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的自传

　　早
　　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思维转变也很多，我很羡慕能静下心来做一件事很久的人，其实某些时候我也可以，在画画和看漫画和电视剧等等汲取精神粮食的时候我会无比专注，我会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就像阿基米德沉溺于他的数学而忽视了死亡。
　　最近总有些模糊的片段从脑子这贫瘠的土壤里析出，看似已经干涸的地方，也未必一无所有。曾经奶奶带我制作红薯粉，是我第一次见非牛顿流体。得到一旁坐在矮木凳上的奶奶的准许，用手伸进去感受了这种神奇的东西，水状的固体。我在一边问东问西，也忘记了最终它变成了什么食品。
　　每一次收集塑料袋的时候奶奶的动作和身影都在。每一次那个低矮的水龙头，她会叫我扶她一下，她右手扒着爷爷窗外的一小段窗沿慢慢站起来。她很害怕光滑的地面，所以瓷砖铺成的新家她一直不敢进。地上有水渍她都走得很小心。有一次，我睡过头，奶奶已经走路去拿早点了，那天晚上下雨路滑，她拿回来的汤面才只有半碗，但她也估计不记得了在哪摔了。有时候会抓一把瓜子放在外套口袋里，南瓜子、葵花籽就这么躺在衣服口袋里被遗忘，在洗衣服的时候翻开掉落才知道里边还有这些东西。
　　可能起源于她总会想着带点什么给我。我不愿意把一个人美化成只知道付出的样子。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真的没有私心，她曾经也会吧，也会把好吃的藏起来，也会想带孩子很麻烦，也会觉得活计累得死人。她是怎么想的只有她知道，就像没人能代替我说些什么。
　　我也只是说我看到的。感受到的，记住的，忘不掉的。一直以来我以为不留照片、录音、录像，我就能记不起来，就不会痛苦。现在才知道留住与留不住都区别不大，可能人和别的生物的区别就是愿意向虚幻支付生命。
　　就是奶奶这样的人，生命的延续是一儿一女，从儿女身上能看出一些相似，但完全无法从他们的肢体动作和言语来描述我奶奶的人生。对于我来说所谓的脾气品性或者某些外貌的相似完全无法从子女中或者任何一个有亲缘关系的人看出。对于我来说不管多像，独立的人散发的独立个性无法解释。
　　我无法从我爸或者姑妈的行动或者外貌来思念奶奶。表姐总说姑妈笑起来像我奶奶，我觉得不像，但我也只能说像，我不想让姑妈觉得自己身上留不下母亲的影子。
　　我只能从陌生从未认识的人事物上偶尔瞥见奶奶的影子。就像，每一个白发的老奶奶和哪怕一颗南瓜子。
　　我不愿想起来的事情是真的想不起来，可能奶奶对我所做的事还算能让我愿意记起。
　　我爸，到底值得我想起来什么描述呢。
　　生物学上的父亲，为我做了该做的事情，让我活着。
　　此外做了一个完美的反面教材，抽烟、喝酒、打架、家暴。说实在话小时候的动画片能被举报下架，那为什么我爸还能继续做着比动画里还要过分的举动。
　　成长的这段路，多亏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总会收到同情。当然还有不信的，比如我表姐，但她也信了现在。毕竟我也不相信有人对着自己的亲妹妹说是她克死了自己的丈夫。
　　当然儿时也曾经有过他可能是不善表达感情的想法。但现在我觉得可能单纯是因为他没有完整的情感体验，而且一直未受正确引导，再加上烟酒熏陶，所导致他麻木，对人的痛苦麻木，是个天生的反社会的潜在“人才”。
　　还记得什么呢，从我妈妈嘴里转述，他对于我出生的欣喜？护士说是个女孩，他说是千金。
　　晚上帮我妈哄睡我然后去工作，直接通宵。带着襁褓里的我看病排队的时候有人插队，把别人骂了一顿。
　　长大帮我开家长会，我妈妈从来没有来家长会过。但她不会来，小学、初中、高中，近的忙，远的晕车，我都理解，但我很想她来。
　　带生病的我看病，我输液，他出去买早点给我，然后留我一个人，让护士或者旁边的人帮忙看着点滴。我自己也养成打点滴不睡觉，带着吊瓶上厕所。他好像总有事，坐不住，就算生病的谁都一样。
　　有一次坐客车，他在旁边，到站了，他先下去了，我睡着了，自己醒来看着车上只剩下两三个人了。看看他不在还紧张了一下，连忙下车，他已经走的很远了。
　　他不允许我碰他，有记忆以来，我没有抱过他。碰到手臂都会被拍开。
　　犯错了会连着我妈一起骂，看似站在我这边，其实是想撕裂我妈和我的纽带，让我妈痛苦，让我也痛苦。
　　肩胛骨摔摩托，摔断过。帮奶奶家修缮房顶摔下来股骨头坏死，腿骨断了，脚掌粉碎骨折。
　　擦伤、割伤数不胜数。
　　我在我爷爷的房间里为他祈福过，希望他早日康复，因为这件事被我妈妈还是奶奶记着还拿来证明我是对我爸爸的爱。
　　高中毕业是他和之前毕业的流程一样骑着摩托，大包小包都塞上，绳子绑好，带上我回家。
　　因为打车装东西会比较贵，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高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了两张电影票，是加勒比海盗系列有美人鱼的那一场，他可能是来开家长会的，我说去看，他可能也没事就去看了。也没有什么交流，看完他就坐客车回去了。
　　记得上次父母吵架，我坐在沙发中间，那个粉色薄毯子当沙发套用的沙发。我坐在他两中间，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起碰了他两手臂，可能是想让他们再看看我企图唤醒他们的理智，第一次被两个人一起打了。左边背上和右边背上或者是手臂吧。无所谓了。
　　小时候劝酒，第一次我会看到他为了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好像看似很爱护我的样子会安抚说“等一会儿，就走”，第二次会忽略或者不耐烦，第三次就会说我不懂事，第四次可能会被骂，我讨厌所有喝酒的叔叔。第五次或许是我妈会去劝。
　　我不喜欢烟味，我妈说他在她怀孕的时候不在家里抽烟。但在外边他不会管我，也不会劝别人，只会和别人一起吸烟，然后让我离远点，或者直接不在乎我在不在。
　　总是让我帮他做菜拿东西，不是摘蒜就是摘辣椒。他做菜可以。但是就是一个人做菜不行，做久了他会觉得别人欠他。和我妈吵架以后做菜不行，我以前只觉得他生气是应该的，毕竟他吵架了心情不好。但是我做错了什么，每次上桌吃饭都让我感觉到难受，我觉得我吃东西少不一定是挑食，老肠胃病也不一定是熬夜熬出来的。
　　再有就是吵架，记忆最深刻的是我村里的孩子王朋友叫我晚上出去另一个离得很近的村子玩，那里很大的沙球场，可以撒欢玩。我当天打碎了一个花瓶扫到电视柜底下藏着，爸喝了酒，妈打完麻将回来吧，吵起来。我爸在门的那边，妈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没开灯，天气阴着，只有电视机的亮光照着家里。朋友来找我，我爸边和妈吵着边赶我走，说什么去玩，他不骂人，花瓶打碎了他早知道了不也没骂我吗。他把花瓶扫出来证明他知道了。
　　我呆愣愣地，被朋友和我爸一推一拉，走出了门，我朋友安慰我没事的，你爸爸看起来不生气。
　　我说天气不好怕下雨要去拿伞，没走出一百米，就回去了。
　　进门就看见我爸拿着根筷子离我妈的眼睛就一点点的距离。时间就像是烂俗的电影，规行矩步，毫无新意。画面切割下来，我摊开在脑海里看了又看，抱又抱不到那个惊恐的自己。
　　我疯了一样哭喊，好像把我爸的理智拉回一点从沙发上起来，退回门那边的墙，我过去拦在他们中间。
　　我好像个小英雄，但是我不想当这个英雄。
　　我说他们要是再打架我就用头撞墙撞死。我让我爸不准过来，他也还算听话也可能是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终于安全过了一天。
　　后续我才从另一个小伙伴嘴里得知那个孩子王当时还让那个小伙伴去看热闹说我家打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转述有问题还是什么，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也算是我记忆的一个点，如果当时她真的想帮忙而不是看戏，她完全可以回去叫她爸妈帮忙，而不是去叫另一个人去看。
　　当然我还是希望她是想要帮我。显得我那天没有那么惨。
　　还有很多，挡到他走路了，他只会说让开，听到我说不结婚他说我不孝之类的。帮他抬一桶水觉得很重他说这点力气都没有还不如腿脚不好的他，死了算了。
　　做饭的时候好奇嘴贱凑过去问了一句他在做什么，他说关你什么事。
　　零零散散。没有一点好。
　　总会说我妈是没带嫁妆嫁来的，房子都是他的，各种挑剔。然后又装深情爱护，说我妈熬夜打麻将不好，希望她自己注意身体。说自己在家打理清扫多费时间，实际上种的果树砍了又砍嫌弃落叶。爷爷种的果树都被砍了，没一颗能在他手底下活下去。天生的蛀虫。
　　唯一可取就是会带着我家猫去打别的猫。老觉得我家猫被欺负。照顾小猫的时候，小猫长得很壮，他会自豪的说因为是自己养的所以这么好。每天煮鸡蛋给猫喂一个，有时候菜市场上的小鱼也会打包带回来煮熟了给猫吃。
　　养猫那段时间还算稳定。总说黄猫对他有意见，狸花看起来就很不记仇。他对猫整体来说对人要求少点，但是猫多了他会嫌弃掉毛各种觉得猫脏不让猫进家门。也只有偶尔才会用手碰一下狸花毛顺光滑的脊背。
　　我从小爱养点小动物，还养过仓鼠，也是养了放家里，有只白色的很通人性，养的时间也长，给我爸养着，也养死了，说怕它晒不到太阳觉得冷，结果看电视忘记没拿进来，给晒死了。另一只黑色的，也很好，我喜欢，和捡到的狸花一起养的。然后半夜没拿进家，被野猫翻笼子给叼走了。他那会说很久，也会怪我妈，但是那只晒太阳死掉的，确实是他自己的错，他也只能认了。但他会用其他事情找补，列出别人罪状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他倒是没有干过什么滥杀无辜动物的事情，小时候会为了哄我掏鸟窝，抓鸟给我玩。我不喜欢他也就没抓了。
　　哦还有，可能是六七岁去妈妈那边山里的老家，一起去江边玩。我想和妈妈一起走但是不知道后来怎么就跟在我爸后边，然后我和我爸两个和大部队在山里走散了，他靠着什么方向感和太阳之类的在下午的时候顺利找回了家里。那时候他蛮自信的，我反正不太信，但只能硬着头皮和他走。逐渐看到路上熟悉的路标以后我才开始感觉到一点点兴奋，想着这个人也许也不是这么不靠谱。
　　反正我是没办法分辨东南西北，可能他们经常上山，方向感也很好吧。
　　他有很多照片，里面有他的人生，他不告诉我，我也不问，问了也白问。我也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以前他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带着水果去卖，但最后估计也赔了，没有赚钱天赋。
　　被自己朋友的死吓得不敢去做噩梦的新家卧室里睡觉。我表哥早逝不愿意上香靠近。奶奶离开，没有任何伤感之情。
　　奶奶老年痴呆那段时间，心心念念他，因为记不住，出了门又进来会又问他一遍“去哪啊？（他小名）。”，然后看到他出门看不见了又会问“什么时候来啊？”四五次，五六次啊。他只会觉得烦，然后大喊“烦死了”。
　　奶奶或者是年轻的他吧，无情。如果奶奶年轻时候也是这么对她儿女，我只能说活该。但是姑妈哭了，姑妈眼里的奶奶是什么样呢？
　　苦了我，活该什么都记得。
　　活该他没有的感情都放到我身上。
　　活该。
　　不过他也会做饭照顾爷爷奶奶，姑妈和他一人照顾一个月。他晚上不敢留宿那个新家，总要回村里的家。雷打不动。是否是害怕那个卧室？还是家里有猫狗不得不回去。
　　新家的洗衣机他要接到电灯的线上，我说有安全隐患，他说我多管闲事，骂了一顿，我再不想和他说话，自己来市里姑妈家赖着脸皮住下。
　　我有很多次一和他讲话就想吵架。在家，我们从不说话，他躺在他卧室，我只能感觉家里有个人，而这个人一般不会杀我。但我不保证他永远不会。我们之间的对话只能靠我妈转达，即使我们在一个空间里。
　　家里从来不是我的避风港。妈妈能出去，她敢出去，找人打麻将，不必在家。我只能在家，我只敢在家。两边都在赌，我妈赌她会赢钱，我赌我今天会活着。
　　我害怕做菜，有菜刀，他们拿起菜刀如果不小心就会伤到。以为他们那一次真的拿着刀在争执。
　　我每天都在想进家以后会不会一地血迹和狼藉。我信不过，我信不过自己，信不过父母。
　　老了，生病了，他说我们不关心他。说表姐都愿意带自己父亲去看病，而我不愿意。所以他带着我妈辛苦钱和爷爷的养老金去私人医院换血。去相信外人所说的治疗股骨头坏死的治疗方案，不愿意相信公立医院。自己北上，去和一群人被骗，骗了以后还要说自己多亏这次治疗他的股骨头坏死才能被延缓。
　　又一次我妈经不起他说，他连骂带说，软磨硬泡带了几万块又去私立医院治疗所谓的胃食管反流。
　　我带他有什么用，他只信自己选的私立医院。
　　不管他怎么样，都只会觉得他做的是对的。就算是错的也是对的。他不会错，错了也是别人错的更多。
　　奶奶大便失禁，他坚持让妈妈出去把脏裤子衣服洗一下，明明妈妈工作很累了，他说她就是懒，不愿意。家里的洗衣机也有，他不愿意，满嘴的嫌弃。我还要耐着性子劝他，我以为他是可以转圜的。是我呆在姑妈家一年之后第一次被他骂了，没有感觉。也许感觉不这么强烈了。不把他当做我爸的话，骂人的话语也没这么痛苦了。
　　每年，每年的过年都要大吵和小吵。大学回家有一次我回到家，和他吵起来，我妈劝我的样子和小时候的我好像。我抄起板凳，我想结束吧，砸下去都结束吧，把他打残一辈子照顾也不行，能死了吗，死了吧，求求你一定要在我手里死了。不要再折磨这个世界了。
　　但我这样和他有什么区别。
　　之后就没有这个想法，会脏了手，脏了自己。
　　他说脏话我就不说，他抽烟我闻到烟味就恶心，他喝酒我恨不得禁酒，他暴力我遏制自己的暴力，他的所有一切，我都不想要，成为他的女儿是我这辈子第二痛恨的事情吧。
　　还好，小小的我在这30年里，一点点的把自己从亲情里剥离出来了。
　　说实在的，陌生人你就算骂我一千遍脏话或者其他什么的，又有什么用呢。都比不上我爸妈一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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