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师消亡录

　　白木枝选了一家烤肉店，大家吃的很撑。聚餐结束后季晓舟就回公寓了，在他的热情邀约下，岑越和白木枝仍然婉拒了留宿的建议，驱车两小时回到稻田市。

　　真实世界的骆敏敏，不知道有没有痊愈，她会不会还在无数个黑夜里彷徨、挣扎。

　　白木枝想起那些研究笔记上的来访者，他们有些曾是黎樊的病人，但笔记上并未记录他们的住所。也许他们一边生活一边继续求医，也许有人已经放弃了。

　　但她无法帮助他们，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真正走出来。

　　白木枝下车离开的背影带着浓重的告别意味，令岑越感到不安。刚才两人并不是一路无话，只是闲聊得很浅，闭口不提装置的事，仿佛空间里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诶，”他叫住她，“新介区开了家瀑布温泉，周末可以出来放松一下。别整天待在画室了，颜料有毒啊。”

　　车门被关上，一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白木枝回头朝他笑了笑，开口说了什么。他只认出最后两个字是“谢谢”。

　　晨间的暖阳洒在画布上，为那片蔚蓝披上金箔。

　　白木枝双手浸在水池中洗去指尖的颜料，对色彩的感受回归灵肉，浑身褪去了从黑森林中带出的潮湿阴凉。

　　吃过午餐，她乘坐电车前往新介区，漫步过山间小路，抵达岑越发送给她的定位。流动泉水旁烟雾缭绕，这里的柚子树长得真茂盛，恰好遮住了午后烈阳。

　　路边的指示牌写着：前方200米瀑布温泉-阳光玫瑰。

　　阳光玫瑰的店主是港城人，脸颊有处酒窝，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讲话很柔。她头发上的香氛味道和店名一样，充满水果的香甜。

　　“真巧，我朋友也是港城人。”白木枝说。

　　岑越也出生在港城，海边长大。虽然很早离开家乡，通过语气和咬字习惯还是很好辨认的。

　　她接过储物柜钥匙，走进女更衣室。穿过木桥，入眼就是冰凉刺骨的山泉瀑布，峡谷内人工修建的温泉池星罗棋布，冰与火在此处交融。

　　正值初夏，可以选择水温较低的池子。白木枝整个人浸入水中，脑袋枕在池壁边缘的毛巾上闭了眼睛。水池内有好几只整颗的新鲜柚子，柑橘类清香有舒缓压力、安神的功效。

　　照在脸颊上的阳光被一片阴影遮住。岑越的发梢有点湿，亮晶晶的眸子里氤氲着水汽，他蹲着看她，白色浴袍毛茸茸的，比平日里亲人多了。

　　“你也在这里。”白木枝仰着头，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哦对......是你叫我来的。”

　　“嗯，饿了。我先回店里吃点东西，你等下也过来吧。”

　　门店西面有大片的亲水平台，上面建造了一间玻璃花房。这里就是餐厅，被夏季的绿植围绕，布置成了野营的环境。菜品清淡，以冰冻的河鲜与素食为主。白木枝吃了几口终于觉得索然无味，开始专心观察起眼前的人。

　　岑越转头看向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微微卷曲的刘海被分在两边，耳朵也被阳光照射得有些粉。隐约能看见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也许是有健身的习惯。

　　他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人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浅浅勾了勾嘴角。

　　“我漂亮么？”

　　白木枝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他，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好像应该再说些什么，将话题带到别处去。

　　她说：“这个花房餐厅让我想起了我的茶室，它也是搭建在水面上。最近都没有再进去打理，肯定落灰了。”

　　“那等下次上门清洁，记得提醒我吧。”岑越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浅棕色的瞳孔显得温暖又柔和。

　　“没有下一次了，岑越。”她说。

　　“我之前聘请的家政师，没有一个会被我带入装置空间。我承认刚开始发现你能和我一起进去，确实让我很安心。至少我不再是一个人面对着秩序混乱的一天了。”

　　“可是我们在装置中感受到的痛苦，受到的伤害，都是那样真实。我同自己做了很多次斗争，还是决定不把你拉入泥潭。你有自己正常的生活要过。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岑越始终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可我已经，开始在乎你了啊。”他用着小心翼翼的口吻，渴望听到，哪怕是一句玩笑话也好。

　　“我们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思想、价值的塑造都不一样，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共情。在这个时代，一切都与利益捆绑。”白木枝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肉，“爱只是艺术的装裱，是浮在空中的虚假信仰。有的人把真诚当作筹码，模仿着浪漫的情感流动，最终还是会被困在无爱之境。”

　　“那我问你，”他有些生气，“你是这样的人吗？”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回答：“当然。”

　　岑越轻哼了一声，彻彻底底地被气笑了。刚才可怜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目光中渗出内心的某种偏执与压抑的欲望。

　　“看来黎樊真的没有治好你。可惜你永远都不会见到他了。”

　　“是你杀的他......”

　　她自言自语，神志不清。

　　“不，你根本不认识他。”

　　“好奇怪，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晕乎乎的。”

　　她左手边的茶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岑越挪了过去，对方轻轻用甜品勺敲击着杯子内壁。花房内的吊灯变得模糊，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渐渐从身体里抽离，四肢变得僵硬和麻痹。

　　她回到了落霞山庄的家中，躺在卧室的床上，双眼被一块黑色纱布蒙了起来。那是她专门用来覆盖画作的布，有人裁剪了它。

　　可是她不太能记得，到底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白木枝费了点劲将纱布扯下来，屋内的灯没有开，床头的电子钟显示是晚间六点整。

　　房门从外面上了锁，她用力敲了敲，果然没有人回应。她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也没见到自己的手机，大概是被拿走了。

　　岑越的催眠术是和一位南洋商人学到的，商人用这种手段谋财，最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那天在巷子口，商人险些被几个混混打死，他说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可惜他要财不要命。

　　岑越把他送进医院，垫了一笔医药费，第二天便收拾行囊离开了南洋小镇。

　　后来，他完全失去了对方的消息，唯一留存的号码也没有再拨出过。

　　稻田市的夏天不算热，画室内还开着空调，可他已经微微出了薄汗。

　　岑越没有找到黎樊的研究笔记，但白木枝有许多画作与情绪和心理暗示相关，应该包含了笔记上的一些案例。可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黎樊会选择她作为帮手。

　　白木枝自己的问题显然没有得到解决，或者是被暂时搁置了。这时候让她频繁接触到负面案例，只会对她的状况不利。

　　不管是什么动机，从白木枝的视角看，黎樊都算不上是个负责任的好医师。

　　当然，有些事还得问当事人会比较清楚。是什么让她得出人与人之间并不互通的结论，是利用还是欺骗？当看清真相之后，为什么依旧选择这条道路......

　　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对窗户的那幅画，它被人从画室的器材箱子上拿了下来，斜靠在箱子上。那是一幅肖像，黑色阴影中露出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它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在关上门的那一刻重回平静。

　　二楼主卧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岑越推开门就发现床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而朝南的窗户开着，晚风将白色窗纱吹起，落日余晖洒进来，又编织出一幅油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放在梳妆台上，转身下楼。

　　白木枝在衣橱里随手拿了一套运动服换上，从二楼翻了出去。她贴着墙壁走到后院上方，先是落到一楼狭窄的屋檐上，又从屋檐挂下来，踩塌了一小片灌木。

　　“敢在我的地盘装神弄鬼，活腻了。”白木枝没有趁机溜走，反而大摇大摆地从前门回到一楼。

　　她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打气筒，拎着打气筒在客厅找手机。

　　从茶几摸索到沙发，趴在地上，手探到了沙发底下。一段时间没有吸尘，沙发底下已经积了灰，她嫌弃地缩回手，拍了拍。

　　“奇怪，能藏哪儿去呢......该不会还在二楼吧？”

　　黑暗中，有人绕到了她的身后。

　　“你在找这个吗？”那人摁亮了电子屏幕。

　　白木枝转过身就是一榔头，打气筒和手机一起掉在地上，七零八落。

　　“你下死手！”岑越捂着脑门上的大包，眼泛泪光，强撑着打开了灯。

　　“明明是你先暗算我。等着，我去厨房找冰袋。”

　　夏季的虫鸣从山林间传来，两人瘫坐在沙发上，气氛缓和了一些。

　　“本来以为蒙了层黑布，能让你睡久一点，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你竟然在餐厅给我下药，岑越，你想干什么？”白木枝刚熄了一半的火蹭地又冒了上来。

　　“没有下药。准确来说，是我催眠了你。然后开车把你带回来的。”

　　“你还会催眠？我还会瞬移呢！”

　　知道她很难相信，岑越讲起了南洋商人的故事。

　　冰块渐渐融化，白木枝的防备却没有丝毫松懈。

　　“别绕弯子了，你刚刚在二楼干什么？”

　　“欣赏你的画，弄清楚你和黎樊的关系。我还是有疑惑需要你的解答。”他循循善诱，“世界上有那么多测绘师，为什么他偏偏选择外行的你？”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起进入空间。”白木枝拿过岑越手中的冰袋，压低了声音，“我之前没有自己的装置。但是在我偶然完成了一次心理测绘后，我就可以和他一起进入装置空间了。”

　　“我现在也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能和我一起进去了。你，我，还有季晓舟，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我们或多或少都接触了一些心理学。这个系统也许是专门为这些人量身定制的。它像是一场阴谋，让他们的精神世界灭亡，再让他们从物理世界消失。”

　　“所以当时黎樊顺水推舟，通过这一次尝试，确定了你作为他的伙伴？”

　　“没错。溺水退出的机制，也是在和他的一次探索当中发现的。”

　　他们聊了一个钟头，白木枝将岑越送出实木大门。小径的尽头停着一辆红色的小型越野车。

　　“岑越，我明天会再开启一次装置。我总觉得时间好像不多了，现在只有遵循它的规则，才能找到真相。”

　　“好。合约依然有效。”他转了转指尖的钥匙，随后驱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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