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作者:庸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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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临近婚期,婚礼场地突然出了问题。

      原本一大片绿郁葱茏的竹林,一夜之间倒了一大半,魏琮不在,场地的负责人只好打电话给秦艽,让她来看看。

      这是秦艽第一次到不秋园。

      人天解种不秋草,欲界独为无色花。

      竹子,又名不秋草。

      名字起的雅,就是不知道其中包含的深意。园内竹子众多,她推测这名字应该有这层意思在里头。

      负责人将她引进园内,她看出来,这是江南园林造式。虽少了江南园林散漫的意趣,但也称得上“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园林占地很大,亭台楼阁,榭廊轩舫一应俱全,更有数不清的花草树木,尤其是竹子,根根分明地从地上冒出来。往细处看,园内建筑檐宇高挑,一山三池也十分考究,水引的是活水,造山的石头瘦、皱、漏、透,造这座园林的人应该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她到一处水榭坐下,负责人给她倒了杯茶。
      她正准备说正事,一道声音插进来。

      “秦总。”
      声音莫名熟悉。

      回廊下出现一个男人。

      秦艽认了大半天,才认出这是许久未见的祁旻。

      “祁旻?”秦艽很是惊讶,说,“怎么黑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一个两个见了我都只会这么说。”祁旻抗议,“这明明是健康。”

      “好好好。”她敷衍道,“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受人之托。”

      秦艽没再问。

      “什么时候回来的?”秦艽和他闲聊。

      “上个月。”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是外放,不是流放。”

      秦艽笑:“那你这是到非洲走了一趟?”

      “澳洲。”他大声道。

      几年前,他被他妈安排外派到澳洲,他一个建筑设计师,被派去干工程,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那儿太阳毒的要死,我没晒出病来都谢天谢地了。”

      秦艽不置可否。

      “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你什么时候结完婚,我什么时候走。”

      “乔枫说的?还是赵闻简?”

      她没告诉他结婚的事,这件事本也不重要。

      “你怎么不想想你那未过门的老公呢?”

      时隔多年,他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秦艽一下被点通了。

      “他叫你回来的?”

      “你老公啊?”他一脸欠欠的样子。

      “我未婚。”

      “准老公嘛。”

      她斜睨他一眼。

      他收敛一点儿,说:“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我妈放人。”

      也是。

      祁旻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五天后我在这儿结婚,这儿的人突然说后山的一片竹林倒了一大半,叫我来看看。”

      秦艽往四周看,没有负责人的身影。

      “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办正事了。”

      她说完,打算去找负责人。

      “别麻烦人家了,我带你去。”

      “这儿你熟?”她有点不太信任他。

      “熟,我设计的。”

      秦艽看向身旁一池活水,不知其源头。

      “设计得很好,到这儿真像到了江南。”

      “也不全是我的设计,这儿的主人也费了一番苦心。”

      他学的现代建筑,对园林本也没多少了解,不敢邀功。

      倒是那位主人,学得和建筑一点儿不沾边,在设计不秋园时,一砖一瓦都要过问,处处抠细节,数百次把他的设计稿打回来。

      祁旻带秦艽到后山去,后山是自然成形,不秋园没有破坏它的自然,而是依托它形成自身的自然。

      她先是远远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没有她料想的破败。

      她刚想走近,祁旻叫住她。

      她转身,听到他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但我还是要祝福你们。作为你们两个共同的好友,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只是,我还是想为他多说一句,不要伤害他。”

      感情中,最先爱的人最先受伤。

      他知道魏琮对她的感情,并非一朝一夕,一旦受伤,或许再也缓不过来。

      秦艽不太懂他的话,她想,自己怎么有本事伤害魏琮,反而是她自己,才应该时刻防备,被他伤害,祁旻担心错人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点头,招呼祁旻一块儿往前走。

      祁旻说不了,他就送她到这儿,前头没有危险,让她大胆往前走。

      秦艽眼看着他离开,然后,转身独自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间有一条小道,像是人踩出来的,蜿蜒曲折。

      走了许久,秦艽也没有见到倒了大片的竹林。

      前方的路还很悠长,天空却突然打起了雷,林中渐渐起了雾,她心道这是要下雨了,可要见的还没见到,不想就这么回去,之后还得麻烦再来一趟。

      竹子向来是她最喜爱的,竹林赏雨,就算被淋湿,也是值得的。

      途中经过几棵矮竹,想来是新近种的。
      再一抬头,就看见一抹身影,背身而立。

      她突然一阵忐忑,不安涌上心头。

      风吹竹叶响,那人听到了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转过身面对她。

      秦艽想问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却迟迟不敢开口,怕听到不想听到的回答。

      “他们说这儿的竹林出了问题,你不在,就叫我来看看。”她颇淡定地开口。

      魏琮这时已经站得离她很近。

      “竹林没事,是我让他们这么说叫你来的。”

      “嗯。”

      他以为她会问他为什么,结果只是简单的“嗯”。

      “你不问问为什么?”

      她有不好的预感。

      “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再说。”

      她想拉他走,他反握住她的手。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事不能不做。”

      她很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但是不能。

      “我爱你。”

      她顿时遍体生寒,手止不住地发颤。

      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抖,紧紧握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句话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一直想告诉你。本来想着婚礼上和你坦白,但又怕你觉得我是逢场作戏,所以才决定今天和你说。”

      说罢,他单膝跪地,从口袋中掏出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闪得刺眼的钻戒。

      “艽艽,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像是天崩地裂的一瞬,四周归于沉寂,是初生,抑或是末日。

      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道他何至于会做到这一步。

      他为什么会对她说“爱”,他怎么会对她说“爱”。

      她一点都不懂爱。

      可他虔诚的样子,像她忠诚的信徒。

      她真的看不懂他了。

      但她谨记他的话,当一个戏子,矫饰体面。

      “我们不是本来就要结婚吗?”秦艽强压下心中的不解,平静地问。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他依旧单膝跪在地上。

      她深呼吸一口气,蹲下,与他平视。

      “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轰隆作响的雷声勉强掩盖住她声音里的颤抖,她承认,她失控了。

      “我接受了你爱我,你也应该接受我爱你,这才是真正的婚姻。”

      她想,他这是在逼她。逼她说实话,或者彻底将谎言坐实。总之,他不是真的爱她。

      秦艽可以接受自己说爱,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假的,可她不能接受他也说爱,就算是假的。

      这是艘不受掌控的轮船,舵手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却更加失控。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放弃挣扎,伸出手,说:“我愿意。”

      她最终选择将谎言坐实,或许,她早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冰凉戒指套在无名指上,一滴雨水砸向她的手背。

      ……

      八月,夏末,婚礼如期而至。

      不秋园也马上要迎来下一个秋天。

      对于这场准备许久的婚礼,秦艽除了累,没有任何感受。她只当自己是个提线木偶,最令人动容的誓词环节,她都觉得比学生时代的演讲稿还生硬、无趣。

      来来回回换了五套礼服,终于到了晚上。

      不秋园里有许多可以住人的屋子,这是最大,也是最有意境的一间。里头的陈设也很有古韵,拔步床,龙凤烛。

      她穿着敬酒服坐在拔步床上,脑袋昏昏沉沉,胃里直犯恶心。

      刚刚她不顾魏琮的阻拦,喝了许多酒。别人只当她是高兴,来者不拒,越发给她灌酒。整整一天,她几乎一口没吃,想吐也吐不出来。

      胃里烧的难受,她蜷缩在床上,就要睡过去。

      忽然,外面一阵响动,有人在喧闹。

      秦艽勉强撑着胳膊坐起来。听了一会儿,外面像是吵着要闹洞房。

      魏琮今晚也被灌了好多酒,他是真的高兴。但因为担心秦艽,他早早离席了。不承想,乔枫带着一帮人愣是从后面追上来了,他只能站着门口,拦住他们。

      “大喜的日子,一块儿热闹热闹呗!”乔枫带头起哄。

      “今天不行,改天找机会让你好好热闹。”魏琮说。

      “闹洞房闹得就是今天,改天还闹个什么劲儿啊。”边说还边扭头招呼大家,“你们说是吧?”

      乔枫仗着今天是魏琮的大喜之日,他不会发火,十分硬气地地吆五喝六。

      魏琮被吵得太阳穴生疼,正打算处理他,身后的门开了。

      新娘从门内走出来,看上去像没缓过劲来,懵懵的。

      其他人看到新娘出来,兴奋地起哄。

      魏琮看她站不稳,急忙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出来了?”他关切地问。

      秦艽一到他怀里就闭上了眼睛,嗫喏道:“我听见外面吵,出来看看。”

      魏琮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应该就是喝多了。

      “夜里凉,我们进去,好不好?”他耐心哄她。

      她半梦半醒地点头。

      他唤祁旻,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把他们弄走。

      然后,弯腰将她抱起,回房,一脚把门踢上。

      他将她放到床上,看她皱着眉头,不舒服的样子。

      他坐在床边,抚摸着她的发顶,也皱着眉,说:“艽艽,是哪儿不舒服吗?”

      她没说话,只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是胃不舒服吗?”

      她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魏琮心揪起来,“是不是又没吃饭?”

      她点头,又摇头。

      他拿起一旁的电话,要给住家医生拨过去。突然听见她说:“不去医院。”

      他安抚她道:“不去医院,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不要医生。”

      “你现在这样,不能不看医生。”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揪住他的裤腿,说:“不,不要。”

      他只得先把电话放下,轻声问:“怎么了?”

      她把头枕在他的腿上,环住他的腰,说:“我没有生病,我一会儿就好了,吃点东西就好了。”

      他无奈,道:“那我叫人送点吃的过来,要是还不好,就要看医生。”

      她乖巧地点点头,脸颊隔着衣料蹭他的腿。

      饭送来,魏琮看着她把饭吃完。两人又各喝了一碗醒酒汤。

      秦艽清醒了一点,胃也好受了许多。想起自己还没洗漱,便向卫生间走去。

      魏琮看她走路摇摇晃晃,急忙拉住她,问:“要去哪儿?”

      “洗澡。”

      喝了这么多去洗澡,他是真怕她出事。

      “别洗了。”

      她摇头,坚持道:“不行,要洗澡。”

      “我不嫌弃你。”

      她皱眉:“那也不行。”

      这和嫌不嫌弃她有什么关系,她没搞懂。

      “不然我给你洗?”

      她一下子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下一秒没站稳,他又赶紧把她拉回来,这才没跌倒。

      “别乱动,小心摔了。”魏琮说。

      “不行不行,太快了。”秦艽喃喃道。

      他笑了,知道她想哪儿去了。

      “快吗?都结婚了。”他顺着她的话说。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他存心逗弄她,凑到她耳边,继续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做点正事岂不辜负?”

      她突然睁大眼睛看着他,像被吓着了。

      还未消退的酒精让她露出了本真的模样。

      他突然有些懊恼,又有些落寞。

      他知道她心存芥蒂,不想逼她。

      既然开始了,那就慢慢来。

      最后,他叫了这里的阿姨帮忙看着她,她这才如愿洗了澡,洗刷今天一天的烦闷与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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