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馈环

　　空气中弥散着消毒水的气味，凌忱手指飞快：“你有能证明你就是他的方法吗？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
　　“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无端侵入我生活，让我卷入这些危险的陌生人。”
　　“既然人人都是电子数据，你又有这样神通的本事。你明明可以找寻地位更高、人脉更广能力更强的人替你办事，我这样的普通人能做什么？”

　　她的神色划过一抹讥讽，心底拉开一道防线距离：“您是还有某些不可说的苦衷吧。”

　　“抱歉，这件事无法用只言片语解释，往后我会慢慢和你说清楚原委的，现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您”字像是刺痛到“它”，电子音停顿片刻，“……你就当谈绒月早已经死了吧，你可以用Z称呼我。”
　　Z说：“多年来由于我一直隐匿在数据海中活动，那些想抓住我的人密切关注着与我有关的一切事物，只为等我暴露痕迹，将我抹除。”

　　“你是我的亲属，那具身体自然也被他们长期用这个世界的眼线自动监视着，脑机被接入大量的追踪、窃听软件。我很早就想给你秘密传讯，但苦于找不到不留痕迹又让你能明白的方法。”

　　“况且每次你的反应……太大了，我不敢告诉你太多。你很敏锐，我铤而走险和你传达的信息你多数能清晰地注意到，但他们也通过你的反应发现了异常。”Z说，“尽管我及时干扰讯号，有一次他们还是通过你的义眼看见一部分你写下的文字。”

　　“所以他们开始追踪我，因为想通过我得到你的踪迹？”凌忱接过话，她大致理解了发生的事，“他们雇人倒和你一样知道灭口。”不过他们也快发现这次没成功了。
　　Z没有否认：“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

　　“再不将你从那具身体中转移出来，你恐怕会被他们绑架虐杀，作为要挟我现身的方法之一。”Z说，“他们试过很多次类似的方法。”
　　“我之前如你所说选择其他人合作过，但他们及他们的亲人……抱歉，是我把危险带给你，但我真的别无它法。”

　　空气陷入沉寂。

　　“一切已经无法回头，假设还剩下一丝回转的余地我都不会让你身陷这样的险境。”
　　“凌忱，但这个实验品世界已经将要被他们摧毁，你难道不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吗？哪怕我不来找你，你也会死在这里。”

　　“我比谁都不希望你死。”

　　凌忱神色凝重起来：“那爸妈呢？我离开了那具身体，那些人不会转而去追杀爸妈来威胁你吗？仿冒你的人既然已经骗过了我，他也可以轻而易举骗过爸妈。他们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也对我有恩。”

　　“……是我害了他们。”Z的声音变得沉重，“他们半年前就死了，被仿造品替代了，只剩下一个多相处一段时间就能被戳破的壳，你只是因为不常回家所以没能发现，这也让你躲过一劫。”

　　听完他的话，凌忱心脏猛地一沉，沉思片刻，回答：“要我怎么做？”
　　她不打算再追问下去，无论是敌是友，他是否心怀其他秘密，是否在算计利用她。
　　她其实不太在乎他在打什么算盘了，情绪愤怒的恍惚让凌忱的眼中只剩一片血红，至少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而Z说的是真是假，她有时间慢慢去查。

　　反正没有比已经死过一次更糟糕的事，她选择哪条路都一样。哪怕结局仍旧是死，她也要想办法拽下一群人陪她下地狱，叫他们血债血偿。
　　这位不速之客的超凡能力对她来说不可或缺，她现在比任何时刻都要渴盼力量，她需要盟友，她决定和Z合作。

　　洁白的墙壁似有猩红的鲜血正沿着边角流下，在地板上一滴一滴落成血泊。长着漆黑山羊角的恶魔终是让她动摇咬下那口毒果，把死神的镰刀亲手交递到她的掌心。

　　能杀一个是一个，她要叫那群草菅人命的家伙感受她和身边人死时百倍的痛苦。

　　压抑到极点的情绪找到宣泄口后，她的憎恶如怒火般熊熊燃烧。
　　整个视野的画面呈水波纹式形变挤压，遍布斑斓的混沌极彩，她的瞳孔在因亢奋颤栗。
　　——在被逼到失去一切的极点，凌忱才发现她原来也会有“恨”这种浓墨重彩的情绪。

　　“找到一具新的身体。”Z的答案不出意料，“为你换的这具敌人身体是下下策，情况危急。她是被他们雇佣来的杀手，她本想在车上动手杀你的。”
　　“千钧一发，你真的险些死在那。”

　　“‘凌忱’是死了，但我想他们也不会留这具身体多久的活口，依据他们一贯的作风。”Z说，“现场的情况我已经尽全力清理干净，不会有人透露风声，他们不会知道你还没死。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下一具身体。你不能在这具身体停留太久。”

　　新的身体，新的追杀。
　　她现在像个挂满星级通缉的重犯亡命徒，没有半点能够喘息的机会。

　　凌忱很快接受这个新处境，调整好状态，简洁地问：“筛选条件？”

　　“不能是人工智能仿生人，全仿生人的代码逻辑和人类完全不一样，他们的大脑所有意识也是全天候通过脑光网络发送和传输数据来进行处理的，一旦断连很容易被发现，触发安全警报。”
　　“优先选择义体改造物多且品质不高的人类，有时出现干扰故障不会太奇怪，脑机芯片最好是安全系统CXZ-11型以下的。这类系统我已经操作熟练，相对容易破解。”

　　Z边罗列条件，边向她的脑机投屏出一份标注过的人员信息名单：“这些人是我推荐的备选人名单，你大致记一下。”眼前屏幕上的资料一共是三个人。
　　他给得相当详细，从身份证件、个人及家庭信息到各种观测塔监控系统中抓拍的照片视频、动态活动路线都一一呈现得清楚。

　　凌忱翻动资料，前两个都是和这具身体一样混街头的，只是看着更高调一点，皮肤上到处是龙飞凤舞的彩色纹身，脸颊、舌头和身上打着不少钉子。

　　最后一个是戴着眼镜的高马尾女性，大概三十过半的年龄，气质成熟。
　　一看到照片就引起了凌忱的注意，她有些诧异。

　　“许真焰，你原先工作的部门主管。”Z见她久久停留，出声道，“这个也是我们应该作为首要突破口进行调查的重要人物，但现在要创造充分的侵入条件有点不容易，先换进别的身体再慢慢等待机会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她叫什么。”凌忱呼出键盘输入文字，“可她身上的改造物不多吧？她只是一间普通游戏公司的职员，应该没有深度改造身体的需求，和我一样。又为什么会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她难道有什么隐藏身份？””
　　她是真看不出来主管还是个改造狂人，不过当凌忱往下翻看许真焰的信息，疑问便得到解答。

　　Z也在耳边为她解读着内容：“主要是和你们共同就职的公司有关，那家公司有问题。根据我搜集的情报，她和他们产生第一次联系似乎是在32岁。”

　　“那一年年初，她收养的朋友的女儿因意外事故去世，她为此陷入长久的抑郁状态。年末她在家疑似自杀，用刀刺伤了自己的颈部、手腕和心脏等多处部位，好在被人发现送医及时，并未死亡。”

　　“抢救回性命后，她原本没有求生欲望，不愿意配合治疗，呈现极度悲观的状态，一度试图再次自杀。后面不知为何忽然又变得有求生欲望起来，用所有的积蓄为自己受伤的部位更换了生活型仿生义体，病愈后回归正常生活，并在同年进入智慧圆桌公司工作，四年后升为主管。”

　　“在之后第六年，也就是今年，她再次出现同样的举动，自残使自己的生命陷入濒死状态……”

　　凌忱意外，许真焰看着不像有厌世情绪，工作上为数不多的交流中主管给她留下的全部印象只有格外强势和对工作乃至公司充满狂热的，堪称忠诚的积极性这两点，光凭后者，她都很难想象她会厌世……原来是还有这样的过去。

　　不过履历上对方第一次自杀又仿佛梦中惊醒般的自救还能理解，但第二次她就无法理解了，是因为失去爱女的精神创伤再次复发了吗？
　　第二次自杀由于储蓄已然不够支付昂贵医疗费用的缘故，许真焰甚至还为此欠下大量的贷款，她把自己的拼搏前半生，再过十多年便能赎清房贷的房子都变卖转让了，分明日子在一点一点变好。

　　“我只偷录到了最后一次她自残时的部分影像。我之前一路调查，发现她和我想要调查的事有一定关联，起初我通过外部道路的观测塔监控观察她，她每天的行踪基本都很固定，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去了墓园，为早逝的女儿扫墓。”

　　屏幕上出现墓园的画面，由于监控离得较远，凌忱只能看见成片的墓碑中，最右侧有一个正在扫墓的人背影很像许真焰。

　　“女儿，妈妈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前面无关的内容被Z快进，停留在这一段，她悲哀的声音被放大到充满电流杂音，“妈妈现在为你做的还不够，妈妈好想你……”Z切断画面。
　　画面切换，这次是在卧室一样的地方，视角也变成了第一视角，凌忱看见十倍速画面中的人在卧室内每一个角落摆放了大量的蜡烛，再用打火机一根一根点燃。

　　过程中喃喃自语的部分被Z每一处都暂停了，分别是：“请您倾听我的呼唤吧，我真的无路可走了，求求您和几年前给我希望时一样再次出现吧……”“我真的等不及了，对不起，我真的再也忍耐不了……我太想要去那个世界了……我只想要知道还有多久可以去那个她还活着的世界……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哽咽的，破碎的，泪水一度打湿蜡烛的烛芯令火焰熄灭，视频里的声音凌忱能辨认，但那脆弱至极的情绪她从未在和主管的接触中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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