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十二月中旬开始，小镇的气温，就在十七八度左右徘徊了。
　　小镇远处群山间的云雾，几天都散不尽，每天推开窗，窗外便是一片烟雨连绵。
　　周围的一切都感觉湿湿嗒嗒的，风一吹，一股湿冷就冷不丁的扑面而来，冰得让人直打颤。
　　李铭优真的很怕冷，在别人还是薄外套的时候，她就已经早早穿上了棉衣，把自己包裹住，也为了暖和，选择了步行上下学。
　　不骑单车了，每天走学校的前门，也增加了遇到朱木艺的几率。
　　有时是早上遇到，有时是下晚自习遇到，偶尔运气爆棚时，一天会连遇两次。
　　每一次两人的碰面，毫不意外依旧是擦身而过，毫无交流。但李铭优还是满足得不行，心口悄无声息的，绽放着许多烟花。
　　一步一步迈在石阶上，心里因为隐隐期待着巧合的发生，脚步都随着变得轻盈。
　　李铭优觉得她真的很幸运，她能自己做主，能够来到小镇上，能去见到朱木艺。
　　如果让李铭优用文字来描述形容，她来到小镇这段时间以来，她的一切变化，李铭优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不实，夸张离谱。
　　可确确实实就是这样，李铭优实实在在的受得得到，她来到小镇上，真的真实的救了她自己。
　　即使和朱木艺依旧毫无交集，可只要朱木艺存在在那里，她就源源不断的得到能量供养。
　　她那具一直以来，束缚着她的无聊躯壳，也正随着每一天在小镇上的时间度过，循规蹈矩的，一点一点脱离掉。
　　她开始变得向上，变得会去期望着。
　　李铭优觉得，真的觉得很幸运，很辛运，很幸运。
　　-
　　天气变冷后，体育课在排队点名结束后，新增了一个环节，跑2圈操场，美其名曰活动活动就不冷了。
　　今天是个阴天，时不时还刮来一阵阵冷风，迎着风呼呼跑完两圈操场后，终于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李铭优在看台处，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坐着，又开始习惯性的在人群里找着朱木艺的身影。
　　可李铭优连续扫视了两圈操场，却都没看见朱木艺的身影。
　　“天气太冷了吗，所以没来上体育课吗？”
　　“在教室写卷子，或者在补觉？”
　　体育课是仅有的，和朱木艺见面时间稍长些的机会，没能看见朱木艺的身影，李铭优的脑海里，不禁开始浮现着各种猜想。
　　“身体不舒服吗？”李铭优转念又想到了，朱木艺生病的可能，神情转为担忧，立刻起身走去文三班教室确认。
　　可当李铭优走到文三班教室门口，用余光望向那个熟悉的位置时，那里并没有朱木艺的身影。
　　李铭优下意识拿出手机，翻看着帖子，想在帖子里寻找到点蛛丝马迹，但帖子并没有更新。
　　没来上课也并不是，就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李铭优知晓没有绝对的事，可她的心里还是平静不了，一整天思绪漂浮。
　　夜晚十一点四十六分，李铭优躺在床上有些心神不宁，不自觉点开了朱木艺的帖子。
　　“您收藏的帖子更新了新的内容。”
　　一点开软件页面浮现出的提示，终于让李铭优脸上浮现了些许笑容。
　　“我能够从他那张脸，看出一种及其恶毒的，乌青色的怨恨，并很清晰的感知到，这怨恨对象就是我。
　　我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我的存在便是恨意的来源，一个个耳光后，又开始嘶吼，好像我的一言不发就是对他的羞辱。
　　我是废物，智障，属于药石无医的那一种，从来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从来都只会浪费他的钱，让他失望。
　　真的很可笑，他拿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他们也从来没给过的东西，来控诉打击斥责我。”
　　“杂种！烂人！狗东西！为什么还要活着，骂来骂去，也就这几句话，真的听腻了。”
　　“死了干嘛，发疯谁不会，很意外吧，我敢抢过水果刀，其实不用跑，我并不想杀人。”
　　“你好呀，小猫。”
　　帖子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白色小猫的脑袋上，白皙的手指上，显示着几条泛红清晰的伤痕，手腕处还有一处破皮，渗着血迹的伤口。
　　李铭优眉毛紧锁，表情凝重的往上滑动着屏幕，一条一条，看着帖子里更新的文字。
　　当看到最后一条照片里，显示的伤口时，李铭优的情绪开始决堤了，眼眶也随着泛红。
　　李铭优反复深呼吸着，压抑住胸口泛起的一阵阵刺痛感，而后点开图片一遍遍放大，仔细看着图片里周围的景物。
　　终于确认了地点后，拿上手机迅速穿好衣服跑下楼，骑上单车就疯狂踩动链条往外冲。
　　十分钟后，李铭优跟着导航来到了小镇的人工湖。
　　深夜十一点的湖边，早已没有了行人，湖里的芦苇随风晃动着。
　　除了沿湖的路灯有些亮光，周围都是一片幽幽暗暗，时不时吹来一阵，从湖面掠过的风，凉飕飕的。
　　李铭优踩着单车沿湖边的柏油路，一路找着朱木艺的身影，终于在湖边一处草地旁，远远的看见了朱木艺。
　　朱木艺双手抱膝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夜空出神，橘黄色的路灯散落在她身上，那只白色小猫还没走，乖巧的待在朱木艺身旁。
　　“呼…”看见朱木艺的瞬间，李铭优的情绪也平稳了下来，长长松了口气，克制住了想上前的冲动，停下单车，走到草地上坐着，远远的看着朱木艺。
　　“是不是…很痛，身上肯定还会有其他伤吧，今天有吃东西吗，肯定没有，平时都不吃，现在肯定也不会吃。
　　你真的很好呀…真的很好，很棒，超级棒，不是你的原因，是他没资格！没资格做一个父亲…
　　他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当一个父亲…”
　　李铭优望着朱木艺的方向，嘴里小声嘟囔着，而后声音越来越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也随着掉落了下来。
　　太过于熟悉，朱木艺这么多年是怎么艰难长大的，所以看着朱木艺的背影，一下子就被戳中了。
　　朱木艺在她妈妈陈云英十九岁的时候，在娘胎里待了七个月零几天就早产了。
　　刚生下来的时候全身青紫，四肢跟青菜杆一般细，大小就跟刚出生的小猫没两样，气息若有若无的。
　　生下来没几天就被丢给了奶奶，而那两人则一声不吭的跑去了外省。
　　好在奶奶对朱木艺很好很好，拿米糊糊加白糖，一点一点喂养着襁褓中的朱木艺。
　　在奶奶的悉心照顾下，朱木艺也一天天开心的长大了。
　　但好景不长，朱木艺四岁的时候，那两人回来了，每天什么也不做，就喝酒打牌。
　　在外面那么多年，一分钱都没带回来，还欠了四万多的外债，追债的人都堵到了家里。
　　奶奶为了给他们还账，住到了山上，给人放羊，找草药，种菜，想尽各种办法去挣钱。
　　从此，朱木艺的噩梦便随着而来了。
　　朱详勇和陈云英，每天不分昼夜打牌喝酒，然后顺之而来的便是两人之间，频繁的谩骂加互殴。
　　年幼的朱木艺不可避免被殃及，小小的朱木艺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上也出现了清晰可见的伤痕。
　　从此，朱木艺的童年便是一片灰蒙蒙的存在，没了奶奶的庇佑后，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长大些了，去学校上学了，以后能逃离，可却又遭受同学的欺负和霸凌。
　　一切一切的暴力行为直到朱木艺到了初中后，开始学会反抗，学会保护自己，才好转了一些。
　　“轰！轰！”而此时几个街溜子骑着改装的摩托车，飞速从李铭优身旁驶入。
　　经过李铭优身旁时，还挑逗的吹了几声口哨，又猛的往湖面丢了一个易拉罐瓶子。
　　“砰！”水面激起的响声，打断了李铭优的思绪。
　　李铭优回过神，看了眼不远处的朱木艺，而后警惕的观察了下四周。
　　此时的时间点加这个环境，再加上刚刚那些社会青年，让李铭优心生警觉，拿出手机给西装大哥发了条消息外加人工湖的定位。
　　过了十分钟后，便有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停在了李铭优身后不远处。
　　“哈嘁…”湖面的风再次吹过后，李铭优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李铭优耸了耸鼻子，把卫衣帽子套在了头上。
　　此时不远处的朱木艺，垂下头伸手摸了摸小猫咪的脑袋，而后跟小猫咪告别，起身离开了草地，迈步走去路边。
　　而李铭优随着也推着单车，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朱木艺身后。
　　“轰！轰！”李铭优和朱木艺两人走了一会儿后，不久前的那几个社会青年，又出现在了湖边，但他们的摩托车经过吉普车时却哑火了。
　　吉普车上下来四个黑衬衣大哥，招手把他们拦停，警告着不让他们往前走，几个社会青年也很是听话，原路返回了。
　　走出人工湖后，周边的街道上依旧是一片静悄悄，空荡荡，但光线也随着亮了许多。
　　朱木艺戴上了卫衣帽子，双手插兜，踢着脚步，慢慢悠悠的在人行道上走着，抬头间目光锁定了，不远处闪着灯牌的网吧。
　　“要在网吧过夜吗？”跟在朱木艺身后不远处的李铭优，看朱木艺走进了网吧，不禁皱起了眉。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各种不良青年，鱼龙混杂着聚集在一起的画面。
　　“要进去吗？”李铭优停住了脚步，喃喃自语着，心里开始犹豫纠结。
　　李铭优真的挺怕一同出现在网吧，会引起朱木艺的目光，也更害怕此刻的朱木艺，并不想遇到会关注她的人。
　　但犹豫片刻后，李铭优还是迈进了网吧的大门。
　　比起这些担心，李铭优更怕在这个时间点，危险未知的网吧里，朱木艺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但推开网吧玻璃门，进入网吧里后，李铭优有些意外。
　　网吧里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烟雾缭绕，和各种口吐芬芳。
　　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敲击键盘，戴着耳机玩着游戏，整个网吧的环境还挺安静。
　　李铭优松了口气，抬眼扫视周围，寻找着朱木艺的身影。
　　此时的朱木艺，正坐在网吧最里面的机子前，身上盖着一件黑色外套，闭着眼睛坐在靠椅上。
　　“包夜十五。”吧台里正看着青春伤痛电影的网管姐姐，见有人进来了，漫不经心的开口说着。
　　“嗯？”并不熟悉网吧上网流程的李铭优，顿显有些疑惑。
　　“玩到明天早上八点，十五块钱，玩吗？”网管姐姐抬眼看了眼李铭优，看清李铭优卫衣帽子下，一脸清秀的学生模样后，便补充了一下。
　　“嗯，玩。”李铭优听明白后，微微点头回应，从手机壳里拿出一张红钞递给了网管姐姐。
　　“上面这串是账号，下面密码。”网吧姐姐，递给李铭优一小张写着数学的白色卡片，简单说明了一下，而后又递上了找补的零钱。
　　“好的，谢谢。”李铭优接过零钱和卡片后，忐忑局促的走到了朱木艺对面的电脑桌前。
　　这还是李铭优除了上次颁奖的意外，第一次离朱木艺这么近。
　　即使有着卫衣帽子的遮挡，可李铭优的怀里就像揣了只小兔，怦怦的跳个不停。
　　李铭优紧张又惊慌，整个人僵直的坐在靠椅上，一动不敢动，甚至担惊受怕着，她频繁的呼吸声太过于明显，会惊扰到朱木艺。
　　整个人僵硬着过了好久好久，李铭优才敢透过电脑屏幕之间的缝隙，用余光偷偷看看朱木艺。
　　可当近距离看清朱木艺，手上还没处理的伤口，和脸上的红肿时，李铭优心口又控制不住的涌起了疼痛，眼眶微红。
　　朱木艺的手掌和手臂上，丝毫没有肉感，皮肤紧贴着骨头，细长而又白皙，更显得在它们之上出现的伤口过于触目惊心。
　　划破的伤口上，还隐隐渗出鲜红色的血液，伤口周围的皮肤早已肿胀不堪。
　　脸色憔悴，紧闭双眸，头微微地向下耷拉着，消瘦的身体蜷缩在单薄的黑色外套下。
　　“肯定很痛…肯定很痛…朱祥勇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
　　李铭优看着眼前的朱木艺，心口一下一下抽痛，心底又开始了对朱祥勇的咒骂，双眼也随即溢满了泪水。
　　片刻，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啪嗒啪嗒掉落，李铭优慌张的抽出一张接一张的纸巾，擦了又擦。
　　李铭优好想好想，带朱木艺走，带她去擦药包扎，带她去吃热的吃食，让她安稳睡个觉。
　　她真的不想不想让朱木艺，在凌晨一点十六分的时间，还出现在网吧里。
　　很多人都说，人与人之间，没有感同身受的存在，可是此刻李铭优的心口，真的好痛，加倍的疼痛。
　　李铭优清楚明了疼痛的由来，她想让朱木艺好，想让朱木艺开心。
　　“呃……”
　　“同…同学”
　　李铭优开始一遍一遍，在心底酝酿着她的开口。
　　可心里排演过几遍后，李铭优还是胆怯了。
　　即便在心底酝酿了一遍又一遍，她也始终没办法开口，不敢开口。
　　上一秒刚鼓足勇气，下一秒仅是抬眼望一眼对面，她就又开始重复起，犹豫不决和瞻前顾后。
　　“唉…”
　　明明想做的很多，可是又做不了，心疼，自责，无力，各种情绪混杂下，李铭优垂下了眼眸，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止不住的眼泪，心口翻涌的情绪，眉毛紧锁，李铭优望着朱木艺的方向，悄无声息的看了又看。
　　等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收住了眼泪时，李铭优眼眶，也因为哭了好久已经发涩，出现肿胀感了。
　　李铭优闭眼揉了揉眼睛，而后开始背靠着靠椅闭目养神。
　　也许是情绪波动太大，或是掉眼泪太耗费精力，李铭优闭眼后，随即也慢慢有了睡意。
　　“卧曹尼吗，网管这什么破机子，卡住了！我塔玛就差一下攻击就通关了！”
　　“机子就这样，别吵！”凌晨五点的时候，李铭优被吵闹声吵醒了。
　　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恍惚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在网吧里后，第一反应便就是望向对面。
　　此时朱木艺正低头吃着泡面，似乎也是刚睡醒没多久
　　胳膊和手掌上的伤口，已经擦上碘伏，贴上了创可贴。
　　蓬松的头发带着几丝不经意的凌乱美感，脸颊上还遗留着些许没睡醒的迷糊。
　　李铭优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此刻朱木艺刚睡醒的缘故。
　　李铭优莫名感觉，此刻朱木艺身上好像渡上了一层温和的光，跟平时的清冷截然不同，越加的吸引着她的目光。
　　看着看着，李铭优又不禁失了神，内心兵荒马乱。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在李铭优目不转睛的时刻，朱木艺毫无预兆的抬起了头。
　　李铭优看得忘神来不及移开目光，两人的目光就猝不及防的相遇了。
　　当朱木艺看见她对面的李铭优时，眼里闪过了些许意外，但也没有显得过多在意，仅是看了眼李铭优，就继续吃着自己的泡面。
　　而李铭优则慌乱无措的移开了目光，大脑勉强顶御住了，那胸口砰砰砰直跳的心脏的扰乱，让她脸上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搭垂在大腿上的左手，还是控制不住的用大拇指指甲，猛掐了好几次食指指腹，心里一个劲的懊悔着，生怕刚刚那一瞬间的对视，会被朱木艺捕捉到她神情的不对劲。
　　吃完泡面后，朱木艺把泡面桶拿去丢进了垃圾桶后，又继续披着外套趴在了电脑桌上。
　　而李铭优则丝毫生不起睡意，目光一直落在朱木艺身上。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天有些微微亮了，街道上多了些早起奔波的人，朱木艺睁开了眼睛，把黑色外套还给前台的网管姐姐，便走出了网吧。
　　而朱木艺的这个动作让李铭优很是意外，这才反应过来，网管姐姐和朱木艺是认识的。
　　心里顿感不妙，又开始抓头挠耳的懊恼起，几个小时前，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画面，有没有被网管姐姐察觉。
　　……
　　为了不显得太刻意，朱木艺走后半个小时，李铭优才起身离开了网吧。
　　骑着单车回到小院后，李铭优第一件事便是去洗个凉，洗漱。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瘫倒在床上，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一整夜没睡，真的很耗费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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