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半点尘

作者:别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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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小相亲意气投(一)


      庆历四年冬,因着天子在京郊闭关祈福,天降瑞雪。
      山路湿滑难行,虽是大年初一,但上山来烧香祈福的人少之又少。往年可不是这样,天还未亮,等着烧头香的百姓已经挤满了山路,只今年是特殊的。
      知真坐在廊下,一边看着飘飘洒洒的大雪花,一边听着大殿里师傅的诵经声。嗡嗡嗡嗡的,听不清楚。不过,知真爱这样的声音,朦胧模糊,就像大殿里的檀香,轻飘飘地将人裹缠起来,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今日是大年初一,师傅说,今日不必练功了。既然不必练功,自然也没有早课、晚课。难得的轻松清闲,知真什么都不想做,只坐在廊下,歇着。
      寺里收养了很多猫猫狗狗,还有两只小狐狸,此刻,它们都蜷缩在廊下,和知真一样,百无聊赖地享受着悠闲。
      只有师兄,头顶个斗笠,在院子里扫雪。知真笑他傻,雪还未停,你扫了,雪又落下来了,岂不是白白扫了?
      可师兄说:“他下他的,我扫我的”。
      闻听此言,知真哈哈大笑,拍手说:“你是傻瓜”。可师兄一边低头扫雪,一边说:“你才是傻瓜”。

      师兄的斗笠还是夏天时候,春姨娘上山来时,捎给大家的。春姨娘捎了两顶斗笠,一顶给了知真,一顶给了师兄。见师傅在旁呆呆的,仿佛也想讨一顶,春姨娘想了想,将递给知真的斗笠递给了师傅,又转过身,对跟在后面的小妹妹说“先把这顶送给知真哥哥,回头娘再给你编更好看的,好不好呀?”
      此时知真已经长高了很多了,可春姨娘还是把他当小孩子,从小妹妹头上摘下斗笠,自顾自地久给知真戴上了。妹妹的这顶斗笠,更精致好看,里面还缝了一层软软的布。只是,小了点,只扣到知真的脑袋尖儿。春姨娘笑着说:“知真又长了呀,头都大了一圈儿”。
      师傅在旁戴着斗笠,背着手,等着春姨娘说话,此番有了话茬,立刻接上,“哼,一日吃四五顿,练功到没见多勤快,哼”。
      知真不敢反驳师傅,只默默地握拳、跺脚,春姨娘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又去拍拍大师兄的肩膀,笑着夸赞道:“才不是,我们知真的功夫已经很厉害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对,又补充道:“上树都不用手了”。
      “哎呀,春姨娘你快别说了”,知真急得跺脚,可还是被师傅听了去。上个月,师傅藏在后山大树上的包裹,被知真偷了去。里面是两包奶糕、两包饴糖,知真讲义气,不吃独食,半夜叫了师兄,一顿吃了个干净。师傅查问了好几天,都找不到谁能爬上这么高的树,谁的轻功如此出神入化,踩着细细的枝条,竟然未见一丝断裂。这下好了,春姨娘轻轻松松就给泄露了。本来背着手往后殿去的师傅,转身,一掌拍了过来。
      知真闻听身后的风声,一个滑步,裹着春姨娘就滑到了一丈开外。
      师傅站定了,还是那般气定神闲地背着手,仿佛方才那一个黑手不是他干的。知真有些心虚,小声地说:“师傅”。
      春姨娘一手牵着小妹妹,气息未稳,呼哧呼哧地喘气。她是汉家女,自小就裹着脚,走几步就喘半天。刚刚被知真突然拽跑,惊魂未定之间,心跳到嗓子眼儿了。
      师傅屏息凝神,极力控制着,半晌,瞪着知真道:“你顽皮便罢了,怎么把奶糕和饴糖都吃了”,说罢,转过头去,抱歉地看着春姨娘,两手一摊,无奈地说,“现下什么都没有了,被这两个狗崽子吃了个一干二净”。
      春姨娘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这有什么,零嘴儿不就是给孩子吃的嘛。我今儿又带了些”。
      “可那是给你……”师傅脱口而出,说了半截,却又停主了。转头对知真严厉道:“还不去帮忙?”

      知真盯着师兄的斗笠,想着自己那顶小斗笠,有些恼火。转念一想,也好,若是自己也有一顶合适的斗笠,此时也要在院子里扫雪了。
      山门吱嘎被推响,来人力气小,推了半截便停住了,缓了半晌,复又推门。
      门缝中先是挤进来一个翠绿色的身影,小小的,圆滚滚的。复又挤进来一个灰蓝色的人,细瘦的身条,没有披斗篷。
      知真从廊上蹦下来,大声地喊:“春姨娘,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上山来了”。
      春姨娘一脸慈母笑,拍了拍知真的脸颊,回道:“来烧头香呀”。说罢,从袖中掏出两封红包,递给知真一个,又递给师兄一个,说道:“新春新禧,来年要听师傅的话,好好练功啊”。
      师傅已经听到了院中的动静,停了诵经,走了出来。春姨娘向前疾走几步,两人行了礼。
      知真去抱了小妹妹,师兄挎了春姨娘的篮子,三人向厨房方向转身,但没敢动。
      小妹妹今天穿了一件漂亮的绿色斗篷,细密的针脚,边角不起眼的地方,绣了两个小鹦鹉。这是春姨娘的手艺,小妹妹喜欢这两只小鹦鹉。鹦鹉是知真送的,借着下山的名头去买了来,训了两个月,会说“妹妹漂亮”了,才小心翼翼地送给了春姨娘,扭扭捏捏地说“给妹妹玩儿吧”。从此,小妹妹的衣角上,便时时刻刻绣着这两只小鹦鹉。
      师傅虽是板着脸,但此时眼角的笑纹已经藏不住了。只得一手握拳,抵着下巴,假装咳嗽了下,向大殿比了比手。春姨娘挎着篮子,低头浅笑,轻轻巧巧地迈步进去。知真抱着妹妹,心里却想,怎么会有这样的走路好看的人啊。低头再看怀里的小娃,肉乎乎的,压根儿看不出她将来能不能像春姨娘一样好看。
      师傅挥了挥手,知真和师兄才敢后退三步再转身离开。三人来到厨房,找了个干净的草堆坐了,便开始翻篮子,篮子里是春姨娘年前就答应的腊鸡腊鸭、五香干、各种颜色的饴糖,两个人不甘心,将吃食都拿出来,还去翻篮子下面,在一个布包中找到两柄精巧的弹弓,二人惊呼出声,又慌忙捂住嘴,四下观望了片刻,这才将弹弓藏在怀中,开始大快朵颐。
      小妹妹一直乖乖巧巧的坐在草垛上,踢腾着两只小脚。两只小布鞋勾在脚尖上。知真见了,擦擦手,给她把鞋子穿好,嘴上说着“好好穿鞋,大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师兄嗤笑出声,“她才多大”。
      知真却板着脸,没理睬师兄,反而跪到草垛上,凑近了脸,一字一句地对小妹妹说:“记住了吗?大姑娘的鞋子,要好好穿好了”。
      妹妹点点头,伸出小胖手,给知真擦了擦鼻尖上的油花。
      师兄不以为然,一边啃鸭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不必教她这么多,将来长大了,就住在山上,谁能拿她怎么样?”
      “不嫁人了?”知真撕了条鸭腿肉,递到妹妹唇边。
      “嫁人有什么好?”师兄哼了声,“便是嫁人,也不要远出三里地。若是夫家欺负她,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能把他脑袋拧下来”。
      小妹妹呵呵笑着,根本没听明白两位哥哥在聊什么。过了三月三,她也才刚刚七岁,能知道什么呀。春姨娘将她养的小粉团一般,每隔三天带上山一趟,请师傅教几个字。至于什么针线功夫,春姨娘舍不得她吃苦,半点儿没教。
      师兄是个没有家的人,饿晕在路边,被师傅捡了来,养在山上,自然是无忧无虑。可知真不同,已经十四岁了,师傅说,秦家年前派人来查问过知真的功夫,看样子,开春暖和了,便会派人来接回去了。不过,师傅又说,秦家杀戮太多,恐遭人报复,知真自小养在山上,无人知道是秦家血脉,不回去,反倒是更好。这翻来覆去的,没个定论,知真很是苦恼。他偷偷看过师傅写给祖父的信,信中将自己夸赞地天上有、地下无,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知真看了,脸红了半晌,可他有热切地盼望着祖父的回信,日日去山门外练功,等着信使,可如今半年多过去了,祖父只字未回。

      两兄弟吃饱喝足了,还剩下一包饴糖,便蹲在地上分了起来。知真喜欢蓝色、绿色,师兄倒是无所谓,便将蓝色、绿色的饴糖都挑出来给了知真,自己抱了剩下的一堆,藏到了草垛里,又戴了斗笠扫雪去了。知真很无所谓,他将饴糖揣在怀中,抱了小妹妹去后殿廊下听风吹过铜铃铛的声音。
      风吹着雪花,斜斜地吹过来。小妹妹转过身,贴在知真胸前。
      “背两首诗给哥哥听”,知真下了指令,还给妹妹开了个头,“大风卷水,树木为摧”。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小妹妹柔声细气地接了下句。
      知真笑着弹了弹她的鼻尖,“错了,错了,你又背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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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少小相亲意气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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