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她之毒

　　在放弃了对骆源的喜欢后，岳花林的焦虑感有所改善，但并不多。

　　这几乎已经变相证明了，她自己根本也没把这事太放心上，她对骆源的感情，仅限于外表欣赏，那所谓的钦慕，暗恋，好感，约莫程度并不深，很多都只是对强者的滤镜加工。

　　诚如叶宜宁所说，事得一件一件试，现在确定了焦虑感与骆源无关，那就要寻思寻思工作的事了。

　　谎言迟早有被拆穿的一天，当骆氏领导知道她并非关系户，裁她都算轻的。
　　与其这样坐等被开，到时候无所适从，倒不如自己先找找有没有别的路子。

　　于是乎岳小姐每天白天依旧装模做样，一副要在骆氏干到退休的作风，晚上回家则疯狂投递简历，四处寻找内推。

　　这个动作表面隐蔽，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大数据互联网时代。

　　人事部很快就捕捉到了公司部分员工，占着Headcount骑驴找马的事。尤其岳花林，她的投递过于活跃，简历每天都在招聘网站的最上层，纵使她已经屏蔽了骆氏的HR，但“神通广大”的人事们总能想到办法看到。

　　最先迷惑的是朱琳。
　　她揉着久居不下的眉头，脑子里自动浮现一百个可能猜想。

　　这个岳花林……不是骆总的关系户么？公司设计部已经到了关系户都混不下去的程度了？！
　　还是说，是岳花林本人有点问题？

　　就在朱琳狐疑岳花林动机时，助理小徐进来便煞有其事道：“朱总监，骆总找你。”

　　“找我？”朱琳迟钝了几秒。“有说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也是骆总助理通知的……”

　　难道……
　　岳花林已经将御状告上去了？

　　这小姑娘也真是，有事怎么不先跟大家沟通！
　　难办，实在难办！

　　朱琳连忙收拾着东西，一路上肚子拐了十八个弯，寻思着到底怎么解释这个事比较稳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高情商答复，干脆准备破罐子破摔，直接到总裁那挨批，刚进了办公室，却见骆源低头看着什么。

　　“你来了？”见人来了，骆源打了个照面，“坐。”

　　朱琳一听这话感觉屁股都疼，骆源虽年纪比她小，心思却比想象中重很多，她尽善尽美地回答着他的每一句话，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的回答挑不出任何问题。

　　而骆源也只是例行公事，问了一些最近的人员出入情况，以及仲裁进展情况，大致了解了没有造假，便也叫她回去了。

　　原来只是汇报工作。

　　朱总监如释重负，几乎想要落荒而逃，等到了门口了，骆源却又来了一句：“等一下。”
　　“欸？”

　　只见骆源拿出一份资料，一改刚才的专业严肃，语气幽幽道：“这个叫岳花林的，是你招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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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甩锅是人事必备基操，朱琳差点直接来一句：
　　“不是你推荐给我，让我安排的吗？”

　　咳。
　　总监还是老练，基操也得分事，在同事下属面前，甩锅叫“专业素养”，在老板面前，基操该收就得收。

　　她打量着骆源的表情，暗自腹诽，难道还真被小徐说中了，骆总实际上一开始就是想借人事之口，变相婉拒岳花林？

　　朱琳小心翼翼，就怕说错话。
　　“您说小岳啊……她是您这里推给我的，我跟设计部周圆也面试过她，专业能力过关。骆总，您是发现她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我第一时间给她办裁员手续……”
　　朱琳说这话的基本目的，就是将自己摘干净，若是骆源硬要将这事算她头上，她也可以通过开除岳花林来补救。

　　本以为自己说得足够圆滑，然而骆源只注意到了朱琳话的前半句。

　　我推给人事部的？

　　骆源蹙了蹙眉，仍旧没想起来当时随手一推的事。
　　忘事的贵人自然记不得当时的小动作。

　　朱琳紧张，但骆源本身就没有吃罪她的意思，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工作怎么样？”

　　“她工作……”

　　总监彻底懵了。
　　说真的，岳花林都开始找新工作了！一个心都不在这的人，工作怎么样重要吗？
　　但老板这么问，做下属的又不能不回答，这样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岳花林工作得好不好，取决于她是不是关系户，她是关系户，那她干得再烂也是好；她不是关系户，那她就涉及虚假入职，干得再好也是欺骗。

　　骑虎难下时，说实话总归是不错的，朱琳咳了一声，字斟句酌道：“骆总，她工作还是非常认真的，只不过……最近有离职倾向。”

　　兴致缺缺的骆源忽然抬起头：“她找到下家了？”

　　“这个应该还没有，但骆氏名声在外，以骆氏的经验出去找工作，比其他公司更有优势，我看了她的考勤记录，最近请年假频繁，应该已经面试了几家公司。”

　　？
　　骆源：“跳槽理由是什么？觉得工资低？”
　　朱琳：“这个不清楚，不过据我了解，在同岗位中，骆氏工资开的最高，包括福利待遇，工作生活平衡度等，骆氏也是业内最好。”

　　除了你这个老板有些怪异，骆氏挑不出任何问题。
　　当然最后这话朱琳没胆子说。

　　但没说，也是无意识暗示了。
　　跳槽不为钱，不为福利，那还能为了什么？

　　骆源的手指轻点着桌面，一声声直扣天灵盖，似暴风雨前的预告。

　　这种不合逻辑的跳槽行为，就像要故意远离某人。

　　朱琳觉得太阳穴都被骆源的敲击声震得直突突。

　　一个优秀的人事，势必要将察言观色做到极致，骆源的脸色让朱琳隐隐意识到，老板对岳花林要走一事含有芥蒂。

　　一种合理的猜想迅速涌向朱琳的大脑——
　　这个姓岳的姑娘之前是不是关系户不知道，但此刻，她绝对是板上钉钉的关系户。
　　不管她跟骆总是啥亲戚、朋友、裙带、或者混乱关系……总之，在骆源的心里，岳花林有位置。
　　毕竟哪有老板会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基层虾米离开而动怒？

　　“骆总。”朱琳几乎是立刻接着话茬，不让骆源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都是人事部沟通工作没有做到位，才让员工有了离开的想法，岳花林还没走，这事还可以继续谈。人事部会及时与她联系，了解她的情况，我们不会让公司损失任何一个人才。”

　　商场见惯了这种套路话术，骆源对朱琳的回答并没什么反应，正当朱琳觉得此关已过，可以稍微松口气了，骆源又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我当时是怎么把她推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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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跃的对话让朱琳的脑子快要炸了。

　　严格来说，当时所谓的推荐不能叫“他把岳花林推给自己”，而是“他把自己推给了岳花林”。
　　伴君如伴虎，且这只老虎的脾性还完全无法捉摸，朱琳觉得自己就算情商用尽，也算不出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您把我的微信推给了岳花林，微信上面会显示推荐人是谁，我也是看您把我推出去，所以才……”
　　骆源边听朱琳解释，边在手机上搜索着岳花林的名字。
　　居然没有搜到。

　　他打断了朱琳，道：“她微信叫什么名字？”

　　“额？”朱琳一顿，你们不认识吗？
　　虽是这么疑惑，手上却也搜了一下：“叫似……额……”
　　“霰”字比较生僻，她不认识。

　　“似霰？”骆源下意识地接道。
　　“呃……是。”
　　朱琳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看样子，骆源已经搜到了她。

　　月照花林皆似霰。
　　怪不得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时会觉得耳熟，原来早在微信中，他们已经有了开始。

　　骆源点开那个安静地，早已被他屏蔽的头像，发觉岳花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

　　他摆摆手，示意朱琳可以回去了，朱琳微笑地出门，刚走没两步，觉得腿已经瘫软了。
　　公司最近有好几个劳动仲裁要处理，她正为这些案子心烦，眼下有跟老板汇报一事做对比，朱琳觉得，处理这种破事居然也成了一种乐趣。

　　办公室里仅剩了骆源一个人，他一条条看着这个“戏多”的姑娘发的内容，从一开始的简历，到后来的照片，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发这些的神态与语气。仿若人就在他耳边，跟他絮叨着一些无聊的东西。

　　最后一条，是来自她直抒胸臆的爱慕。
　　“嗨，骆源，我喜欢你，你呢？”

　　遥想岳花林从前见到他时，流光溢彩，神采奕奕。
　　他的直觉没有错，那的确是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模样。
　　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

　　而信息到这戛然而止，一如岳花林对他的态度，骤然停歇。
　　原本不记事的他忽然记起，她刻意避开的视线，她与别人会心的交流。

　　骆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他的目光渐渐眯起，周身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气息。
　　不过是没有及时回复，便令她忠心不在，骑驴找马了？

　　*

　　岳花林打了一个喷嚏，连带感知器也抖了三抖。
　　胡萌萌说话惯会挑事，一听见有人打喷嚏，便开玩笑问，又是哪个男同事想你？

　　岳花林不想跟这种事事都能扯上八卦的人多说，敷衍回应：“说不定是谁在骂我。”

　　话正说着，手机上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岳花林瞄了眼号码。
　　本地座机打来的。

　　一般这种在上班时间，由本地座机打来的，都是公司HR的电话。骆氏的招牌果然好用，在这就干了三个月，简历一更新，很多公司就主动联系她了。

　　打发了周围的人，岳花林起身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喂，是岳花林岳女士吗？我这边是郑重集团的……”
　　岳花林愣了一下。

　　她确认自己没投过这家公司。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礼貌了回了一句：“是。”

　　“我在网上看到了您公开的简历，方便约个面试时间吗？”

　　郑重集团……
　　她知道这个公司，出了名的不把员工当人，况且这个HR一句话都没沟通，就直接约面试，给人的感觉也相当不专业。

　　本想直接拒绝，但郑重毕竟是大公司，多面试一些这样的大型企业，涨涨面试经验也是好的。

　　想到这，岳花林倒也爽快了：“可以，什么时候方便？”

　　*

　　找新工作的事在岳花林的努力下，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几家公司对她的面试表现很满意，一切都在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但有一件事真的很邪门——
　　她心里的感知器总在狂动不止。

　　这会儿都快到了穿短袖的季节，因为感知器的影响，岳花林的手还止不住地发凉。

　　这事说到朋友那，人家都是安慰同情，而一根筋的叶宜宁却始终坚信：世上所有事，东边不亮西边亮。

　　这姐们油盐不进，纵使大量事实证明，岳花林就是一个纯粹的倒霉者，但叶姐照样执着地认为：人不会一直倒霉，你在这头不顺，那必定在别的方面有好运。

　　随之而来的，就是岳花林被叶姐“胁迫”，三天两头地买彩票。

　　彩票钱是叶宜宁转的，她说自己家楼下没有彩票站，非要让岳花林代买，并且还要自作主张地跟岳花林约定：
　　没中算我的，中了奖金一人一半。

　　岳花林何尝不知，叶宜宁这是在变相帮她。

　　她不爱买彩票，也不好意思直接收别人的钱，所以叶宜宁便以这种方式，变相给她一个期待。
　　只是……
　　别说大奖了，就她这手气，十块八块回本都费劲，花出去的钱基本都是打水漂的。

　　三天两头白扔一次十块钱，虽然不是她掏，但想到也确实心痛，叶宜宁又态度强硬，直说每期都要买，岳花林只能变相说服自己，她们都在为福利事业做贡献。

　　下班的清风比平日里更加惬意，太阳西沉，光线变淡，空气中夹杂着阵阵花木幽香，夕阳无限好，岳花林踩着饭点去了彩票站，老顾客进门，老板笑意都添了三分。

　　“老样子，机选五注。”

　　老板熟练地将票据打出，闲聊道：“每次都是机选，不自己写个号啊？”
　　岳花林苦笑地摇摇头：“都是买着玩的，哪能真指望这东西啊。”

　　她拿着票，边走边看着这批号的数字重复率，有两个号码出现频率极高，以她的运气，这期开奖保准开不出这两个数。

　　心不在焉的时候走路，就容易撞到什么东西，岳花林看完彩票，正准备把往兜里揣，脚上自顾自往前走，意识却没跟上，行人道上被旁边的小餐馆放满了桌椅板凳，她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到了凳脚上。

　　正想揉揉被撞疼了的脚趾，却感觉旁边停了一个人，岳花林心觉这人着实过分，看热闹也就罢了，还特地凑人跟前看。抬头一看，却是一愣。

　　骆源。

　　自上次山镜湖后，两人已经一月有余未再见过了，如今再见，发觉骆源清瘦了一些，目光与气质也更加凌厉了。
　　岳花林下意识想把彩票藏起来。
　　这使她本就因为脚疼的狼狈形象，更加慌张失措了一些。

　　一个脚踏实地、稳扎稳打的人，是不会寄希望于彩票这东西的，一旦买了，那就有痴心妄想的嫌疑。她刚刚脚被撞了，现下还痛着，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揉脚，而是怕自己在骆源心里落下一个的白日做梦形象。

　　岳花林被自己这种不争气的想法蠢到了。

　　横竖她都已经不喜欢他了，形象什么的又有何重要，两人撑破天就是老板员工的关系，老板再管，也管不到手下买彩票吧。

　　想到这，岳花林倒也放松了，本着“见到老板打招呼是一种基本礼貌”的原则，且她现在还在骆氏干着，即便再不想，面子工程也是要做到位的。于是，她以一种十分官方的表情，朝骆源抬起右手，“嗨”了一下。

　　“嗨，骆总。”

　　说完，岳花林很自然地将彩票揣回兜内，将背包往肩上提了提，没等骆源回答，就扭着屁股，一下一下地走掉了。

　　就像遇见不太熟的人时的点头之交，有点诚意，但也相当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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