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祖伢蛀
嘭!
千钧一发之际,紫曈雀冲来将关楠撞飞。关楠鼻涕眼泪齐齐飙出,他目睹过蒋铿锵是怎么被祖伢残忍弄死的,内心被恐惧盘桓着。前几次是蒋铿锵死命护着他,他才免吃的苦头。蒋铿锵则颤栗着,见祖伢从底下经过,就骑到他肩上,出拳捣他鬓边,直砸得他太阳穴好几圈淤青。
刷!
触手倏地卷住蒋铿锵的腿,将他往下拖去,另有两条从左右两侧捂住他口鼻。随后一声“喀嚓”,祖伢的声音随之响起。他说:“好孩子你别跟它们斗!往操纵器跑!去拔那根黄色手柄!快!快!”
原来他把脖颈拧弯了,后脑勺在前,面孔正对着蒋铿锵。难怪刚才会有喀嚓声。他讲得热泪盈眶,语气恳切,可刚才喊找死的也是他,短时间内徒然变幻嘴脸,谁信?何况蒋铿锵还受过他几次迫害,根本连个信的念头都没生起!
蒋铿锵猛一剪子扎进祖伢口腔。祖伢满腔鲜血喷出,牙床岌岌可危。他平生视牙齿为宝贝,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照常来说,该是虎啸浪扑,马上将人剁死埋土里去才对。可他只是双目拧成针竖,痛嚎着:“我不是一回事,你快往操纵器跑!去拔黄手柄!快去!快去!快!快!快!快!——!!”
可他边讲,触手还边拖拽着蒋铿锵。蒋铿锵脖颈被锢得裂出青筋,几度要窒息。待他眼角拧叠到太阳穴时,终于蓄够了力,发了狠直捅。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虎口发疼,指甲剜进那些触手肉中,抠出许多个小窟窿!
那些圆又大的吸盘叫他抠出黑血泥来,疼得直啸鬼哨,将他摔飞出去!
祖伢还在喊:“你快往操纵器跑!去拔黄手柄!快!快!快!”
尉迟朗看向操纵器。他所说的黄手柄在控制仪右边,底部标识为“SCRAP”;左边则是蓝手柄,标示为三角形图案,意为巩固。很显然拨动黄手柄,操纵器会开启自毁程序。他猜想这操纵器是瞄定特定频率的。又想,蒋铿锵笃定培育室是幻境,应该与它有关系。既然有关系,那它必定是虚拟成像器了。
“铿锵铿锵!”他思考间,关楠抱住老虎,从另一侧飞来。他想接住蒋铿锵,可他太小了。施耀对他说:“你别凑了,我来。”
咚一声闷响,蒋铿锵的头跟大冬瓜似的,差点没把他腹肚砸出个坑来。施耀牙切切,一手出力掐他的脸,另一手扇他耳刮子,说:“喂喂喂?终于死了?”
蒋铿锵满脸涨起紫红霞。他一弹身体!啪一道好闪光,反手就还了施耀一耳光,应道:“没死绝,伤心了吧!”
施耀顺着他强有劲的巴掌倒在老虎背上,不知什么状况,居然没起来。小纸人还以为他怎么了,出腿踩他的脸。过会儿,施耀无语凝噎,用鼻息将它吹成降落的伞。
“喂你们看我啊!怎么都不看我?跟你们说还得是我胡龙彪!”老虎颠了颠背上的三人,“怎么就没人夸我?要没我你们早就噶掉了!噶掉了知道不?”
它激动道:“你们看,我机智不?我聪明不?我牛逼不?我就这样,一会儿变大——”说话间,它将身躯变大,一下成个庞然大虎。这就抬起前足,虎爪勾住一排触脚甩向承重柱,“我一会儿变小!然后!然后请注意——我就开始训狗了!”倏地,它缩成纸老虎,在触脚赶来围攻时使出个“四处遁”,让它们抓空。
这些触脚吃过老虎的几记耍,还不长记性,还被它引着相互纠缠,拧成一股股绳结。老虎直嘲它们蠢笨,把屁股墩儿压在那撅嘴的吸盘上,又将身躯变大,堵住血盘让它们呼吸不畅。待它们愤甩触脚来卷时,再故技重施变回纸老虎,顺着触脚跑酷。
蒋铿锵头疼:“你怎么还炫?还不赶紧走!”
它要耍酷不要紧,紧要的是背上还驮着人!这一套表演打下来时,他们仨儿都喘着气,施耀更是直接吼道:“大老虎我要把你揍出翔来!”
胡龙彪傻乐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它还要玩,带着他们仨儿直冲向触脚海。但那群火锅人像受到某种召唤,没再搭理它。只听轰隆一声!它们把翼飞亭整个倒扣拔起!
刹那土地崩裂,基柱迸乱石,祖伢被挤到正中的位置。在他脚底下,那群火锅人身贴身抱作了一团,化为擎天大手,将翼飞亭整个托举起来!
只见它抡起翼飞亭的顶尖,往操纵器砸去。
兹拉!一张巨大的电磁网倏地飞来,挡住了翼飞亭的攻击!
那超万伏的电压将擎天大手电成个煤黑鸡爪,可它的感知钝如龟,根本不受影响,只停住了半响,就又冲撞起来!
杀耳的噪音响彻云霄,火光迸溅,星子乱飞。祖伢睁大双眼,整一幅泫然貌。他嚎叫着,纠起浑身气力,铆足劲儿地往反方向跑。他这一跑,擎天大手就不得不跟着“跑”。因为他双腿化作触手,早与那群火锅人连为一体,它们黏成擎天大手,他自然就被充作了底盘。
打这措手不及间,翼飞亭被拖了回来。
怪不得“祖伢”要蒋铿锵拨动黄手柄……小纸人勾住施耀的衣领,它半身在空中飒飒煽动,心想:原来它近不了身。
“趁现在,”蒋铿锵率先回过神来。他掐住老虎耳朵,指向洞口,“我们快走!”
明眼的都看出祖伢被污染粒子盯上了。他们打架,关他们什么事?这时不走要等什么时候?赶紧找路跑才是!因此蒋铿锵的话一落,老虎就几步跃到悬空试验台,要往洞穴进去。尉迟朗办事才办一半,哪肯让他们走呢?他再次兴风作妖,甩一道飓风将老虎掀飞!仨人就掉了出去。眼见脑门都要砸地,称难兄难弟去了,这时又飞来一张网兜,捞住了他们。
他们被挂在悬空试验台的桌腿上。
“一次两次,”蒋铿锵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他抻脚蹬向施耀的脸,愤愤然:“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刮的阴风?!”
“小笨比你死了敢踩我脸!”施耀出胳膊肘捅他胸膛,他的脸颊肉被网格硌着,他说:“你再踩!再踩我绝对绝对弄死你!”
关楠夹在他们中间,已经成了饼干馅。他见施耀开骂,习惯性地去劝解:“哥哥你们先别吵啦!快想办法啊!……别晃啊我头晕啊!别挤啊……”
蒋铿锵于是改而去掐老虎耳朵,骂:“蠢货!还不快缩小!”
胡龙彪就缩回正常体型。可网兜实在厉害,蒋铿锵还没扒出个窟窿钻出去呢,它就倏地收紧!气得他咒骂一声,让老虎缩成纸老虎。那网兜一听,不待老虎变化,又往里收紧几分,几乎贴住他们仨的身体,跟连体衣似的!仿佛在讲:你要逃啊?逃不走的!认命吧!就和我黏在一起吧!
施耀抓狂:“你傻逼啊!不会出其不备吗!”
“你比这东西还精,”蒋铿锵鄙夷道,“你最聪明,就得你上!去,拿嘴皮舔死它!”
施耀:“……神经!”
他们折腾间,山景开始崩为片星。因为操纵器滋滋作响,那庞大的身躯线面化了,它边缘的星点正飞速散去。原来祖伢力不从心,还是被擎天大手控制住了。这怪物分出触脚,张大吸盘将他牢牢扣实在翼飞亭的半翼上,一并带起砸向操纵器。这次窟窿大张,电磁网失效了。木屋摇摇欲坠。
可怜祖伢一身老骨头还要经历一场高空砸。操纵器的屏保碎掉后,数不清的动物牙齿图从里跳出。它们四处跑,怪叫着,要找人,要钻入人的口腔里安家。可跑没几步就被触脚海拖走,咯吱咯吱吃个光净。那悬浮键盘帽上的牵牛花也因吸入过载的噪音,蔫头耷脑,迅速枯败为一串数据,灰烟般飘散了。
祖伢头下垂挂在亭上,满身是血。他见这光景,不住老泪纵横。他张嘴,要喊心血,喊我的研究成果,喊天杀的蚜虫碓。可他因为做实验的缘故,早杜绝掉任何声音,很久没张嘴说过话了。他的声带早与腐朽融为一体,一张嘴就嘶哑,根本无法成句。
擎天大手想往他嘴里钻,它原地解散后,那群火锅人又聚回原貌。它们把祖伢放下来,围着他打转。
这一颗颗火锅头颅,孩儿似的向他讨要温暖。它们急切地挤着他。说。爷爷。我们好冷啊!爷爷爷爷,你快把我们吃进嘴里,我们是你的牙齿啊,我们要安家啊。爷爷,爷爷,有了牙齿你就能好好吃饭了。你从来没好好吃过饭。你瘦了好多啊。
没有的事!我自己做的牙齿,非常坚硬耐用,怎么可能吃不来一顿饭?放你的狗屁!祖伢抓起自己最爱的拔牙钳。想。你们问题多多,一个牙齿不整,一个牙骨质不健康,一个牙龈退缩,一个龋齿过半。怎么安家?不过不要紧,碰上我祖伢是你们的福气。我先替你们剔除掉杂质!藏污纳垢的,我通通给剔除!
他就夹住一颗牙的颈部,拧转——
咔。
关楠被挤到最里边,他颈骨错位,脸被挤成史莱姆。两位哥哥还在吵嘴,他左劝一下右劝一下,谁也没听进去。正思绪游离,忽然听见祖伢的心里话,立时精神抖擞起来——
你看这颗没得补救的,我给你拔下来了。
——那颗火锅头颅的舌头叫祖伢拧住,啪的断了。
祖伢低头细瞧这颗拧下来的,它完整又洁白,是颗多齿根的臼齿。
忽然间,他想起每一次进安平牙诊所后,也是这样“完整又洁白”。
“爷爷!祖勉之联合刘达庄欺负你天真无邪,居然借着昂贵诊金的头儿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掉你的财产,他们实在可恶!可恶!”站在祖伢左侧的火锅人忽然变了脸。它嘴唇很厚,涂着芭比粉。它一会儿是祖勉之,一会儿是刘达庄,一会儿是颗单齿根的犬齿。每一次变幻,都面无表情地看着祖伢怔愣。
小纸人边扯着网兜结,边观察它们。这芭比粉变幻时,其他火锅人也在变幻,它得再观察一下,它要揪出主观臆测投影团。施耀则费劲巴力地仰头看它,见它耷拉着脑袋,小纸手一推一拽的,心想这可太难为它了。但是没法儿,他们要出去啊!
芭比粉:“刘达庄开的就是黑诊!别说他能替人治牙,就连牙齿的基本构成、发育与功能他都一窍不通!他自己本就是个满嘴蚜虫,只是套了钱堆起来的牙模板才没叫人看见。爷爷,这世上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
“这世上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刘达庄”们围着祖伢,念咒般,问。
有!祖伢泠泠道。有钱也解决不了他的口腔问题!那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当第一颗牙被蛀掉时,他在堂弟祖勉之的建议下去安平诊所修补。刘达庄用电筒照一下他口腔,断定:“你这颗蛀牙已经彻底坏死,补是补不了。你最好整个撬掉,种颗牙。”他问什么是种牙?刘达庄就走到大门,边给自己的发财树浇水,边说:“拔掉你这颗蛀的,然后种一颗新的,就跟种树一个道理,懂吧?”
“我懂。”芭比粉道:“他说的种牙不就是让人牙接驳医生随便用酒精消毒两下,用钳子拔掉你的牙,用最次的玻璃离子材充当牙种给你凿进去?”
它讲着讲着就哭了,像在替祖伢悲痛似的。
它说:“你个傻孩子,你花了那么多钱,他却敷衍了事。种牙时你血压直升,不一会儿就喷血。他本该第一时间处理,却只让那人牙往你嘴里塞棉花团,自个儿跑去烧香拜神。你痛不欲生,要起来,可人牙不让……”
祖伢颌骨咯嘣,太阳穴刺痛。人牙接驳医生被输入数十道硬核指令,其中一条是“不论代价与方式,确保病人在床上躺好,以便更好地为其工作”。他要起身喊救命,人牙就分出八只机器手,将他按实,用钢绳捆住,不叫他挣扎分毫。他鼻涕、唾沫、汗液和着鲜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到片刻就昏死过去。刘达庄进来一瞧,人昏死正好,省去他上麻醉的功夫!——他直接在牙龈里钻窟窿,把新牙凿了进去!
凿进去时的声音多么好听,嘟嘟嘟、咚隆、笃嘟咚的。祖伢喜欢这些噪音。它们让他痛,让他歇斯底里。从此牵牛与他作伴,助他收集噪音,当他因为实验凝滞不前想要放弃时,他就能用它们提醒自己,他的耳朵在流血。
“老兄,你这颗牙是种得不容易,可用起来很好啊!”刘达庄啃牛骨头啃得满嘴油泥,他手一抹裤脚,抓起另一块牛骨塞祖伢碗里去,“不信你试试!一啃几口肉,嘎嘣香!……总而言之!现在我把牙给你种了,你得讲道理啊,要按时付钱别等我催啊!!”
我那时还满嘴酸痛,哪有精力啃肉?!幸好我命不该绝,没死在床上。我当时真是傻啊!不懂得追责!时过境迁,祖伢以为自己早释怀了,可当芭比粉大畅往事时,他还是愤懑不平。对他来说,万事一旦开头就是无底洞。他是个滥好人,怕麻烦怕冲突。于是轻易原谅刘达庄的不专业与敷衍,付钱了事;轻易原谅祖勉之的一次又一次算计。可人就是思绪繁扯,他也会想,我不是没看清祖勉之的真面目,我那么聪明,做事又脚踏实地,不然不会研究出专利来,让启敬公司登门拜访。他图我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不会答应跟他去安平诊所拍牙片检查牙齿健康。你死过一次,刘达庄什么水平你还不清楚?像你这样愚笨的,活该被他骗第二次。”那群火锅人围住祖伢,异口同声,“上当一次,又上当一次。刘达庄说上次拍的片有查漏,你下排的牙齿有五颗是没有根的乳牙,他让你全部拔掉,全部种上新牙。”
拔掉吧,拔掉。“刘达庄”们围着他,念咒般。拔掉吧,拔掉。
祖伢:“你不用说了。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种的。”
“上次我是有点操作不当,这次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失误。我刚进了批新货,这次我给你换铸造金……你不想种?那我们换另一种,给你做搭桥。”刘达庄从抽屉摸出一叠纸,在笔筒翻没断芯的笔,“我跟你说塔桥的价儿也不贵,比种的便宜多了,一颗就这个数。”他探出四根手指头,一副你懂我意思吧的神情,“便宜吧?我是卖你人情,换别人我可要收这个数。不过你要拔五颗就得乘五,所以你是给我这个数……”
我答应搭桥了你就给我拨算盘?祖伢郁闷。想他不过是跟着来拍片的,问题却多多。反倒是祖勉之,他的牙片是一点儿问题没有。
“你瞧瞧这口牙!瞧瞧!多好啊!上下整齐,不可能磨牙!没有乳齿,也没有龋齿,又坚硬又扎实!谁看了不羡慕?人活一辈子不就是靠一口好牙吗?”刘达庄边看,边感慨,“不是我吹牛,这口牙养护得那么好,还是你堂哥每个月抽一天时间来我这儿洗牙才有的效果。怎么样祖伢?我也给你洗洗?你知道牙缝藏了多少细菌吗?它们会不断给你滋生麻烦。”
祖伢不明白,怎么他长到二十几岁,还有乳牙没换掉?没道理。
你怎么就听不明白,没有根滋养,树会长大吗?换作乳牙也是同样道理。“刘达庄”们围着他,反驳着。没有根的滋养是不行的!拔掉吧!给它们新生的机会吧!
祖伢神情惝恍,乳牙又怎样?有些人吃到四五十岁才掉!为什么要在还能用时拿掉它?对,就是这样。是你不专业!我没有错。刘达庄你该死,专业事专业人来做,你根本就不专业!你不配吃这口饭!
“我从没掩饰过我不专业的事实。我行事鲁莽,张口是钱闭嘴是钱,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江湖骗子!你在我手上栽一次是大意,栽第二次就是你蠢。你是你自己的劫,怨得了谁?”芭比粉把头卡在祖伢的脖颈上,泼他半身汤水,“这次你不单撬掉乳牙搭桥了,还洗了牙。”
五颗乳牙,两颗集在祖伢左边,拔掉后本不至于影响容貌的,可他手术时感染了病菌,不得不拔掉后边的两颗大牙,因此塌了半边脸。因为这事,祖伢养了大半年身体,却没好起来,搭的桥也随着时间推移倒了。终于他忍无可忍,扛着菜刀找刘达庄理论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