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妖土
枯木横生的魔窟外围,额生白角的魔持弓而立,冷眼注视着白晴瘦削的身影没入更深处的阴影。
被白晴单手制住的魔名叫卒。他是寻常人想象里穷凶恶极的妖魔最经典的长相,头顶生着漆黑的两只大弯角,身后拖着长长的细尾,尾尖冒着一星红焰。
他还有点回不过来神。白晴捉摸不定的行踪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但是正如矢老大所言,她的身子骨极脆,手上像根本没有力气,他只是试图去抓握利刃,就不小心碰坏了她的手腕。
腕骨好像裂了,四指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仿佛只有一层快要破了的皮松松牵着。
“……老大,咱就这么放她走了?”
他还是觉得不对劲,惴惴不安地望着她的背影追问。
“听族里的折说,她就是今年联姻去的。”
矢冷哼一声:“她不成事。”
身材高大的女子将手臂一张,粗弓在半空中晃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矢干脆利落地将弓箭收到背后,下颔微仰,眉眼凌厉。
她开口的语气极其不耐:“不持刀拿剑,她拿什么复仇?”
卒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瞧着矢的脸色补道:“那咱们以后行事……要不要避着她点?”
“顾忌她做什么?”矢冷漠道,“死了算她命差。”
她话音一顿,右眉微微挑起,嘲道:“那些个乐意搞劳什子联姻的,全都蠢得可以。”
-
白晴缓步踱至河边。
她其实不那么清晰自己该去哪儿寻人。她单知道这人该在靠近妖土的边境,跑快些大概也好找,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走到这里,莫名地有些不想走了。
这河无名。常年缓慢的水流浅浅地沿着坡度淌下,轻得像随时就要断了,可是又淌了这么长的时日。
这时候天还没落下暮色,明晃晃的天光倾倒在河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对岸是望不见边境空茫茫一片的妖土,宽广得不见阴影。
她守于此地久矣,时日长得白晴几乎要记不清。
直到了嫁车来的那日夕阳,半江红了,河面鳞光漂漂漾着猩红的微光。她看着,忽然觉得难受,几乎说不出话,不自觉哼起过去听的歌谣,浅浅的,像浮在梦里,几乎忘了自己是泡在血里。
辘辘的马车声由远而来。白晴很早就听见了,只是垂着脸,手上好像在做什么,可是她不记得了。她微惘地盯着手上的血,好像有点想起来了,又不清晰。
来了人,她才慢慢抬起脸,很少见地出声让她们等等。
等了等,发觉自己记不起来调子了。
……日子过得太长,很久没有人在她耳畔轻轻地哼歌了。
那一瞬间白晴几乎有些后悔,这么些时日里光记得等待漫漫无止境的死亡,却忘了好好地惦念离去的人了。
白晴轻轻踏水而过,这地方一向没人管,轻浅浅的溪流洇湿了她的绣花鞋和裙摆,湿泥上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
这地界因为常有体积庞大又闲得没事干的妖怪到处乱撞,基本上看不见年岁高的普通植物,遍地是被留下的裸露的残缺根系。
走近一些,远远地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巨影,在渺渺的天空下徐徐移动,天地间回荡着着沉重的、仿佛敲击在耳膜上的冗长悲啸。
泛着稀疏绿意的草间挪动着细细密密的黑点,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风动扯着植物浮动。白晴不是第一次来了,她步履从容地碾过一只微小的眼珠,全然无视了脚下尖尖细细的惊叫,径自沿着血腥气飘来的方向而去。
“……你说你盯她干嘛?这家伙不是向来脾气不好。”
“呜,我就多看了两眼,谁叫她长得怪好看的……好痛嗷……”
“呸!像人玩意儿!恶心!”
妖怪讲话叽叽咕咕的,白晴听不懂,也懒得听。她步子很快,很快就看见一片密林子,立在光秃秃的平地上极其突兀。
里头的树啊藤的,全是妖怪。
不知道这些妖怪怎么想的,地干成这样了,还是喜欢紧巴巴地凑在一起。
而且这地界快到人妖交界线了,在妖土上兀然生出来的密林很醒目,但是却和对面人族领地湿润泥土上的郁郁葱葱很和谐。经常有妖怪偷偷摸摸试图摸入对面扎根,或者努力把自己的种子抛远一点——就算自己这一辈就这样了,也要立志让下一代享福。
很有情有义。
白晴脚步不停顿地往那林子深处去了。
这次运气意外地好,一路上也没妖怪来拦她。大概妖族确实内乱得不行了,最顶上的两只妖怪打了八百年也没分出个结果。
此地的树没魔窟的高,却生得异常茂密,几乎遮挡了所有天光。绿藤垂下,尾端微微蜷缩着,以规律的频率轻轻颤动。
偶尔有转昏了头的蚊蝇一头撞上看似无害的绿莹莹枝蔓,却被分泌出的透明粘液困束住,剧烈的挣扎毫无作用,很快没了生息,只看见一个轻轻的空壳飘了下来。
白晴过去饶有兴致地看了这场面很多遍。
她完全不在意植物的粘液和尖刺,先前被卒弄伤的手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白晴步伐轻快地绕过一个弯,期待地将目光投向血腥味最浓郁的方向——然后嘴角垮了下来。
眼前赫然是一片平地,一个五官模糊不清的人倒在血泊中。他的一条腿断了,残肢散在一边,左肩的骨头好像被生生压弯了,手臂的关节呈现诡异的扭曲角度,只有头上缺了半边的尖耳偶尔忽地抖颤,显示他还没死。
血液顺着草间间隙蔓延到了她的跟前。
耳边细细密密的听不清晰的,全是贪婪地啜饮鲜血的声音。
白晴的视线只在地上要死不死的人身上停留了一秒,她满脸漠色地抬眼,正对上一双有着尖细竖瞳的金黄蛇目。
一只蛇妖。
一只长得挺好看的蛇妖。
他姿态轻松地坐在位置最高的藤蔓上,一身淡青色长袍,长腿矜持地合拢自然垂下,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的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意,眉骨微凸,鼻尖落了一点小痣。
小妖们讨好地伏在他脚边,或向白晴投来忌惮的目光。他倒是看上去心情不错,薄唇微微抿着,细长眼眯起,好整以暇地用冰冷的蛇目审视她。
他将折扇一收,很有礼貌地冲白晴轻轻点一点头:“你走错了。”
血腥气仿佛一点没沾到他,若不是这一地狼藉,白晴几乎以为他真是个良民。
白晴不悦道:“你们这太吵。”
她想着萧作归在的地方多半是要有血的,但这地界打架的太多,就这么一点闻着像人血的血腥气,来了一看还是个人妖。
闻不出味道按理说也是能听的,偏偏妖善拟声,到处都在讲话。
能动的不能动的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全在吵,话还讲得密,仔细去辨别更是觉得自己要聋了。
蛇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意有所指地遥遥用扇子指了指她的脚,挑眉道:“你伤了我的人。”
来找她兴师问罪的人一向很多。白晴习惯性眼珠往上想了想,眨眨眼,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于是开口问:“那又如何?”
不等蛇妖开口,地上的半死不活的人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挣扎着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呻吟。
蛇妖顿了顿。
见状,他身侧的小妖立刻出腿,没轻没重地踢了那家伙好几脚,把他折腾得没声了还嫌不够,嘴里一直低声骂骂咧咧的。
白晴没学过妖族语言,只有这句听得最多,以前闲得没事的时候还去专门问过意思。
说是算骂得很脏的一种,直译过来是——“人模人样的东西”。
想起来这事,白晴又笑了笑,好看的眉眼弯起来,一时间像了不知事的少女误入林间,与血腥气四溢的妖土极度不相容。
小妖被她笑得晃了晃神,骂人都忘了。
蛇妖注视着她,忽然出声。他的声音分明沾着温和的笑意,却无来由地透着点冷,像蛇本身滑腻冰冷地爬过,激起一阵惧色。
“你不该来这。”
白晴歪了歪头:“你自己都说了,我走错了。”
金黄的蛇目死死黏在她的身上,像要将她整个人剐下一层皮。但这种感觉只出现了一个瞬间,蛇妖很快收回视线,重新恢复了矜持而彬彬有礼的模样,唰地展开扇子,慢悠悠地晃起来。
他的姿态很像王城里的矜贵公子,仿佛手边随时拿着一壶花酒,闲散得显出一丝贵气。
“你要找的人在西北方,人族的边南村落,经常有商贩经过那村子。要是没有,你就去敲村子最外面那户的门,丑时三刻,敲七下,顿一下,再三下。”
“要是还没有,留信也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