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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
天光渐明,晨光透过窗棂缓缓笼罩着桌案上的纸张,上面的字迹已经干了。
又是一个未眠夜。
虞时晚坐在书案上,回望了过去发生的事情,说来也可笑,虞家、东方家、再到现在这个地方……奔波的十多年里,她还没有一个真正可以属于她的地方。
起初的她还天真地幻想可以得到一丝真心的爱,后来才发现爱是太飘渺的东西。
只有权势、地位、钱财才是真正可以把握的。
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还值得她付出半分真意,大概只有东方长泽了。他们是这世界上血脉最亲近的人,他们会是这世间最紧密的共同体,更何况,他曾经还是她濒死时照进来的唯一的一束光。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对东方长泽交付真心,她可以迷恋他、占有他,但是绝对不会去爱他。
爱意味着先一步的妥协,意味着将自己的真心交出,这无意于将自己的软肋交出,她不要这样。
她要的是居高临下,是将一切都握在手中,因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理所当然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至于她名义上的夫君,裴淮真……不过是日后她实现野心的跳板而已,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
东方常让她嫁给裴淮真,无非是想借助联姻的方式捆绑利益,从而巩固东方家的地位。
他认回她这个女儿,从一开始打得就是联姻的主意,而且虞音已经死了,他认回虞时晚这个女儿也是无可厚非。
虞时晚很清楚这点,她知道东方常是个什么东西,血脉感情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远远没有东方家族的利益重要。
她清楚地知道这场婚姻就是一场利用,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冰冷的算计,所以她没什么感情就嫁了。
逃婚什么的,不可能。
她才不至于幼稚到在婚礼前跑到东方长泽面前表白一番,然后让他带自己逃跑。
她好不容易才从虞家风风光光地回到东方家,为什么要逃?
而且她嫁得还是比东方家好太多的裴家。
嫁给裴淮真有什么不好?
她可以获得的资源更多了。
迟早有一天她会利用这些资源让自己越来越强大,到时候那些抛弃过她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就在她思忖的时候,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熟悉的青竹气息随着晨间的风悄然而至。
她还未来得及回头,视线边缘便先映入了一只的骨节分明的手,那人手指修长如玉,带着一种近乎冷冽的干净。
他弯腰拾起被风吹落在地的一张宣纸,光照在他白色的衣袍上。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只捡起她宣纸的手向上移动,先是素白如雪的宽大袖口,随后是挺括的肩线,最后,是一张被柔和晨光勾勒出的清隽侧脸。
他一袭白衣立在熹微的晨光里,周身仿佛晕开一层朦胧光晕,干净得不染尘埃。
虞时晚眨了眨眼,随后才反应过来裴淮真是在看她写的字。
他正微垂着眼,一向清冷的凤眸此刻透着些许难以捉摸的专注。
虞时晚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绪不由得紧绷起来,那上面的字很丑。
裴淮真没多说什么,他的视线缓缓移向桌案上宣纸,他的眼神平静,除了轻颤的睫毛外,看不出什么波动。
“练了一晚的字?”他终于开口了,不似虞时晚想象的那般冷冽,那声音低沉温和,像初融的雪水漫过青石。
“嗯。”虞时晚点头回应道,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后又放松了下来,弯起一抹嘴唇,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温顺,又不失少女的活泼灵动。
“今天还继续写吗?”她乖声问道。
裴淮真并未立刻回答。
“夫君?”虞时晚问道。
虞时晚抬头看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闪着光看他。
裴淮真赶忙避开目光,随后走到窗前。
虞时晚有些费解,难道是她不够好看不够让人心动吗?其实对于皮囊,她还是很有自信的,但现在她有些怀疑。
随后她偏过一旁看镜子才发现自己眼下一片清灰,居然这么憔悴,所以裴淮真刚才是嫌弃吗?
她看向站在窗台旁的裴淮真。
晨光洒落窗台,将他素白的衣袍映照得近乎透明,仿佛拢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就在那流云般的宽袖之下,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裴淮真指尖微动,一枚小巧的玉色香匙不知何时已在他手中。他动作舒缓而娴熟,将香炉的盖子轻轻合上,那姿态不像是在完成一俗务,倒更像是在进行一场静谧的仪式。
“你该歇息了。”他的声音随之响起,依旧温和,却仿佛带着那安神香烟气的缥缈,不容置疑地漫入周遭的空气里。
细白的烟雾自炉孔中袅袅升起,徐徐散开,是清冽的松针与恬淡的草木交融的气息,仿佛能将人紧绷的神思悄然抚平。
虞时晚看着他沉静的侧脸,那香气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不容拒绝地缓缓将她包裹。
她原以为自己会抗拒这种近乎被掌控的安抚,但一夜疲惫竟让她的意志出现了细微的裂隙。眼皮渐渐沉重,周遭的寒意和那些在心底翻涌的算计,似乎都在这片温宁的香气中暂时沉淀、远去。
在她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刻,仿佛感觉一双沉稳的手臂将她轻轻抱起,安置在温暖的榻上,锦被覆身的触感柔软而踏实。
原来新婚的那晚她是这么睡着的。
好安逸啊……
她打了个哈欠,沉沉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那些阴谋算计,也没有那些丑恶嘴脸,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的梦。
轻盈又美好。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熬煮好的鸡汤摆在桌案上。
虞时晚披衣起床,寻找这裴淮真的踪影。
他不在这里。
虞时晚看着桌上那碗还飘着热气的鸡汤,没有再多想什么,拿起勺子一饮而尽了。
她看着桌上的那本《三字经》,在想自己是一边练字一边等他回来,还是直接去找他。
打住,她为什么会真的这么会乖巧。
学习这种陈腐掉牙的东西对她来说有好处吗?
虞时晚看着那本书,心里一阵鄙夷,她完全不认同这本书里说的那些话。
她坐在凳子上,跟那本书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捡起来了。
认不认同书里的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借助这本书学习认字。
她可以不认同这些“圣洁”的文字,但是不能不认识它们。
就这样,她学到了下午结束。
黄昏的夕阳慵懒地趴在她的肩膀上,裴淮真还没有来找她。
虞时晚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虽然她并不爱裴淮真,但是……
但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直到发丝顺滑到肩膀上时,她才意识到点什么。
她还想裴淮真继续给她梳发,就梳昨天那个发髻,不过今天她想换个珠钗。
“阿树!”虞时晚打开窗,对着窗前的那棵大梧桐树喊道。
一道暖黄色的光闪过,树精灵化形出来回应道,“主人,你有什么吩咐吗?”
“你觉得裴淮真现在会在哪里?”虞时晚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树精灵摇了摇头,“主人有时在碎玉山涧,有时在听松崖,又有的时候会在清寂台……”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不如我自己去找。”虞时晚蹙眉打断,当即转身欲行。
“主人,你是要去找男主人吗?”树精灵匆忙跟上她的步伐,“但男主人也有可能不在栖霙山啊。”
“不找找怎么知道。”虞时晚语气微躁,一时竟没有收住自己原本的脾气,但又想到树精灵不过是个刚化形不久的精怪,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而刚化形不久的树精灵论起走路的速度根本不是虞时晚的对手,更何况虞时晚本就狡猾,一会儿走东一会儿走西,兜着圈绕它。
没一会儿,树精灵就被虞时晚落在身后。
“主人,等等我。”
树精灵呆在原地,再也走不动了。
她没再理会身后的小精灵,提起裙摆朝着依稀传来水声的方向走去。
直觉告诉她那里或许会藏着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
即使不能找到裴淮真,她也能更熟悉这里。
她才不会那么乖巧地呆在屋子里练字,傻傻地等着裴淮真来看她。
她哪有那么老实,都是装的。
水声愈来愈近,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凛冽的寒意,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如雪后青竹般的冷香。
她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翠竹,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方氤氲着彻骨寒气的泉池。水色澄澈如璃,却隐隐泛着幽蓝的冷光。
想着虞时晚动作不由得大了起来,等她拨开这片竹林靠近过去,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她呼吸一滞。
裴淮真,就在那寒泉中央。
他背对着她,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散下,浸湿的发梢紧贴着他线条流畅的背脊,没入寒泉之中。白皙的肌肤在幽蓝水色与朦胧寒气的映衬下,仿佛冷玉雕琢,竟比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更显得冰肌玉骨。
他宽阔的肩背微微紧绷,水珠沿着紧实的肌理缓缓滑落,每一道轮廓都蕴藏着一种收敛到极致、却又难以完全遮掩的力量感。
裴淮真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到来,依旧静默地浸在寒泉里,仿佛一尊凝固的玉像,与这冰泉、这竹林融为一体,带着一种极致禁欲却又惊心动魄的圣洁与……破碎感。
对,没错,破碎感。
虞时晚注意到他那双冷冽的凤眸痛苦地紧闭着,好像刻意在忍耐什么,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多痛苦,却有一种隐忍的脆弱感在里面。
她想起了他那长而密的睫毛,闭上眼睛的时候有种不可亵渎的感觉,可越这样她就越想靠近他。
直到走出几步,虞时晚才注意到,她好像离他有些近了,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
是受伤了么?所以才不会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个念头一起,虞时晚心中那种干坏事被“抓包”的紧张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胆的、近乎审视的好奇。
她不再隐藏身形,反而向前悄无声息地挪了几步,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流连在寒潭中央那个毫无防备的男人身上。
她开始大胆去凝视着寒潭中间的那个男人,这种凝视不是单单的痴迷与喜欢,更多的是好奇跟欣赏,还夹杂着一种隐隐的快感。
他越脆弱,越毫无防备,她心里那种莫名的快感就多几分。
与此同时,她心里有一种东西好像在扑腾扑腾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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