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长命百岁

　　八月十五，太子与储妃举行订婚仪式。

　　镇北王全府都千里迢迢的赶了回来，送来了两百个新的云影卫。

　　云光楼里，元显头一回正式穿宫中的大礼服，头上的金冠冕旒带上零零总总的饰品都不知几斤，刚上头没一刻她就嚷起来了。

　　“嘶，怎么没人事先告诉我太子妃的冠这么沉啊？”元显想躺下，可冠上有冕旒，又用金簪固定，会扯到头发。

　　姬少胥还没戴冠，听到这话就把自己的冠放到了她怀里。

　　“少胥哥哥，你一定要雪上加霜吗？”元显微微抬头看向姬少胥，表情像个苦瓜。

　　姬少胥看着她直笑，发善心亲自动手给她卸了冕旒。

　　“先放着，冕旒比起发钗好戴，不急在这一会。”

　　时辰还早，姬少胥直接接手了梳头女官的活，给元显重新盘了头发。

　　“那小女官是刚拨来大兴宫的，没侍奉过需要冕旒的主子。”

　　不一会，一个圆润的发髻就在元显头顶上盘好了，姬少胥却一直没插玉簪，沉默的立在那里。

　　“阿显。”

　　“我在呢，殿下。”

　　元显仰头，伸手牵住太子的手：“高句丽不过弹丸小国，我一定尽快回来，有云影卫在，不会有事的。”

　　太子从一边的书里头摸出来两张洒金的红纸：“你的名字明天一早就要写进玉碟里了，你可不要让孤变成鳏夫。”

　　元显看了一眼，上头是她和太子的生辰八字姓名还有表字。

　　“姬少胥，你讲一点道理，我觉得丢了命应该比做鳏夫可怜一点吧？”

　　姬少胥屈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太医断言，我每次受寒都会影响寿数，又因为中了毒，早就外强中干。你要是真的战死沙场，我说不定伤心太过就随你而去了，还要被后人批为儿女情长不配为帝王，怎么看都是我亏吧。”

　　两人说的起劲，皇后一进殿就听见他们要死要活的，拎着一边的剑，就着剑鞘一人来了一下。

　　“大好的日子，说的什么晦气话？有本宫在，阿显打不过撤兵就是，陛下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真输了我去说和就是。他姬承会要讨伐四方，但也不至于拿阿显的命填进去，本宫问过了，那高句丽守军不到七千，他们缺吃少穿，士兵并没有契丹那么生猛。”

　　皇后这话，是给两人一记定心丸，算上云影卫和元显这次要带上的人，怎么说也有八千，神武营里还有五千屯兵受她指令，怎么都能攻下来的。

　　“得了，本宫来也就是嘱咐一二，阿显今夜要连夜走，不耽误你们说话，只是不吉利的不许再说。”皇后将手里头的剑给了元显，“这剑叫辅天，陛下密旨，打下高句丽就让云笙留下做太守，算是外放，以后调回来也算你们的助力，其余官员，由你指定。”

　　元显点点头，神情坚定：“不会让陛下和娘娘失望的。”

　　“传——明正太子、明昭郡主——”

　　随着内侍通报，姬少胥两下就把冠冕扣在了元显头上，用一对红玉簪子固定，随后又戴上了自己的，伸手牵元显。

　　“走吧，孤的太子妃？”

　　元显挑眉：“不错，听起来很顺耳。”

　　玄袍金带，是为皇室威仪。

　　元显错开半步，跟在姬少胥后头，是为臣敬君。

　　“明昭郡主元显，自幼养在椒房殿，与孤青梅竹马，恭敬有礼，才华佼佼，是为太子妃人选。今上禀天地，下告君父，特请立其为储妃。”

　　这段话，姬少胥早在很多年前，就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了。

　　他俯身叩首，拜向君王，拜回他此生挚爱。

　　“太子定仪，鼎性宽和，郡主定懿，少年有功，两心相悦，生辰相合，是为良配。”国师将手中测算的金纸奉上，帝后一同传阅。

　　“定懿为我卫国栋梁，年少成材，前途不可限量，今册为储妃，望其担得起储妃职责，不忘为臣本分，赐紫金如意一对，为大定娉仪。”

　　皇帝看着这两个孩子，终于露出这许多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来：“这紫金如意是当年先帝赐给寡人和皇后的，一人一对，皇后那一对要留着给宣德王，寡人今日便割爱了。”

　　元显恭敬的叩头。

　　“谢陛下隆恩。”

　　“礼成——”

　　元显再一次在姬少明上首落座，遥遥敬了王妃一杯酒。

　　“周将军。”

　　“郡主。”

　　立场不尽相同，但同为武将，又都是女将，当然是惺惺相惜的。

　　中秋是家宴，来的都是宗室，等着两人落座帝后身边，从宫里头的嫔妃到各个亲王，纷纷起身对姬少胥和元显再次行礼。

　　等到夕阳落尽，宴席散去，元显也就该走了。

　　她身上的吉服换成一身玄色织金的广袖袍子，在灯火下仍然熠熠生辉。

　　未来储妃奉旨出征，攻打高丽。

　　宣德王随军出征。

　　高丽与倭国在之前的大朝会上态度不敬，因此卫国皇帝下旨，夷平两国。

　　由于能运输数万大军的船只短时内造不出，因此首先遭难的，就是高丽。

　　太子带着几个皇子公主一起在宫门口送元显和姬少希。

　　“高丽人一向狡诈，你行事千万小心。”太子打开侍卫送来的盒子，随后合上交给元显。

　　软甲，钱财，还有舆图。

　　“这是我的间客送来的布防图，想必用得到。”

　　元显点点头，收下了那个盒子。

　　“父皇不是有个高丽来的美人？为何父皇仍然要下旨出兵？”这事虽然几人有意隐瞒，但元显出征，连定王都来送别了，姬少康和崔璟自然不能避免。

　　“那个美人算不上受宠，出身宗室不说，长相也不是上佳，不论对高丽还是对父皇都是无足轻重。”崔璟问的委婉，姬少康没反应过来她的想法，随口答道。

　　他不爱读书，消息却是皇城里数一数二的灵通。

　　“那倘若高丽灭国，那个美人岂非只有死路一条？”崔璟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命运。

　　“父皇及其在意他百年名声，轻易不会下旨赐死。”太子别了姬少康一眼，“母后一向宽待妃嫔，只要她不主动惹事，不会难为她。”

　　“只是倘若她不是被送来卫国，日后只怕艰难。”姬少康轻握住崔璟的手，感受到了那一片冰凉。

　　他声音压低：“我会争取，尽力保全你，如果可以，我也会尽力保全长公主和崔相。”

　　“我母亲走之前就说要攻打燕国，为何这次出兵的是高丽？”崔璟和元显关系一直都不错，她问话大家也都愿意答。

　　“是阿显，她极力劝说，向父皇千般求情，才改了父皇的心意。”太子说。

　　否则皇帝不会动气，让她前脚订婚后脚出征，还得赶着大婚之前回京。

　　元显先她一步开口，拦住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姐姐，王国覆灭，身为皇族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卫国将领并不止我，最终如何，也并不在我，但是你身体不好，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太子把头盔递给她，元显带好头盔，翻身上马：“姬少胥，我走了。”

　　“没大没小。”姬少胥嘴上斥责，却不忍心怪她，“活着最要紧，高句丽不强，但你也不要过分轻敌。”

　　元显昂首：“汉代冠军侯霍去病曾经封狼居胥，我没有冠军侯的风采，却也想要青史留名，殿下，现在八月十五，算上来回路途，最晚十月，臣必定归朝。”

　　“出发！”

　　元显一声令下，策马离开。

　　一直到兵马的烟尘都消失不见，太子并一众来送的宗室才重新回到行宫。

　　“殿下心里在怪臣的父王吧。”元安走到他身后开口，“这次陛下破格让宣德王去，是殿下的主意？”

　　姬少胥和她一起上了城楼，看着远处几乎不可见的火光。

　　“镇北王没有真本事，王妃却野心勃勃，孤也是有所耳闻的。”云影卫供太子驱使，元氏的事情当然瞒不过他，“孤身子坏了之后常常在想，父母对孩子的爱到底都有几分真，还是责任驱使。”

　　元安惊讶：“何出此言？”

　　“阿显和元洛宁同样都是镇北王和王妃的孩子，阿显做幼子的时候被当作质子送来，元洛宁却年纪轻轻就倾全族之力培养，昨日在猎场见小女公子风姿，让我想起阿显十二岁时的情形。”

　　一个是风采飞扬的世家子弟，一个是假借别人身份的间客，朝不保夕，如履薄冰。

　　“殿下，阿显只是没养在父亲母亲身边，不至于……”

　　太子却冷声道：“云昭郡主，你们四个，只有阿显是一直在上阳城长大的，阿显从契丹回来一直有心事，迁府那天却很高兴。孤让云征查过，也审问过照顾她长大的那两个嬷嬷，郡主要是没事，可以去找云征拿口供，听听你的父母是怎么教阿显的。”

　　元安沉默了下来。

　　“不必，殿下，那些话，我也是听过的。”

　　镇北王夫妇都不爱读书，脑子里自然没多少大道理，几个孩子都被灌输了他们的思想，寄人篱下，自然不能够肆意。

　　这话没错，可元显生下来就养在皇城里，帝后对她算是视如己出的，但因为那两个女奴的话，元显不敢跟他们亲近，皇帝有段时间见到她心里就有疙瘩。

　　还是皇后发觉不对，那两个女奴后来就只做武师傅，才让元显慢慢好些。

　　“阿显跟着孤受过几年太傅的教导，眼界自然和镇北王夫妇不同，观念自然是相左的。他们没有养过阿显，却仗着生恩暗地里对着她说了多少不该的话，逼着她做了多少她不愿意做的事，却因为她胆小认生，在王府几个月都不见她。”

　　“王妃胆大，也喜欢你们三个胆大的孩子，阿显胆小，没受过爹娘疼爱，可却最有出息的孩子。她原本就没有志在天下，就因为封了云麾将军，你父母就上书要她出去打仗，父皇在气头上应下，消了气，千挑万选出来个高句丽，不然镇北王是打算让她再去契丹送一次命吗？”

　　元显不说，太子却全都查到了。

　　她自己不会不平，自然有人替她抱屈。

　　元安无力反驳，只能沉默不言。

　　“你和元肃也是长在宫里的，孤知道你们几个的性子，按孤的意思，等阿显正式封太子妃，你就顶了元氏家主，袭镇北王的爵位吧，你父亲和你家的族老还是好好养老为上。”

　　元安跪地叩首：“臣谢殿下恩。”

　　“元洛宁那孩子跟着大军走了？”太子问道。

　　元安点点头：“她只在小时候缠着阿显玩过些日子，阿显不喜欢她，但那时候救过她一命，她记下了，一直想要报。”

　　姬少胥叹口气：“你回去吧，孤得去给父皇母后问安，对你父母的怨，孤不会迁怒你们姐弟的。”

　　若家中长辈仁和，家里的关系就如公羊家，虽然无人，可不论在哪里，公羊钊和公羊俞都惦记着公羊季这个姑姑，而忘去的公羊将军夫妻，也一直为人传唱。

　　若长辈不仁，则如定王与太子，皇帝与太子一样，兄弟阋墙，父子不和，又或者，便如元显，不过十七岁，一日爹娘都没叫过，但她流的每一滴泪，都因昏了头的镇北王和王妃而起。

　　太子刚从皇帝殿里问安出来，就听见了内侍慌张来报。

　　“陛下，不好了，贵妃受了惊，早产了！”

　　姬少胥才走到门口，听见这话，下意识看向皇帝。

　　他面色如常，冷静道：“太医都去了吗？留一个值守，剩下的都调去四时园。”

　　内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皇后娘娘已经请了太医，跟来伴驾的几位娘娘也都已经去了，奴婢是娘娘遣来请陛下的。”

　　皇帝站起身，看向太子：“你跟着寡人一起过去吧。”

　　“公羊俞住在京中，怕贵妃思念家人，叫人去请。”太子吩咐那内侍道。

　　父子两人便就一起朝着四时园过去。

　　“父皇怎么叫上儿了，儿是成年皇子，照规矩是不能见宫中妃嫔的。”姬少胥并不想被御史抓小辫子。

　　“寡人知道。”皇帝白他一眼，“宫里头的规矩寡人可比你清楚。皇后宫里头月前死了个难产的御女，母子俱亡，她怕是会心慌，少希不在，你过去陪陪她。”

　　姬少胥一拜：“儿知道了。”

　　到了后半夜，皇帝就叫姬少胥带着皇后回殿去，自己和几个妃子在等。

　　第二天晨起，姬少胥还没清醒，就得到了贵妃的死讯。

　　贵妃年轻也是武将，原本产子应该是很顺利的。但她少时曾受过伤，当时已经补养好，却未曾想间接伤了生育的能力。

　　紧接着公羊家全族尽灭，她伤心过度，也让不少隐疾没来得及治，为了保护兄长留下的一双儿女进了宫，数年不曾有孕。

　　谁知道她一朝有孕，竟然要了她的命。

　　好在孩子活着，虽然早产，但民间相传七活八不活，皇帝也就赐了名字。

　　十一公主名为少季，封□□，养在皇后膝下。

　　如同所有人的期盼，□□虽然孱弱，但还是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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