔鲁诺对凯米娅的态度是否已经到了凯米娅能越过乔鲁诺命令他们的地步。因而这句暗示像是飘着空气中，并没有人回答。

　　乔鲁诺微微歪了歪脑袋，带着笑意反问道:“你是让我去买吗？”

　　阿帕基开始怀疑凯米娅要么是个老谋深算的小特工，要么就是个天真可爱的实习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乔鲁诺绝对是个一流的驯狗师，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开始表演。

　　凯米娅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我想自己去的啊……可我钱包丢了。”

　　乔鲁诺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牛皮钱包:“巧了，我刚好捡到一个钱包。”

　　阿帕基从心里发出一阵冷笑，乔鲁诺什么时候又开始拿初中生的小把戏消遣了。凯米娅翻了个白眼，显然是不相信“捡到钱包”这个说法，但还是利落地夺过了钱包。

　　她转身正要拿着钱包冲向街对面，乔鲁诺给了旁人一个眼神，接着就有人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乔鲁诺的声音听上去倒是很礼貌:“小姐，我让别人给你买。”

　　至少钱包失而复得。凯米娅不再坚持，悻悻地被乔鲁诺半拉着进入了热情的一处建筑里。

　　她被拉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乔鲁诺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手下使用固定在桌子上的手铐。

　　虽然他知道这样形同虚设。

　　凯米娅瞪了他一眼，接着垂头丧气地伸出手配合。她刚刚淋了雨，头发湿哒哒地粘在额头边，混合着血迹和尘土。

　　脏兮兮的。乔鲁诺微微一笑，优雅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

　　他用手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面前这位警察:“我想你应该吃点热乎的东西，然后我们再开始友好的交流。”

　　凯米娅眯起眼:“……我不爱吃萝卜。”

　　“……知道了。”

　　纳兰迦把装着芝士汉堡的纸袋扔到审讯室没五秒，就听见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凯米娅在双手铐着的情况下依然用一种可以纳入世界记录的速度炫完了纸袋里所有的食物。

　　最后一点碎屑被凯米娅舔走。乔鲁诺轻轻敲了敲桌子，有人在桌上摆了一根短木棍和一根萝卜。

　　“洛朗小姐，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来那不勒斯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凯米娅回答道:“我不说的话你会揍我吗……尊敬的……教父？”

　　“会。”乔鲁诺摆弄了一下木棍和萝卜:“不过这种事不用我亲自动手。”

　　“……那我能提问吗？”

　　“你已经这样做了。”

　　凯米娅听出话语里的默许，接着微微一笑:“你们为什么要抓我？那不勒斯负责失踪人口的警官很多，但他们现在都在家里，搂着自己的孩子，惬意地喝着奶油蘑菇汤，我却在这里陪你们玩这种逃亡游戏。而且——”

　　凯米娅突然倾身向前，乔鲁诺这才惊觉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手铐:“为什么要救我呢？假如是为了情报，按照一般帮派的作风，现在我已经被拖着打了一顿吧？而我本人，据我所知，祖上三代都和那不勒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什么关系，所以也不是我本人多么有意思。当然还有一种联系，就是伟大的里特家族，但你们知道的绝对比我多。”

　　“我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想，”凯米娅的眼睛紧盯着乔鲁诺的脸，试图捕捉到他面部的所有微小变化:“我们那不勒斯伟大的领袖，大名鼎鼎的热情组织的教父，可能不太喜欢人口交易带来的利益。”

　　回答凯米娅的是短暂的沉默。接着乔鲁诺露出一种慢条斯理的笑容。

　　“……我不否认你的想法，很有趣。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今天逃走的奏鸣曲是我上司的女儿。我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救她，另一个是想办法查清这条已经长期存在的贩卖链。”

　　“你为了完成第一个任务打草惊蛇了。”

　　“是的。”凯米娅略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毕竟谁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被热情悄悄处理掉。”

　　“那你之前和我们说的要为你的父母报仇的事呢？”

　　“骗你们的。”凯米娅耸耸肩:“毕竟我得编个让你们相信我不会乱惹事的理由。”

　　“那你的父母……”

　　“忘了他们吧，像我一样。”

　　乔鲁诺的视线停留在半挂在她那截漂亮手腕上的手铐上。

　　“凯米娅·洛朗警官，”乔鲁诺伸出一只手:“看来我们的目的一样。”

　　诧异从凯米娅的眸子里转瞬即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手铐在她抬起手握上乔鲁诺的手的一刹那哐当掉落在桌子上。

　　乔鲁诺注视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俯下身，虔诚地捧着他的手，发白的嘴唇轻轻贴在他的戒指上。

　　乔鲁诺感受着她冰冷的手指带来的温度。

　　他知道她肯定有所保留。

　　但他们现在是盟友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