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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帖
洛州城东市的天桥瓦子，素来是百姓们寻趣作乐的去处。杂耍百戏、说书唱曲、各色小吃，林林总总，喧闹非凡。
可这一大早，瓦子却被官兵围了个严实。如常赶来寻热闹的百姓们不明就里，只得拦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满面叹惋的行人打听。
“兄弟，里头出什么事了？”
“是无相童！又出现了……唉，死得那叫一个惨，真是造孽啊！”
无相童？！
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有人喃喃：“今日不宜出行，还是回去吧，回去吧。”
仍有好事的往前挤，却忽听得人群中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儿啊！我的儿啊！”
只见一对夫妇疯了似的扒开人墙，连滚带爬扑向地上那具小小的身躯，想抱起孩子，手却颤抖地只敢摸摸孩子的脸，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有相熟的邻里认出是李家的人。
唉，他家孩子六个月前被无相童掳走，如今能寻回尸首，也算是一种“团聚”了吧。
一个拄拐杖、头发灰白的老太太颤巍巍挤进来，声音发颤：“是我孙子吗？是天福吗？”
身旁有人赶忙扶住她，低声道：“张婆婆，不是天福，是李家的孩子……”
张婆婆的孙子是两个月前没的。
儿子儿媳报官无果，痛斥官府无能，可半个月前，夫妻两人竟也双双失踪了……大家都说是触怒了无相童。
短短数月，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如今只剩张婆婆一人，哭瞎了眼睛。
“唉，娘子，咱们……咱们回吧？”
围观人群中，王生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女子身后，满是恻然与不忍，实在不愿再看这人间惨剧。
却见娘子蓦地转过身来，唇角竟似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他疑心是自己眼花。她漠然转身，径自拨开人群离去。
王生愣在原地，心头莫名一悸，旋即摇摇头，暗自嘀咕：定是眼花了，这般惨状，娘子怎会笑得出来。
李家一大家子人陆续赶到，哭喊声震天动地，终是被官差劝领着离开了。
张婆婆腿一软瘫坐在地，无声落泪，四周百姓看得心酸。
“张婆，先回家去吧……”
“是啊张婶，你也想开些。”但如何能想开呢？说话的人哽住，也说不下去了。
“家？”张婆婆浑身发抖，哽咽道：“我哪里还有家……”
她就那么枯坐在路旁，起初还默默流泪，后来泪流干了，便只剩一双空洞的眼睛，怔怔望着前方。
孩子是馄饨摊主最早发现并报官的。
他的摊子就在街边，今日无端撞上这等事，一早受惊不小，心情也沉甸甸的。
如今没有客人上门。
他转头看向上个月新来的小伙计，叹了口气：“早上还没吃吧？来碗馄饨？”
那小伙计原本正探头探脑张望街上的动静，关注着张婆婆。听见老板问话，他没什么精神地摇摇头：“我不饿，没事。”
可下一瞬，不知看见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猛地缩回脖子。
摊前来了位书生打扮的客人，老板赶忙招呼：“客官，用碗馄饨？”
来人微微颔首，落座。
老板转身忙活去了。
小二小心翼翼地上前斟茶。
“谨慎监视，切勿节外生枝。”客人低声斥道。
小二——实则是暗卫丙捌，立即垂首应道：“是，老大。”
老板将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
丙捌一边擦桌，一边低声请示：“老大，我想给张婆婆送碗馄饨。”
丙壹眉头一拧：“专注任务，休要暴露身份！”
丙捌擦好桌子，弯腰擦着椅凳，把脑袋掩在桌下，嘴一撇，嘟囔道：“送碗馄饨能暴露什么身份。”
“你——”丙壹话音一顿，有些无奈：“……快去快回。”
丙捌立刻跟老板要了馄饨当早膳，端着碗就快步走到张婆婆身旁蹲下：“婆婆，我是边上馄饨摊的，您吃碗馄饨吧。”
张婆婆听见少年清澈的声音，动了动浑浊的眼珠，但她心如死灰，并不想说话。
见她毫无反应，丙捌也不气馁，放软声音又道：“婆婆，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万一您小孙儿哪天回来了，家里总得有人等他啊……”
她闻言瞬间就绷不住了，失声痛哭：“还能回来吗？”
“一定能的！”
“……真的……能活着回来吗？”她最初心有希冀，可被找回的孩子都死了，都死了……
“真的！”
丙捌斩钉截铁，如果张婆婆能看到，就会发现，眼前的少年，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此刻，丙捌没有管任何其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觉得，好好活着是真，此刻的温暖和希望是真。
连旁边首饰摊的摊主也被引得心头一热，忍不住附和：“是啊，张婶，你得保重身体，好好等孙子回家！”
张婆婆终于伸出手，丙捌将碗放在她手上，再握着她的手碰到勺子。
看张婆婆慢慢吃起来，丙捌蹲着等她，并不着急，接过空碗回去时，摊上已经来了几位客人。
丙壹早已离去。
老板忙得脚不沾地，瞧见丙捌清澈透亮、充满无辜的眼睛，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催促道：“还不快来帮忙！”
“诶！这就来！”
丙壹将各方观察所得仔细汇总，记录成册，呈交至赵厚手中。
“公子，岑兰馨今日出现在了天桥瓦子。”赵厚获悉后，即刻向顾乾钧禀报。
钱成顿时咬牙切齿：“这对丧尽天良的狗夫妻！”
他向来记性不好，可上次在茶馆中，公子的话却仿佛印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将尸身置于众人眼前，享受这种操纵生死、散布恐慌的快感。”
顾乾钧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封刚送至的请帖。
洛州城司户参军冯望飞送来的，邀他们“兄妹”二人明日午时于月满楼一聚，美其名曰：“品鉴珍宝”。
这借口实在拙劣。若他所料不差，这场宴席之上，恐怕多有近期才抵达洛州城的生面孔。
赵厚见公子看着请帖：“公子放心，乙壹已传回消息，一切皆在掌握。”
“噗嗤——”
赵厚皱眉看向钱成：“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乙壹已——’”
赵厚：“……”
叶云舒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午时将至。
巧菱进屋问道：“姑娘，可要传午膳？”
她点点头，摸了摸肚子，竟然有些饿。明明用过早膳不久便睡了。
午膳摆上，一道奶豆腐赫然其间，叫她微微一怔。
“姑娘不喜欢吗？”巧菱留意到她的神色，“上回在月满楼，见您将整碟奶豆腐都用完了，奴婢猜想您应是爱吃的，便吩咐厨房做了。您尝尝，味道如何？”
“自是喜欢的。”叶云舒含笑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奶香浓郁，心满意足：“味道极好，很好吃。”
“姑娘，”巧菱站在桌边，“公子方才让奴婢转告您，司户参军冯望飞递了请帖来，邀您二位明日午时，往月满楼赴宴，说是……品鉴珍宝。”
叶云舒咀嚼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
品鉴珍宝？
甲壹昨夜刚暴露，今日幕后之人就下了请帖。只怕是来者不善。
不知那吴必先，是否会露面。
用过午膳，她便径直去寻顾乾钧。
“休息得可好？”他抬眼看来。
“尚可。”叶云舒应了一句，旋即切入正题：“明日之宴，都会有哪些人？”
顾乾钧知她心中所虑，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悠悠道：“城中商贾，衙门官员，皆会赴宴。”
“我……”她略一迟疑，“可否易容前往？”
顾乾钧闻言挑眉，眼底掠过一丝兴味：“你还有这本事？”
巧菱和钱成感到莫名：为何要易容。
叶云舒顶着二人疑惑的目光，有些头大。
但看坐在桌案后的那个人一脸看戏的模样——他肯定知道原因的吧！
“我们眼下只是寻常布商，”顾乾钧支着下巴，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长，“若因容貌惹来登徒子或过多注目，确实平添麻烦。”
一旁的钱成：“……”
正在斟茶的巧菱：“……”
叶云舒：“……”
这什么破借口！
却见他回以眼神——帮你想个理由还不感谢我？
钱成一本正经地看着公子胡说八道——倒也不算，竟还认真地思索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
叶云舒只觉脸上更烫，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忙转移话题。
“只是若在月满楼，有人见过我……”
“旁人倒无妨。”顾乾钧语气淡然，“至于岑兰馨……我自有法子让她去不成。”
“等等，”叶云舒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瓷瓶，递向钱成：“这是‘黄昏醉’，你想办法让岑兰馨服下。”
“他们既与蝶蛊一事脱不了干系，身边必有精通用毒蛊术之人。可试其深浅。”
钱成目光转向公子，见其微微颔首，方才接过瓷瓶，领命而去。
“我听巧菱说了东市天桥瓦子的事，”叶云舒道，“想去看看。”
“早去早回。”顾乾钧温声嘱咐，“带把伞吧，瞧这天色，要下雨了。”
叶云舒离府之前，先去找被关着的济生堂掌柜。
老掌柜虽被拘着，却也未受苛待，算来也不过才关了一日两夜。
见贵人前来，脸上不禁又浮现出局促与愧色。
“随我走吧，送你回去。”
掌柜闻言，难以置信：“贵人……贵人肯放老朽回去了？您……您不怕我告密？”
“你会吗？”叶云舒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安分，派去盯着你一家老小的人，自会保你家人平安。反之……”
“贵人放心！老朽绝不敢多嘴半句！定当守口如瓶！”掌柜急忙躬身保证。
叶云舒欲前往天桥瓦子，途经济生堂，便顺路让马车捎了掌柜一程。
济生堂内，小药童正坐在门槛旁，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大夫布置的功课，忽见一辆马车停在堂前，自家掌柜竟从车上下来。
“掌柜！您病好啦？这么快就能下地了？”他蹦跳着迎上前。
老掌柜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好了，莫要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小药童嘴硬道，“我是怕没人去月满楼讨银子！”
那边结账总是推三阻四，他可不敢独自去要。
“嘿！你个小兔崽子！”掌柜笑骂一句。
王来娣在堂内听得动静，知是掌柜回来，心中也是一喜。
她手上正忙着包药包，没出去迎掌柜。
昨日张大夫去给父亲看诊，张大夫说他病重卧床却无性命之忧，情形颇为蹊跷。
但于她而言，终是得以喘息，能与母亲暂且安住药堂。
她等着掌柜进来，却不期然，一眼看到了跟在掌柜身后那道清丽身影——竟是那位贵人！
叶云舒目光在堂内扫过，看见王来娣，朝她微微一笑。
却见对方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只当是小姑娘家羞怯，便很快移开视线，落在那张用书本垫着腿的旧桌案上。
她从袖中取出银票，递给掌柜。
“使不得，使不得！贵人，这如何使得！”掌柜连连摆手推辞。
小药童的眼睛却霎时亮了起来。
叶云舒不由莞尔，将银票直接递给他：“拿着吧。去买张新桌案，莫再让这些书受委屈了。”
小药童一愣，想起这似是自已往日随口抱怨之语，贵人怎么知道？
一时有些赧然，但还是开心地接过了银票。
马车缓缓驶离，众人不自觉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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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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