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照吾

　　“好啦，我们到家啦。”

　　贺春华打开家门，对躲在宋黎吾身后的沈筠竹伸出手。

　　哦不，她现在叫沈黎吾了。

　　沈黎吾这几天一直和贺春华在医院照顾沈筠竹，沈筠竹精神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害怕见到陌生人，她只有在沈黎吾出现时会安静些。

　　不知道沈铭鼎如何处理，但是十分雷厉风行。

　　她的户口归进了沈家的户口簿，期间再没见过宋家人。

　　沈筠竹回了家，她也从宋黎吾变成了沈黎吾。

　　沈铭鼎迁户口时问过她的意见：“要不要改个名字？”

　　新的名字，也是新的开始。

　　沈黎吾轻轻的拒绝：“不用了，我的名字……是小竹取的。”

　　沈黎吾不再叫沈筠竹妈妈，她也认为她应该是小竹。

　　沈筠竹看见贺春华伸出的手，瑟缩着往沈黎吾身后躲，扯了扯她的衣摆。

　　沈黎吾的思绪被她扯回来，她柔声安抚沈筠竹：“这是小竹的家，小竹不要怕，我带小竹进去好不好呀？”

　　贺春华没有去强拉她的手，看着在沈黎吾安抚下答应进门的沈筠竹，绽开笑脸，从鞋柜拿出一双女士拖鞋，款式是这些年流行的。

　　她俯下身去给沈筠竹换鞋，沈筠竹进门就好奇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对贺春华的动作没有太大的应激反应。

　　贺春华看着沈筠竹站在家里打量，她站在沈筠竹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沈铭鼎停好车拿着沈黎吾的行李上来，看着沈黎吾还呆呆地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他越过沈黎吾，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款式比较老旧的女士拖鞋递给她，示意她看鞋柜：“小竹妈妈每年都会给小竹买新拖鞋，这是前几年买的，你先将就一下。”

　　鞋柜里各式各样的女士鞋子，将夫妻二人这些年的寻找与等待具象化。

　　“换了就进来吧。”

　　晚饭是沈铭鼎在厨房里忙活，沈筠竹身体本就虚弱，在舟车劳顿下更是疲惫，被贺春华和沈黎吾哄去房间睡觉了。

　　把沈筠竹哄睡后，贺春华终于可以靠近女儿，她坐在床沿，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沈筠竹。

　　她轻轻抚摸女儿干瘦的脸庞，眼中的悲伤与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

　　沈筠竹眉头一皱，贺春华担心惊醒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沈黎吾站在这间少女气息洋溢，很明显是沈筠竹以前的房间，她的眼睛不敢乱看，垂着头看着拖鞋上的塑料花。

　　直到被贺春华示意离开卧室。

　　沈黎吾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打开了另一个房门，里面堆着许多书，棕色的木桌占据了临窗的整个墙边。

　　“这里本来是个书房，我和老沈打算收拾出来当你的房间。”贺春华边指点着里面两个几乎触顶的大书架边说：“这两天老沈找人来把这俩书架拆了，摆张床，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书架上的书古朴厚重，从露出的书脊都能判断不是新书，而是经常被主人翻阅却保存得很好的旧书。

　　书架拆了，那书放哪呢？

　　“可不可以买一张小一点的床。”沈黎吾小心翼翼地问。

　　贺春华不解地低头看她。

　　她飞速补充道：“一张小一点的床，能摆下就好。”

　　她不希望再给贺春华添麻烦了。

　　“没你说话的份，这两天你先和小竹住一个房间。”贺春华硬邦邦丢下一句，将她的行李从门口拿到沈筠竹房门口。

　　“贺老师！去买瓶醋啊！”沈铭鼎在厨房里喊。

　　他在厨房里干得热火朝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势必要整一桌满汉全席。

　　“鬼叫什么，小竹睡了！”贺春华不满地低声斥他，拿了手机钥匙出门。

　　沈黎吾从书房退出来，在客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走进厨房问沈铭鼎：“我能做什么吗？”

　　沈铭鼎正把锅铲挥得风生水起，多了一个下手，他指挥沈黎吾去洗黄瓜。

　　沈黎吾站在水池前，看着和自己见过的不一样的水龙头，一步步谨慎地下手。

　　她不知道在山下的标准里，黄瓜怎么洗才算干净，她将黄瓜浸泡在水池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

　　沈铭鼎的小酥肉出锅，他眉飞色舞地向沈黎吾展示，看沈黎吾还在搓黄瓜，放下碟子走过去看。

　　察觉到他的靠近，沈黎吾下意识地后退，将湿漉漉的手缩在身后。

　　察觉到她不安的动作，他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诙谐道：“再洗下去，黄瓜都要脱皮了。”

　　“来，把这个菜拿到饭桌去。”

　　沈黎吾端着菜走出来时，出门买醋的贺春华正好回来，看见端着菜的沈黎吾，她皱了皱眉道：“把菜放了你去沙发坐着。”

　　沈黎吾见她不悦，呐呐地答好。

　　贺春华拿着醋进厨房，不轻不重地将醋瓶放在流理台上，小声数落沈铭鼎：“你怎么让她端盘子呢！领回来那天没听见警察说，骨折、脑震荡还有一身皮肉伤呢！”

　　“那她呆在客厅坐立不安的，你不给她找点事做就走了，现在来怪我叫她干活。”沈铭鼎淡淡道，手里拍黄瓜的动作不停。

　　贺春华一个文科生，这么多年就没说过他一次。

　　看到贺老师愤愤不平，沈铭鼎认错：“我的错，不该使唤她的。”

　　贺春华顺着台阶就下了，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呢。单论她的身世，也是个可怜人，但是偏偏她是小竹身上掉下来的肉，小竹这样……你说我怎么看她！”

　　沈黎吾没错，但是贺春华还是难以接受造成沈筠竹不幸的所有。

　　“你现在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人都接回来了。更何况要不是她跑下来报信，我们还找不到小竹呢。而且小竹现在这个精神状态也离不开她……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吾日三省吾身：错不在她。”

　　贺春华愤恨：“我当时就应该和你一起去，粉碎了那个杂碎！”

　　沈铭鼎看着她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只得安慰道：“那一家人都被法律审判了，咱们还得好好过日子，咱们的好日子刚开始呢。”

　　“开饭吧。”

　　晚饭上，沈筠竹在沈黎吾的照顾下美滋滋的吃了好些小酥肉，看着她吃得快过量，贺春华急急提醒沈黎吾不要给她夹了。

　　哪曾想沈筠竹一听到她的制止，害怕的放下筷子，下了桌就躲在沈黎吾身后。

　　沈黎吾没来得及看懊悔的贺春华，放了筷子低声劝哄她。

　　给她夹了一块黄瓜，沈筠竹又眉开眼笑地上桌了。

　　贺春华松了一口气，瞥见沈黎吾只有白饭的饭碗，夹了一块小酥肉放进碗里。

　　沈黎吾有些受宠若惊，抿着唇看向贺春华。

　　“看什么看，吃你的，瘦得那样。”语气硬邦邦的。

　　沈黎吾吃进嘴里，抬眼对贺春华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容。

　　“谢谢……”

　　沈铭鼎看着贺春华别扭的低头吃菜，学着沈黎吾的样子，给沈筠竹夹了一块黄瓜，沈黎吾见贺春华也给她夹菜，笑得眼不见眼。

　　沈铭鼎抿了一口小酒，也笑了。

　　晚饭后，贺春华和沈黎吾给沈筠竹洗澡。

　　主要是贺春华洗，沈黎吾在旁边哄着沈筠竹。

　　她像个小孩，新奇的看着水里的泡泡玩得不亦乐乎。

　　沈筠竹洗好澡，沈黎吾将沈筠竹哄睡之后，也被贺春华赶去洗澡。

　　洗完澡，一进房间，就看见了一床铺盖整整齐齐铺在沈筠竹床边，沈筠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谁的手笔自然不用多说。

　　地铺比宋家简陋灰硬的床好上一千一万倍，虽不及陆衷的床宽大柔软。

　　但是，她今晚应是可以安然入睡了。

　　贺春华洗完澡，侧耳听着女儿房间的动静，心绪不安的在门口走来走去。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沈铭鼎瞅她一眼：“进去看看吧，不看你今晚哪睡得着。”

　　贺春华闻言，轻轻推开门，看着床铺上沈筠竹安然的睡颜，以及蜷在地铺上的沈黎吾。

　　不顾是夏天，她小心翼翼都给两人掖了掖被角。

　　轻轻退出门口，还没出门又去检查了一下房间的窗户是不是关严实了，看见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这才小心翼翼合上门。

　　门没关严实，留了一条小缝。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看报纸的沈铭鼎，揭露他：“你报纸拿反了。”

　　沈铭鼎抖了抖报纸，无奈一笑，自嘲道：“看不下去啊。”

　　沈筠竹在家里睡的第一个晚上，别说贺老师神经质地检查了窗户是不是关严实了，沈铭鼎也来来回回锁了好几遍家门。

　　失而复得的女儿。

　　沈铭鼎和贺春华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着小小的门缝，他们彷佛可以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我真怕是假的啊。”贺春华摇摇头。

　　刚开始，贺春华梦到过很多次沈筠竹的失而复得，但是惊醒后，看着再怎么精心呵护，都透露出很久没住人的寂寥的房间，她总是难掩崩溃。

　　那时家里的灯彻夜不关。

　　意识到是梦后，她再难以入睡，在客厅枯坐整夜。

　　这些年几乎是一定要找到沈筠竹的念头支撑她活下去，睡不着就吃药，吃不下就硬塞。

　　沈铭鼎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是真的啊，我们的小竹真的回来了。”

　　夫妻俩又去看了看熟睡的女儿，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房间睡觉。

　　这一夜，沈家的灯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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