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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
车,确实是去接顾懋的。
客栈里的掌柜也早早地候在了木牌坊前。
见着官车驶来停稳,又下来两名穿着皂衣的差吏,他急急忙迎了上去,没容前者交待来意,已是心领神会地领着他们往东院去了。
干他们这行的,总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自前几日见了顾懋腰间的那块麒麟玉,掌柜的便知此人不简。果然先前那报信的打探完回去,才过了半个多时辰,这接人的马车紧跟着就到了。
要知道单从同化城里过来都没这么快,更别说还有回去传信的时间了。显然,这车是一早就候在了山下的,只等确认了人,立即就上山来接。
进了上房院,掌柜的扭身冲在前头,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在门上敲了下。也不知是不是力道太轻,等了一会儿,里边都没动静。
一官差不耐烦了:“吃没吃饭!”
掌柜的被突吼,吓了一跳,斜眼瞥见他发下掩着的一指长的刀疤,更是心惊,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准备重新再敲。
然而还没碰上门,背上又传来力道,他被人从后抡开,刀疤脸铁饼似的大掌“咚咚咚 ”地砸在门上。
“同化城知府荀睿荀大人,特派小的恭迎顾指挥入城。”
身份报了,但里边仍是没个动静。
怕出事,刀疤脸黑眉扭起,与同寅对视后,抬腿欲踹。
这下是挨上门了,只可惜没能踹动。里面传出声音:“等着。”
很冷的两个字。
刀疤脸更不耐了,翻出个白眼。好嘛,原来不是出事,是照书下棋,故意摆谱呢。
“京里来的就是架子大。”他嘟囔,从同伴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抱怨。
不是他俩尖酸,去岁京里也来了这么一位,从接人到陪伺,处处要排场。
他们衙役又不是专陪人玩乐的,白日里被要求守着游街,到了晚上还得干回老本行巡城,根本没个休息。
刀疤脸怨气突突冒,朝门里大声:“等不了!”
衙里给办了个接风宴,要送迟了,挨板子是他们!
可没想里面却道:“山下那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
要心急,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刀疤脸听明白了这话中意,又与同伴看了一眼。等在山下是他俩共同的主意。
去年那一遭,两人可没少被那贵人折腾,要么接人扑空,要么无缘无故没了影,为防万一,他们特地让报信通路的打探了个清楚,这才万无一失地上山。
虽不知里面人是如何知晓的,但小心思被这般明晃晃地点出,两人面上还是飘出了淡色红云,随掌柜的退至了院中等候。
屋内,常度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没了动静,这才冲着屏风哼唧:“席箐,你在山下时就该给他俩个教训,省得到了跟前还如此神气。”
没得回应,他又问:“那硬骨头的嘴你撬开了没呀,能不能行。”
正要探头绕了那嵌了云石的落地大屏风进去看,一只手伸出,轻松地移了面前挡目的物件。
出来一人,黑衣箭袖,精硕健朗。
而他身后的小二,吊绑在高柱,嘴里塞着布团,头颅歪斜,如软虾般摊了身子。
“晕了。”席箐回了常度,在铜盆里洗净手上血污,又边擦着水渍边与椅上的顾懋道出方才撬出的内容。
“他嫁祸是为借刀,好叫商队的人对你记恨,以报去岁杀仇。”
“杀仇?”想起小二认错了人,常度瞪大眼:“你是说太、太子杀人了?”
不怪他惊讶,赵闳时间确实对得上。
去岁七月,雷火焚毁孔庙,重修后赵闳亲至曲阜致祭,回程时为勘同化边镇军务,的确绕路进城住了一段时日。
顾懋下巴微抬,问席箐:“你作何想?”
惯常的言简意赅:“该是有误。”
席箐是不信赵闳会杀人的,先不说此人懦弱寡断,没杀人的心胆。且就算要杀,也不会愚笨到选在那个时候。
太子出京是大事,陪同的人从来不会少。且作为未来天子,赵闳的言行一直都被人盯着,出京更甚。倘若他去岁真犯了事,弹劾的折子早该送上御案了,哪还能等到他一个小二现在才来报杀仇。
“缘由呢?”顾懋又问。小二认定赵闳杀人的缘由呢?
席箐瞥了眼晕过去的人,遗憾道:“未说。”
“没说?”常度像是得了个什么稀奇事,凑脸过去,“诶嘿,我们撬百户竟然还有失手的时候,那他要替谁报仇也没问出喽。”
瞧见他眼中揶揄,席箐也笑怼:“是没问出。但若都要我问出了,顾子美不也就没机会了。”
常度高兴了:“那你是承认我家主子比你厉害了?”
席箐笑容没变:“我从未否认。”
常度与有荣焉,嘴角咧开,又蹦去了顾懋跟前,歪头期待:“能问出吧?咱能问出吧?”
那急切样,好似顾懋今日要不给个确切准话,他定不罢休。
可顾懋没回。他把玩了一会儿手上那枚从徽音处得来的木哨,随后起身,唤了门外的两名衙吏,吩咐准备下山。
常度跟在他身后,又出又进,最后嘴垮了,苦着一张脸,喃喃道:“所以,到底能不能啊。”
席箐道他急中生乱:“你不是最了解他?你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不就知道他心里已是有了谱。”
“我当然最了解了!”常度哼声反驳:“我家主子又不像我,什么事都爱摆脸上,他是不管怎样面上都不显,当年也……”
他顿住,没再说。
气氛陡然低靡,席箐知他是想起了过去的事,以笑他有自知之明来缓和,见无果,只能又转了话头,问:“你可瞧见那木哨?”
常度注意终是被吸了过去:“就小二那个?”
席箐点头:“那是东狄的东西。”
状如瓠子,腹中有孔,是东狄响箭上常安置的镝哨。
-
天光高斜,青绢官车下山。
顾懋闭目坐于车内,面上铁具没了,锋毅的脸被光割得更加凌厉。
常度拿过几上面具,入盒封箱,想着这笨重东西顾懋终是不用再戴了。
今岁入秋,乌衣卫暗桩在雍州发现了一批青解盐混杂的市面盐。
经了一月的伺察密探,查知青盐源头出自同化一带。上报后,建宁帝借老宁王病重由头,特派顾懋前往探望,暗中调查。
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要调查,就得先摸清同化的势力脉络。
为此,顾懋筹备了个“坐山观蛇行”的计划。
出京时,他特意张扬,让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晓了他去同化的消息。
而到了同化境内后,他又掩面,故意藏了踪迹。
消息断了,这下好了,同化城里不管是心虚的还是不心虚的,全都慌了神。
心虚的,怕同盟里有人暗中动了手,纷纷碰头对接信息;不心虚的,怕建宁帝的好外甥在自己辖区出了事,头上乌纱帽不保,也都寻了关系,探听消息。
如此一来,各方往来,全被躲在暗处的席箐窥了个清楚。而其中走动最多的,当就是宁王府了。
要说有问题,老宁王病重,大家在此关头探望,无可厚非。可要说没问题,偏又在荀睿从王府出来后,衙门里便立马派人通了路。
“席箐说……”
常度本想道出席箐打探来的消息,但转眼见顾懋神情疲惫,收了声,小心地给他背后垫了团软枕。
顾懋靠上,调了个舒适姿势,问:“他说什么。”
观其精神尚可,常度这才答:“席箐说,前年这边也遭大雪封了路,但衙门动作没有这次的快,听说是懒散弄了近一月才疏通顺畅。”
顾懋掀眸过去,猜出他在想什么。
果然,下一瞬,常度得意:“可见他们多半是探出了主子在山上,这才没敢怠慢。”
又想起先前那粗鲁的刀疤脸,他耸鼻:“要不说还是上边的比下边的有眼色,不然那知府位置怎么就让荀睿给坐去了呢。”
嗯,还在气衙吏两人的轻慢。
顾懋笑他:“你当急着通路是为我?”
难道不是么?
常度被问懵,眼睛圆圆。
顾懋又笑问:“席箐是何时透出我行踪的?”
常度脱口:“第十日。”
这是他们计划好的。
就像常度说的,能坐上上边位置的,脑子都不傻,就算会六神无主,那也仅限于最开始的几日。
等大家都缓过了劲,便知顾懋失踪对谁都没好处。各方合作,是迟早的事。
到了那时,是上下打通,编个由头让顾懋彻底失踪;还是上下协同,齐心寻人。无论哪种,只要他们一气,总能共赢。
失踪的时间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顾懋折中定了十日。到了第十日,席箐便散出麒麟佩的消息,透出他的行踪。
当然,按原定计划,顾懋与常度本该是藏于山中某处茅屋的,奈何天突降大雪,夜里压垮了顶,常度受不住朔风猛刮,只能寻了客栈落脚。
但也幸好路堵,没让计划偏了预期结果,只是让他们途中多遇了些人。
“衙门通……”被顾懋这样一点,常度终于恍悟,捂着嘴巴小声惊讶:“是为了商队?为了那批盐?”
虽是用了疑问,但他已有了八分肯定。
昨夜小二嫁祸的那只皮囊袋,重量十分不对。经了顾懋检查,竟发现皮内夹层填了好些混了松脂的青盐。
最重要的,席箐带来消息,差吏通路的时间比他们计划的第十日,还要早个两天。
常度先前还以为是荀睿有本事,如今看来,很可能是为了那批盐。
“难怪,难怪!”他连叹两声:“我说那刀疤脸为何要停在山下,原是怕我们与商队撞上,发现他们运盐,故意错开呢。”
这姓荀的可真是个人精!
常度哼气,不过再精明又能如何,人算不如天算。
小二的一个嫁祸,竟让他们就这样揪住了青盐的苗头。只要顺着藤蔓去摸,就不愁摘不到藏起来的大瓜。
而他家主子最擅这个!
常度心情好极了,边哼着歌边给顾懋捏肩捶腿。
不过这一点他倒是推错了。
是有人想让他们与商队错开不假,但不是让衙吏在山下干等。今早四更就有人提前上山与商队透了路通消息,不然那行首也不会天没亮就清点货物,从而发现皮囊袋不见,殴打小二了。
至于那人是不是荀睿,还有待考证。
顾懋没将这些说出,由着身边人在一旁乱扭乱哼。抽丝剥茧嘛,过程最为乐趣。
而常度也抽上了瘾,又兴致勃勃道:“我还知道!那小二会把主子错认为太子,必然是因为麒麟佩。”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先是说了小二身手不好,脑子不好,不该是作为杀手委派;又道顾懋掩面,排除了样貌错认;最后重要且最关键的,是在他们露了麒麟佩后,小二才有了敌意和嫁祸。
“对与不对?”
常度扬头看向顾懋求证,一双黑瞳亮得宛如夜里星辰,脸上表情全是求夸。
见着其俏皮劲,这才让顾懋想到了宫里那只白猧儿。每次他去给董太后问安,那小家伙总会缠上,按指令完成一个动作后,便也要这样仰脸看他,要他手里的肉干。
可顾懋现在手里没有肉干,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摇头轻笑了下,将背后引枕塞回了常度怀里。
许是这东西太软太舒服,常度抱了没一会儿便呼呼大睡起来,等他再次惊醒,是来自马车的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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