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之地

　　周晴羽原本是没有吃饺子的习惯的。

　　以往的冬至过得都稀里糊涂，李薇总是忙着律所的事，一整天都不在家里。更别说能在家里包一顿像样的饺子。

　　而且周晴羽也不稀罕，李薇不在家里，他一个人也乐的自在。

　　搬来南城之前，周晴羽甚至都没什么过节的概念，只觉得日子就一天天的捱着走，没什么新花样。

　　但遇到夏天之后，周晴羽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觉得这人是个小古板，每天光是逗他都能有很多乐子。

　　冬至这天不算节假日，学校都没有放假，也不允许学生私自外出，吃饭都要在食堂。
　　可学校食堂才没有那么多饺子可以煮给学生。

　　周遂吃着学校并不怎么样的饭菜，还在吐槽这个学校太小气，连冬至都不舍得煮顿饺子给辛苦学习的学生。

　　周晴羽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学校的时候永远都只记得今天是星期几，还有几天到周末。连今天是冬至，也是从周遂的吐槽中听来的。

　　不过有句话周晴羽倒是表示非常赞同，学校确实挺小气的，连每天的饭菜都不舍得放肉。

　　他在碗里扒拉了几下，把少得可怜的几块肉都尽数放进了夏天的餐盘里。一直没说话的夏天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他夹进来的几块肉退回到了他的碗里。

　　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周遂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餐盘。
　　“够了啊你们俩，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啊？”

　　看着他的动作，周晴羽跟夏天对视一眼，分别把自己盘子里的都夹给周遂。

　　“……”
　　“什么意思？你俩打发要饭的呢？”周遂后知后觉地说。

　　周晴羽端着餐盘起来，对他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遂还没想好反驳的话，就看见旁边夏天也站起来，还附和了周晴羽一句：“嗯嗯。”

　　然后跟在周晴羽的后面走了。

　　-

　　周晴羽刚回到教室，刚从桌子抽屉里偷偷拿出手机，就看见周遂发来的微信消息。

　　「周遂：你把夏天都带坏了！」
　　「周遂：[发怒][发怒]」

　　周晴羽看着他的消息，又看了一眼在旁边想偷偷看他在干什么的夏天，轻笑了一下。

　　然后在聊天框里回复了一句：
　　「羽：我可没有[微笑]」

　　发完之后他索性把手机从下面偷偷递给夏天，光明正大的给这人看了周遂对他的控诉。
　　然后笑着问了他一句：“他说是我把你带坏了，你觉得我坏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凑得很近，因为偷藏手机的缘故，两人都低着头，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夏天能清楚的看见这人的睫毛，浓黑茂密，长得很长，很漂亮。

　　“你的睫毛真好看。”
　　于是他没有回答周晴羽的问题，而是鬼使神差地开口。

　　南城的冬天不算特别冷，但开口说话呼出的热气也会氤氲在空气里，化成白色的水雾，散在周晴羽的眼前。

　　夏天说完这句话过后，周晴羽难得愣了神。

　　像他这种没皮没脸的无赖混子，以往总是说些话故意逗夏天，看着这人答不上来或是害羞的模样就觉得开心。现在倒也被面前的人一句话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

　　其实按照周晴羽的性格，要是任何一个人跟他说他的睫毛好看，他不说一句类似于“自己是天生丽质”的这种话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面前说这话的人是夏天，是除去任何人以外的一个人。

　　夏天不知道周晴羽看着他在想什么，又怕周晴羽会觉得他是个轻浮的人，随意就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这人长得好看。
　　于是又转移话题说：“今天晚上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但问完又觉得话题转的也太过生硬了，又很懊悔。自己刚刚夸了他，又问他晚上家里是不是就他一个，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不知道，我妈也没说，估计大部分概率应该是。”

　　周晴羽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坐直身体，又换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手上依旧转着笔，依旧不是很熟练，掉在桌子上啪啪作响。

　　李薇带着他来南城的时间不长，还处在工作地域交接，熟悉业务的阶段。但她以前在江城，也算是红圈里比较知名的律师，虽然来了南城，手上的案子也是只多不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就算在家，也是看着电脑，更别说是做饭给他吃。

　　“你晚上来不来我家吃饺子。”夏天接过他手上的笔，流利地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稳稳接住。
　　周晴羽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这人又说：“今天是冬至。”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没立马得到回答的夏天又开始犹豫，害怕他开口拒绝，想在他拒绝之前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周晴羽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也没想过拒绝面前的人，从来没想过。

　　所以他笑着说：“好啊。”

　　-

　　冬至这天店里的人不算少，就算已经是冬天的晚上九点多。

　　面馆平时也会带着卖饺子混沌一类的面食，但来吃的顾客不多，做起来又麻烦，所以生意的并不是很好。

　　但也许是冬至情结，今天来面馆吃饺子的人格外多，一直到现在。

　　大部分都是晚上放学的学生，除此以外就是来逛商业街约会的年轻情侣。

　　夏天带着周晴羽回家的时候，夏茵正在后厨下最后一锅饺子。

　　看着后面跟着的周晴羽她也并不意外，从旁边端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两碗水饺，递给夏天。

　　两个人回到房间里面，排排坐着，一人端着一碗饺子，搁在书桌上。

　　这算是周晴羽第一次来夏天的房间，房间不大，就只有一张书桌，一排衣柜，然后就是一张床。几步就走完了。
　　只有旁边的窗帘一直拉着，弄得房间昏昏暗暗的。

　　周晴羽有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看着他把窗帘拉开，最后什么也没说。

　　其实周晴羽不是很喜欢吃饺子。但看着吃得开心的某人，他也开心，乐意多吃几个。

　　夏天发现周晴羽一直看他，也不动碗里的东西。
　　“你不喜欢吃吗？”他小声问。

　　一双金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整个人被灯光照的很白皙，嘴里因为包着东西变得鼓鼓囊囊的。

　　周晴羽心下一动，摇了摇头。

　　“不吃饺子的话，会被割耳朵的。”看他摇头，这人突然眯起眼睛，皱着一张脸，故意恶狠狠地吓唬他。

　　周晴羽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一声，然后故意问他：“那我的耳朵怎么这么多年还在？”
　　夏天无言以对，眨了眨眼，不说话。

　　“你爱吃不吃。”说完也不理会他。
　　一副生气的模样。

　　最后周晴羽把一大碗饺子都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下。

　　夏茵看着吃完的碗还很高兴，还说周晴羽要是喜欢，就常来店里。

　　后来有一段时间周晴羽的确常去，只是这段时间从夏天和许巍打架，出院开始到后来又住院结束，持续的也不怎么长。

　　之后周晴羽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饺子了。

　　-

　　现在每年冬至周晴羽都会提前一天就请假，然后自己在家包一天饺子。

　　他就煮一顿，分成两碗，自己吃一碗，然后看着另一碗凉透，又不死心地热一遍，再凉透。
　　最后还是自己吃掉。

　　剩下吃不完的，就尽数打包送给周遂。

　　开始的时候周遂还挺惊讶，觉得周晴羽这小子挺上道，还知道给他送饺子吃。
　　送的还是周晴羽平常不怎么吃的胡萝卜的馅。

　　后来周晴羽才跟他说：“那天晚上我们吃的就是这个馅。”

　　那天晚上是什么时候他没说，周遂也识趣地没开口深问。

　　只是后来每年如此，年年周晴羽都准时给他送饺子，自己也不吃，就在他家看着他吃，一送就是快十年。

　　周遂记得周晴羽最后一次来给他送饺子，是2027年的冬至。

　　那天周晴羽没有在周遂家里多待，送了饺子就准备离开了，离开之前还跟他说了一句：“冬至快乐。”

　　他拍了拍周晴羽的肩膀，还开玩笑道：“突然搞这么客气，行了，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他看见周晴羽走进电梯，才关门回到家里，打开装好的饺子下锅煮了。

　　看着锅里翻腾的水饺，周遂叹了口气。

　　一晃多年，年年如此。

　　他把煮好的饺子盛起来装在盘子里，看着氤氲在空气里的热气晾了好一会，才丢了一个在嘴里。
　　还没嚼两口，他就愣住了。连忙又夹了一个起来，咬了半口。

　　不是胡萝卜馅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跟周晴羽见的最后一面。
　　最后也没跟周晴羽说一句：“冬至快乐。”

　　-
　　周晴羽从周遂家里出来之后，看见天上开始飘起雪花。

　　那天南城难得下了场小雪，空气里飘着雪籽，打在脸上生疼。

　　看着路灯下随风翻腾的雪，他又想起了李薇给他打的电话，说夏茵去世了。

　　思绪乱了一会儿，最后连眼神都有点恍惚。他盯着雪夜路灯下虚浮的某一点，突然笑了笑。

　　最后才说了一句：“冬至快乐，小天。”

　　一句话很轻，消散在风里，被漫天飘雪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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