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的姐姐有支箭

作者:庄小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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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徵之声


      林尧耳尖一动,瞬间辨出,这是林嗔的声音。

      她目光如炬,定睛细看。

      只见那偷袭的戎狄之人竟还未气绝,他身形摇晃地立在那里,腹部的伤口处鲜血汩汩涌出,在地上洇出一片暗色。

      那戎狄之人面目狰狞,猛地用力往后一退,硬生生将插在腹中的箭矢拔出,殷红的鲜血顺着箭杆滴滴落下。

      他高举起那柄不知沾染过多少人鲜血的骨刀,刀刃寒光闪烁,裹挟着腾腾杀意,直冲着林尧狠狠砍来 。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老人高呼一声 “啊” ,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手中高举着一壶不知装着何物的容器,猛地朝着那偷袭的戎狄身后砸去。

      戎狄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蓦然转身,眼中凶光毕露,狠狠一脚踹向老人,老人单薄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紧接着,戎狄高举骨刀,眼看就要直直扎进老人体内。千钧一发之际,林尧银牙紧咬,飞身而起,手中木簪如闪电般刺入戎狄的后脑勺。

      戎狄闷哼一声,轰然倒地。

      刹那间,空气中血腥味与酒味相互交织,弥漫开来。

      林尧俯身将倒地的老人缓缓扶起,脸上虽挂着一抹笑意,眼中却透着不容小觑的锐利,饶有兴致地对老人说道:“陈老先生,这可是我珍藏许久的美酒,就这么没了,您老人家可得赔我啊。”

      那老人捂着腹部,喘着粗气道:“林娘子不是只卖茶,不卖酒吗?”

      林尧笑笑,贪婪的嗅嗅那酒气,随即又似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嫌弃地皱了皱眉,扭头回答陈老先生:“不卖啊。自己喝,有何不可呢?”

      一波袭击过后,众人坐在茶楼的板砖上喘着粗气休整,桌椅板凳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林尧目光缓缓扫过自己苦心经营七年的茶楼,满心皆是怅然与无奈。

      而后,她倚着门框,抬手狠狠往自己头上敲去,“哐哐”之声清晰可闻,似要将满心懊恼都敲散。

      她真恨不得回到几天前抽自己两巴掌。

      这哪里还像个茶楼啊?也不知道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诚然,这群人都还活着。可他们的存活,是那般艰难而无力。

      他们活得忙乱不堪,面对危险毫无抵御经验,只是在慌乱中勉强求生。

      林尧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这几日所叹的气,比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本以为此番重回这茶楼,定能上演一场奋勇杀敌、身先士卒的大义壮举,未曾想,最终却是一场抱头鼠窜的荒诞闹剧。

      到底只是普通百姓罢了,即便身处边关,又能如何?

      这么些年来,他们既未修习过武艺,也未曾抵御过外敌,仅有的所谓“杀敌”经验,不过是在日常生活的矛盾纷争中与人打斗罢了。

      这二十多人的战力,恐怕连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都比不上,说不定那些仅有寥寥数人的小门派,实力都在他们之上。

      “唉,愁煞人也!真是好发愁啊!”林尧边敲着头,边唉声叹气,满心的忧虑与无奈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有人伸出手,轻轻挡在了她的头与门框之间。

      林尧动都未动,甚至都没抬眼,只是下意识地扯住那人的衣摆,轻声唤道:“阿嗔。”

      那人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林尧神色落寞,接着喃喃道:“阿嗔,你说,那日我是不是不该回来?我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何苦去充这个英雄?守备军都已撤离,我为何还执意留下?起初明明是我不许你插手这些事,可如今……唉,你说,若是你姑姑还在世,会不会怪罪于我?”

      林嗔双唇紧抿,沉默不语。

      他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悬在这个便宜阿姐的头上伸了伸,思虑一瞬后,最终还是没有放下去,只是隔空摸了摸这个便宜姐姐的头。

      他注视着不远处两人的影子,他和她的影子靠得这般近,近得犹如一个人,近得犹如他将她搂在怀里轻声抚慰着。

      林尧蓦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对上林嗔的双眸,一时间,两人皆沉默不语,周遭的空气仿若都凝固了。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林嗔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林尧温热的呼吸,这让他心头莫名一乱。

      林嗔慌乱的向后退一步,将双手背到身后,支着耳朵装作认真的样子倾听林尧说话。

      林尧一脸正色的对他道:“阿嗔,要不你自行离去吧。你之前不是一心想要查明你姑姑为何要带着你四处躲藏吗?眼下便是机会,你赶紧走,莫要再耽搁了。我绝不阻拦你,快些去吧。”

      林嗔阖着眸子,突然学着林尧的样子斜倚到了门框上,拂了拂袖,说道:“这样啊。”

      林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突然猛地伸手,一把握住林尧的手,牢牢一拉,将她扯至身前,微微俯身,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林掌柜不妨先把藏在袖子里的木簪收起来,再谈让我离开之事如何?这般,你的话可信度,或许还能高些,嗯?”

      林尧闻言,眼尾微微一挑,伸出一只手,轻轻将林嗔推开,而后摊开手掌,将掌心那枚木簪显露出来,嘴角噙着一抹调笑的弧度,悠悠地说道:“哎呀,竟被你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

      林嗔再次将她拉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我不会走的。你别忘了,我的左肩可还有你留下的伤口呢。所以啊,就算有朝一日要走,起码也得等我把这笔‘债’讨回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姐姐。”

      啧,也不知为何,在这般情形下,听到这小子喊自己姐姐,林尧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林尧眼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突然抬起脚,狠狠朝着林嗔的脚背跺去。随后用力一把将他推开,快步朝着不远处躺着的翠红走去。

      林尧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裹挟在烈烈长风里,悠悠传至林嗔的耳中。。

      林嗔听闻,身形微微一滞,随后整个人仰靠在门框上,痴痴的笑了。

      林尧不再理会他。

      她行至翠红的身后,坐下轻拍了拍翠红的肩膀。

      翠红正裹着衣物,侧卧在由几条板凳拼凑而成的简易床板上。她双眼圆睁,目光空洞,怔怔地望向那扇漏风的窗柩,眼神中满是茫然与无助。

      在她的不远处,有一人屈腿守在那,是铁匠阿七。

      阿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翠红,他的眼眶泛红,应是哭过。

      见到林尧过来,他求助的看了看林尧,似乎是希望林尧能够开导开导翠红。

      林尧不再看他,轻唤了一声:“翠红。”

      翠红并未转头看她,只是勉强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林尧隐约听到她在喃喃自语,声音极轻极轻。

      林尧赶忙俯身凑近,这才听清翠红说的话。

      她口中念念有词:“翠红是谁?奴家可不叫翠红。不对,不能称奴家,得是我。我绝不是翠红。”

      话语间,她情绪陡然激动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抹怒色,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那“啪啪”的声响在屋内格外刺耳。

      林尧见状,心下一紧,赶忙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试图阻止她的自伤行为。

      刹那间,她猛地扭过头,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瞪着林尧 ,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迷茫,更有挣扎 。

      “我怎会是翠红?我本应叫流微!是取自‘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的流徵!我是被抄家流放之后,才被迫叫了这翠红的。翠红?红绿相杂,俗气又令人生厌!可叹我竟习惯了这名字,一叫便是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啊!我是流微,绝非翠红!”

      翠红,哦,不,是流徵。

      流微情绪激动,眼眶泛红,猛地抱住林尧,声音带着哽咽,不住道着歉:“妹妹,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这般失态的,我不该冲你发火的。实在对不住,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不住。”

      林尧摇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不在意。

      残阳透过雕花窗棂,将流徵脸上的泪痕镀成金箔。

      “骆驼院里讨生活的,原该把折辱当寻常事。可此番被戎狄……我不知道怎么了,还是觉得好难过,觉得好”

      流徵流着泪,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耻辱!”

      不远处的阿七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奋而起身,冲出了茶楼。

      流徵望着阿七离去的背影,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可知道,他从前是我家的马夫。自幼我便知晓他对我的心意,可我也明白,三品官员的女儿,怎会下嫁一个马夫?及笄那年,父亲告知我少卿之子上门求娶,我未作丝毫犹豫,当场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流徵抬手,想要整理那凌乱的发髻,可无论如何摆弄,都无法恢复往昔的整齐模样,她只得作罢,继续缓缓道来。

      “成亲前夕,他给我递了一张纸条,上面罗列了我未来夫婿的种种劣迹,末尾还写着‘可还想嫁?若嫁,我护你出嫁’。那时的我,看后并未理会,随手便将纸条撕得粉碎。”

      流徵陷入回忆,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缓缓阖上眼眸。

      “可谁能料到,成亲后不久,我那夫婿便接连将小妾抬进家门。这还不算,他竟还妄图让我借助父亲的官职,与他一同买官卖官。父亲自然是不肯!可即便父亲并未参与,因着姻亲关系,他们家丑事败露后,父亲还是受到牵连,我们全家被判流放,我也被烙上印记,押送至这骆驼院。而我那负心的夫婿,倒是落得个痛快,当场便被处死。唯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流徵伸出手,向着门口的阳光,又像是想要抓住阿七离去的背影,然而最终,她的手徒然落下,什么都没能抓住。

      她噙着泪,声音颤抖:“其实,我是感激他的。你知道吗?他一路都跟随着我,我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我懂他的心思,可我如今已是这般狼狈不堪,早已没什么能给予他的了。我自觉配不上他,也不值得他这般付出。我试过诸多方法想要赶他走,我不愿让他看到我这副凄惨模样,我甚至想着要讨厌他。林尧,你说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到底该怎么办啊?”

      言罢,流徵紧紧搂着林尧,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悲恸,仿若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痛苦与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林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说实在的,在感情这方面,林尧宁愿提刀多杀几个戎狄人,也不愿陷入这般复杂纠葛的境地。

      她能做的,唯有紧紧抱住流徵,似要用自己的怀抱,给予她些许温暖与力量 。

      林尧不由自主地抬眸望向林嗔,连她自己也道不明为何在此刻看向这个平日里总惹她心烦的小子。可目光就像是被牵引着一般,直直地落在了他身上 。

      待安抚流徵睡下后,林尧抬手取下那根刻着“尧”字的木簪。

      木簪上沾染的血迹尚未擦干,已凝成了褐色的痕迹,显得有些斑驳。她将木簪握在手中,反复端详,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

      林尧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此刻她就想好好的看一眼这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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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流徵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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