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沈相今天事不少，为此，他还专门准备了个单独的备忘录记事。
　　他一回家就换了脏衣服下来，洗完澡便背着个包去了市图书馆。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不过耳钉是鲜明的酒红色，很吸睛。
　　他是有耳洞的，是幼时谢落双带着他去打的。他上学时会带透明的或者不带，虽然不是很显眼，但还是能吸引到注意。
　　学校规定学生不能戴耳钉，但青春期，哪怕是只狗都在乎身上毛有没有打结，何况学生。再加上沈相成绩好，老师即使看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临出门，他对着门口的大落地镜照了照，整了整衣领，顺手拍了张照。
　　他不怎么爱把个人照发朋友圈，或者说公开的朋友圈。他有时会把一些日常照发在私密朋友圈里，有时干脆不发，存在相册里，哪天闲下来或是没事可做他就会翻看相册。
　　某次他在郑绿杨楼下等他出去吃饭，后者微信跟他说自己还要一会，沈相便坐在保安大爷放在保安亭旁的塑料小凳上，刷着自己之前的朋友圈，其实朋友圈内容不算多，即使加上私密的。可他还是认真翻看着每一条。忽然，他翻到一条之后顿了顿，低声温柔笑弯了眼。
　　保安大爷注意到他，顺眼一瞟，看到只三花猫，便问：“你养的啊，小东西怪招人疼。”
　　沈相“嗯”了一声，两人都没再说话。
　　沈相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条朋友圈，再看也看不出来个花。
　　恰逢此时，郑绿杨急冲冲从单元楼里跑下来，扑向沈相：“爸爸来也！”
　　沈相脚一动，侧身一闪，郑绿杨没刹住，摔倒在草中。
　　沈相依旧绷着脸：“你是蠢还是纯没长脑子？爹地在楼下等你二十来分钟，你是眼瞎吗不会看时间，你这种情况别人给你捐款都不知道要让你挂脑科还是耳鼻喉……”
　　说着，一转头，看见郑绿杨坐在地上，头顶着千禧年最流行的斜刘海，看着沈相。
　　沈相见他嘴角糊了两团黑黑的不明物体，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再没绷住，突然开始狂笑。
　　“靠，你他妈，嘴旁边是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病啊你摔屎里，你脑残吗？”
　　“靠！我想摔屎……”郑绿杨还没说完，突然面露难色，冲回家。
　　半分钟后，沈相的聊天框收到了一条长达三秒的语言消息：“屎他妈掉老子嘴里了！”
　　又是一顿仰天长笑。
　　“沈相你有病吧！”郑绿杨手里握着五六张洗脸巾，怒气冲冲地打开门，遍布红绣的铁栅门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关上，最后不合时宜地嘎吱了两下，沈相莫名觉得滑稽，又笑抽了。
　　“沈相你大爷的！”郑绿杨在电话那头咆哮，“这大好周末你去个屁的图书馆！”
　　“你傻逼啊，我去图书馆碍你事了啊？”沈相刷着视频，不咸不淡地说。
　　“你现在搁哪呢？”
　　“等地铁。”
　　“猜我在哪呢。”
　　“你爱在哪在哪。”
　　长久的沉寂。
　　“沈相你有病啊！还能不能正常聊天了？”郑绿杨几乎气得跳脚。
　　“我跟弱智没话说。”
　　沈相今天出门时没带耳机，所以哪怕他已经关上了扬声器把手机贴在耳边了，郑绿杨穿透力十足的声音仍然钻进了周围人的耳朵。兴许是早八太过劳心费神，对面补觉的人心生不满，啧了一声，朝沈相看了过来，沈相和他对视上，说了句抱歉，而后便让郑绿杨小点声。
　　“你他妈安静点，再吵拉黑了。”沈相表情没变，昂扬的声音带着早起特有的慵懒调倒显得他痞相十足。
　　“你！”郑绿杨没注意，声音又扬高了八度，被沈相啧了一声，赶忙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压低声音道：“我他妈在南站！ ”
　　“南山？”沈相疑问道，“你去爬山了？”
　　一时间没等到回应，沈相刚想再问，便收到了一条消息。
　　关耳：【位置】
　　关耳：南站！H市南站！
　　上面显示的位置是H市的高铁站。
　　9.：？
　　9.：搞什么
　　9.：你来H市了？
　　9.：你来干什么？
　　关耳：哈喽大哥您手机有日历吧麻烦您稍微滑动一下您的贵手指翻开日历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亲亲
　　沈相手往下一拉，看到了日期。
　　九月十六。
　　关耳：亲亲知道了吗
　　9.：嗯
　　关耳：嗯？！我千里迢迢来给你过生日你还嗯？
　　9.：不嗯
　　“我操……”郑绿杨似乎才想起来自己与沈相还打着电话，于是收起键盘，朝手机对面那人喊话，“你自己生日自己不记得？别人来给你过生日你还这么敷衍？我现在怎么办啊！我人生路不熟的，我一小男孩走丢了怎么办？”
　　“你再在公共场合大声讲话出洋相丢人现眼以后别在外人面前说我是你爸爸。”
　　“哦好。”郑绿杨下意识答应，“唉不对！沈相你有毛病吧！你是不是……”
　　沈相打断他：“给你发了个定位，在那等我。”
　　说完便挂了电话。
　　“沈相你是真有病！”
　　郑绿杨无奈，只能认栽，拖着大包小裹往外面最近的出租车走。
　　下次给人惊喜这种让人惊吓的事还是得提前通气啊……
　　郑绿杨到的时候沈相刚在文创店里结完账走出来。
　　“买的啥啊？”郑绿杨顺口一问。
　　“耳机。”沈相正给新耳机配对，没看郑绿杨。
　　“你搁这买啥耳机啊？”
　　“耳机落了，买个凑合带一天。”
　　直到连接好，沈相才分了个眼神给他。一抬眼就被震惊了。
　　“你他妈南迁啊？”
　　“能不能有点素质别天天骂街。”郑绿杨白了他一眼，“看到我东西多就来搭把手啊！”
　　沈相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够了吗？”
　　“不够。”
　　“加油。”说完，沈相转身就走。
　　“诶！你别看不起尿素袋！”
　　沈相没回头。
　　郑绿杨怀抱着两大个黄色尿素袋，背上还有个掉渣的皮包，往沈相那边跑。
　　“你要这样进图书馆？”
　　沈相顿了一下：“咖啡店等车，去我家，我怕你给那些备考的熏晕了。”
　　“咖啡店人就不怕熏了？”
　　“那家店用的速溶咖啡粉，卖168一杯，没人买，最多熏熏咖啡杯，熏不到人。”
　　“你不会买过吧？”郑绿杨敏锐的捕捉到了信息。
　　“……你怎么这个时候就不像傻子了？”
　　“看样子不止买过一次啊……”郑绿杨难得没接茬，沉浸于自己的发现。
　　沈相没说话，郑绿杨便认为这是默许了。
　　“沈相啊沈相，这话到底是该我说了：'你有没有生活常识啊'，手磨和速溶还要喝很多次吗？对168没有概念吗？”郑绿杨说话的尾音都带着笑，听得沈相想打架。
　　幸好郑绿杨见好就收，开始跟沈相扯别的。
　　因为沈相生日，郑绿杨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妈请次假，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玩。
　　“咱晚上得吃顿饭去吧？”郑绿杨一到家就往沙发上一靠，拿着手机就开始玩。
　　“也行，我看看有没有哪家好吃的。”沈相后进门，此时正在换鞋。
　　“不用，我来安排，我妈给钱了，让我带你吃顿好的，哥今晚一定让你整上山珍海味。”
　　“山珍海味就免了，我只希望我今晚能吃上饭。”
　　“我办事你放心OK？”郑绿杨吊儿郎当地回答。
　　沈相没睬他，走回房间。
　　“哎呦我操，不是，你搁房间写一天题啊？”郑绿杨手捧着个榴莲，瞪着眼睛看沈相。
　　“不算一天，六个小时。”沈相连眼神都没分给他，盯着桌上的一道几何压轴。
　　“你没吃饭？咋不给你饿死呢？”郑绿杨蹲在地上，给榴莲现扒开，分了沈相一房。
　　“滚，给我房间搞臭了。”沈相用笔尖把榴莲往外推了推。
　　“你个傻逼，识不识货，这可是猫山王知道不，你这嘴也就配吃点路边十块三斤的苹果了。”
　　“先走吧，差不多了。”郑绿杨用脚踹了踹沈相。
　　“什么差不多了？去哪？”沈相放下笔。
　　“剋题微！”
　　沈相直到坐在沙发上都还是懵的，一言不发的样子与周遭的嘈杂格格不入。
　　沈相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唱了，在一声声“朋友一生一起走！”中沈相只能冲着郑绿杨大喊：“你怎么给他们喊过来了！”
　　他们，指的是以卢华岩为首，韩林杨明忆还有几个打篮球为辅的一中男子方队，哦不，还有个在包厢正中央唱得起劲的洛欢。
　　沈相一眼扫过去，还有几个连自己都不认得的人也在其中。
　　“简单啊，我搁你们学校表白墙问的：'墙墙 问问有没有跟这届高二十班沈相熟的的同学呀 有的话麻烦加我下□□哦 匿啦'，然后你们班那个谁，那个庐州老爷就来找我了，然后我就说了要给你过生日，然后他就摇人了，怎么样，够不够排场？”郑绿杨一口气没喘一连串说出来，让沈相怀疑他是不是刚在车上把这段话背了几十遍。
　　“……行。”
　　“不说谢谢？”郑绿杨反问。
　　“……你，”沈相欲言又止，“谢谢。”
　　“不客气好兄弟该做的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你是AI吗？”听着这一长串话，沈相没忍住，问了一嘴。
　　“滚你的。”郑绿杨讲了到KTV包厢以来最正常的一句话。
　　“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最后这几句大家都唱了，准确来说，是都吼了。
　　“三！二！一！”郑绿杨在下面跟着节奏拍了三下手。
　　“沈相十七岁生日快乐！”
　　“错了！错了！”郑绿杨在如雷的掌声中奋力喊。
　　高中生猪劲就是大。
　　掌声持续了三十来秒，才有人肯停下来问郑绿杨：“什么错了？”
　　“岁数错了！沈相才十六呢！”
　　“嚯！沈相你才十六啊。”立马有人凑到沈相跟前问。
　　沈相没认出他是谁，还是答道：“嗯，我上学早，那时候管得不严，差的时间不多，就提前上了。”
　　“来来来，重新喊遍来。”有人大声提议。
　　“三！二！一！”郑绿杨继续充当倒计时。
　　“沈相十六岁生日快乐！”
　　这次掌声整整持续了两分钟，停下来时，十来个半大小子脸涨得通红，笑作一团。
　　三个小时后。
　　“来来来，《小酒窝》谁的，赶紧唱，一会时间到了！”
　　KTV里音响震得洛欢莫名觉得迷糊，他抓起旁边的话筒，“我的”还没说出口，就听身边人已经唱了起来。
　　“我还在寻找。”
　　“一个依靠和一个拥抱。”
　　少年干净的嗓音传进耳朵，洛欢莫名感觉耳朵痒痒的，揉了两下，手心竟开始发烫。
　　嘈杂的包间里，玩桌游的，摇骰子的都有，洛欢心底竟生出一丝异样。
　　周围有人，又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洛欢听得有些入迷，竟不自觉的拿起了话筒。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
　　沈相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倒是没停。
　　“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洛欢嗓子一紧，莫名有些心虚。
　　不对，这歌不是我点的？
　　想到这，洛欢轻轻扬起了头，大大方方地唱。
　　“有了你生命完整的刚好。”
　　……
　　“一辈子暖暖的好。”
　　“我永远爱你到老。”
　　曲毕，沈相坐到洛欢的空位旁边，顺手拿了瓶啤酒。
　　“我点的。”洛欢冷不丁开口。
　　“嗯？”沈相刚仰起头，嘴角流下一股啤酒，差点呛着。
　　“刚刚那首歌，我点的。”
　　“嗯，你点的，我记错了。”沈相点点头，没说别的。
　　“这怎么还有首《小酒窝》？删了啊。”一个上去点歌的人恰好看到，嚎了一嗓子。
　　洛欢的脸腾一下红了。
　　“这首是我的。”沈相难得心情好，给洛欢甩了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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