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南昔

　　走出顾南办公室的那段路，仿佛比来时更加漫长。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只有林浅自己能听到耳边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尚未平复的心跳。刚才在办公室里高度集中的精神力，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
　　周明显然也松了一大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轻松。他侧头看了看林浅，忍不住低声说道：“呼……林工，刚才真是谢谢你了！你那几点技术分析，说得太到位了，不然还真不一定能这么顺利通过。顾总对技术细节的要求，是出了名的高。”
　　林浅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她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去进行社交寒暄。刚才那短短的四十分钟，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与强大的对手进行专业博弈的紧张感，和被迫面对旧情人却要强装陌生的撕裂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
　　“不过，顾总最后要的那个详细计划，要求确实很高啊，下周五就要……”周明感叹道，“看来我们这几天得加把劲了。”
　　“嗯。”林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周明也识趣地没有再多说。两人沉默地走着，直到回到林浅的办公室门口。
　　“林工，那您先忙，有事随时叫我。”周明停下脚步。
　　“好，辛苦了。”林浅点点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当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视线时，林浅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像一只耗尽了力气的小兽。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刚才在顾南面前强撑起来的冷静和专业，此刻如同被打碎的面具，露出了底下那个脆弱而疲惫的灵魂。
　　是他。真的是他。
　　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可是，他看她的眼神，那么陌生，那么冰冷，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一个需要向他汇报工作的工程师。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点温度，更遑论任何旧日情愫的残留。
　　是他真的已经彻底放下了，还是他掩饰得太好？
　　林浅不知道，也不想再去猜测。那种探究对方心思的无力感，五年前她已经体会得淋漓尽致。
　　她只是觉得心口闷得发慌，像被一块巨石堵住，透不过气来。重逢的场景，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都要更加残酷。他高高在上，掌握着她的职业前途，而她，只能仰望，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改变了容貌，改变了身份，也改变了人心。
　　她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双腿有些发麻，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明媚的阳光，她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不能倒下。她对自己说。
　　顾南的要求很明确，下周五之前，要看到详细的施工节点计划和质量控制方案。这是挑战，也是机会。她要用实力证明，她不是来这里祈求怜悯或者续写旧情的，她是来工作的，来创造价值的。
　　她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滨江项目的整体规划图。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数据上，眼神中的迷茫和脆弱渐渐被一种熟悉的坚定所取代。
　　无论顾南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她调回来，无论他对她持有怎样的态度，她都不能输。她要守住自己的专业，守住自己的阵地。
　　拿起笔，她开始在草稿纸上勾勒计划的框架。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宣告，她已经重新进入了战斗状态。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眼眶中那一点点未曾滑落的湿意，还是暴露了她内心深处无法完全平息的波澜。重逢的第一幕已经落下，而接下来的剧情，注定不会轻松。
　　接下来的几天，林浅的生活被工作彻底填满。她几乎是以一种自虐般的方式，将自己沉浸在滨江项目的庞大细节之中。白天，她在办公室与项目组、设计院反复沟通，核对每一个数据，敲定每一个施工步骤；晚上，她将成堆的资料带回酒店，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模型和图表，一遍遍地推演、优化，直到深夜。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一份计划，更是一份宣言——一份向顾南，也向过去的自己宣告她已今非昔比的宣言。那份详细的施工节点计划，精确到了每一天、每一个关键工序；质量控制方案更是严谨细致，从材料进场检验到工序交接验收，都设定了明确的标准和责任人。这其中，融入了她五年高原工程积累的所有经验和思考，也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心力。
　　身体上的疲惫可以通过咖啡和短暂的休息来缓解，但精神上的压力却如影随形。顾南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眸，总是在她稍有松懈的时候，悄然浮现在脑海。他公事公办的态度，既让她暗自松了口气，又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刺痛。她宁愿他像五年前那样与她争吵，也比现在这种近乎漠视的姿态要好受些。
　　这种漠视，让她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五年的时光和他们之间曾经刻骨铭心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周明看在眼里，几次欲言又止。他能感觉到林浅身上那股紧绷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劲头，也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工，你这样太拼了，要注意休息啊。”一次加班到深夜，周明给她送来一杯热咖啡时，忍不住劝道，“计划虽然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林浅接过咖啡，指尖冰凉，她勉强笑了笑：“谢谢，我没事，赶进度要紧。”
　　她知道周明是好意，但她停不下来。她需要用这种近乎透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抵御内心的不安和那些随时可能将她吞噬的情绪。
　　时间飞快地流逝，转眼就到了周四下午。距离顾南要求的截止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林浅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图纸和文件，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流程图。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那份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详细计划，终于初步成型。
　　她逐字逐句地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确保没有任何疏漏。每一个数据，每一个节点，都关系到项目的成败，也关系到她能否在他面前挺直腰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轮廓。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计划的主体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一些格式的调整和细节的润色。
　　她保存好文件，起身走到窗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俯瞰着脚下华灯初上的城市，心中却并没有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感，反而涌上一股更深的焦虑。
　　明天，她就要将这份计划提交给顾南。他会满意吗？他会从中挑出什么样的毛病？他审阅这份文件时，会想到些什么？
　　她不敢去想。
　　她只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计划，更是她在这场无法避免的重逢中，递出的第一份正式答卷。而评分的人，是那个曾经占据她整个青春，如今却站在权力顶端，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男人。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她，只能硬着头皮，迎接未知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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