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站着一棵树

　　二人这一次选择了火锅，推开门进去，热气扑面。来得还算早，选了个临窗的座位，落座前服务员把沈然的衣服接过去，递来小围裙。
　　沈然毛呢外套的里面穿一件薄薄的毛衫，很漂亮的款式，刚一脱衣服又忍不住打个冷颤。周坦憋着笑，他还是不懂，明明很冷，为什么要脱了衣服。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沈然没猜出他的心思。
　　周坦摇头不语，沈然盯着他：“你不要这样，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好吧，周坦听从她：“你不冷了吗？为什么要脱了衣服？会不会冷？”
　　原来如此，换沈然搞神秘，“你猜呢，我为什么要脱了衣服？”她见他摇头，眼中满满的求解答，忍不住笑，“你待会注意观察下，所有脱了外套的女生是不是都是穿浅色系外套的！”
　　周坦恍然大悟，是怕油溅在衣物上，他抿了抿唇说：“抱歉，没考虑到呢，要不换一家？”
　　沈然摆手，“就吃火锅，我也很久没吃了。”说完拿过手机对着桌角二维码扫码点菜。
　　这一次二人没在藏着掖着，从选锅底开始商量，这家火锅店菜品可以选择半份，沈然选了自己想吃的，凑过去看他选的。好家伙，好多个重复选项。得，直接换成整份下单。
　　“这次我请客，你不要跟我争。”等待的时候沈然鼓着嘴笑说，“我喜欢火锅，喜欢这种热气腾腾的场面。”
　　对面的周坦视线停在她的脸上舍不得挪开，只笑不语。她坐在热气的中间，模样有些虚化，明明离得很近，又像隔得很远。她笑，她说话，她垂着眼看手机确认菜品。周坦的心被这热气裹着，被那笑牵着。
　　火锅店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在那个密闭性很高的空间里，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偶尔筷子还会在锅里碰上，收回筷子抬眼看对方，才发现对方也收回筷子示意自己先来。沈然有一种错觉，两个人有了更深一层的交情。
　　二人隔着桌子慢慢地说着话，沈然把今天的际遇跟他说，也问了他今天事故现场，即使周坦反复强调没事，会处理好的，沈然也听出他的轻描淡写。
　　还是周坦付了钱，沈然争不过，问：“为什么？是不是跟所有女生吃饭都会这样。”
　　火锅店门口的灯昏黄有层次，投在沈然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周坦想摸摸她的头，再告诉她压根没有女生跟他一起吃饭。但是有些动作做不来，有些话说不出口，他只笑不语。
　　周坦低头看向她，不同于每次见到的模样，今天穿着随意，戴着粉色框架眼镜，好像瘦了些，因为冷，又因为刚吃过火锅的原因，脸颊红扑扑的，双唇泛着红润。
　　两人没有车，周坦垂眼看她穿了平底短靴，问：“走走？”见她点头，把她让到右手边。
　　“沈然～”
　　“周坦～”
　　异口同声。
　　“你先说。”周坦静静看着她，不再开口。
　　“周坦，你没有女朋友吧？“沈然吸了口气，刚入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趁着吃火锅的余热还在，一些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还是问出口。问罢不等他回答，自顾往下说，“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吗？如果你没有女朋友，我～”
　　周坦不再笑，表情认真地看着她，打断了她的话：“沈然，有些话得我说。”这是一个直球，她的表情无比坚定，周坦心下清楚，如果错过了，可能双方连朋友都做不成。也是，本就是两个陌生人因为机缘巧合相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喜欢你！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回家去想清楚了告诉我，如果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跟我说过就把我从你的通讯录中删除吧。”说完沈然长舒一口气，刚才问出那个问题时，已经用完全身所有的勇气，此刻万不敢再听答案。
　　沈然不知道周坦到底纠结在哪里，还是自己会错意。刚才心中犹如擂鼓，鼓声咚咚，看着周坦都觉得眼里模糊，打断他全当是自己胆小好了，不想第一次跟人表明心迹就被直接拒绝。可见他的表情又有一种心意相通的喜悦，
　　周坦看着她，脸颊泛红，表情郑重，框架眼镜遮住的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眼里闪烁着一种叫勇气的东西，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说清楚，自己以后的人生中再不会出现沈然这个人。他从口袋中抽出右手轻轻压了一下她的头顶，叹了口气。
　　“沈然，你知道我的家庭吗？我没有父母，爸爸意外去世，妈妈把我丢给爷爷奶奶，我的印象里没有她，没有完整的家，没有房，没有钱，我没有的东西太多，有的东西太少。我不知道两性关系中如何跟对方相处才能保证对方不受伤害。”周坦见沈然要张口，轻轻拉起她别在身后的手，那是一双柔软的手，像它主人的心一般。
　　他垂着头接着说：“自从遇见你，我的心里从没有过如此犹豫和害怕，一边想要靠近你，一边害怕给你带来伤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更不知道生活中从此没了你要如何自处。沈然，我想要给你我的全部，又不知道能够给你什么。我想多了解你一些，或是让你再多了解了解我，或许你就不会，可那样我更害怕。”说完抬眸看向沈然等着接受她的审判一般。
　　他明知道这样握着她的手，盯着她会让她觉得尴尬，可是心中鼓点直催，鼓声传进耳中，脑袋嗡嗡，舍不得撒手。
　　沈然没想到沉静如周坦也有如此的时候，此刻的他把自己的保护壳撕开，如一只受伤的大狗，垂着眼，湿漉漉的眼中是坦诚和脆弱。
　　“周坦，”沈然翻手抓住他的手指，紧紧握在手里，自己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想着沈然心里乐呵。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这几只手指，修长有力，干燥透着凉意。手指根处的细长疤痕就在眼皮子底下，手很大，并不厚，掌心里有一层薄茧，沈然忍不住摩挲。
　　“不要自轻自贱，你很好，非常优秀，这都不是你的错。我们向前看，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周坦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嗯”被沈然敏感捕捉到，低头羞涩的笑了。
　　他看着站定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垂着头，头发长了些，一边挂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看似柔软细腻，内心却又坚定勇敢，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周坦想着用手指轻轻地摁着她的手指，在指根处轻抚。
　　一阵酥麻从沈然的后背窜起，直冲脑袋，再向四肢蔓延，手指上的触感让她开不了口。脑海中快速滑动自己见识过的影视剧中各种恋爱名场面中牵手的场景，无从得知自己眼下的感觉是否和她们一样。眼下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丝毫不想松开。
　　春节的氛围还没散去，大街上人来人往，沈然看着前方的灯火通明，忍不住笑，某个人的心没用自己去捂，已经开始融化。
　　“所以，这样一个我，能够得到你的喜欢，我不知道该感谢谁。”
　　“谁都不用感谢，感谢你自己好了，感谢我也行。”
　　“谢谢你。”很郑重的语气。
　　“傻子。”沈然腹诽。有些话说出来像是包袱卸下了，眼下不仅卸了包袱还收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甜蜜，她甚至觉得今天这街逛的值得，贼光顾的太是时候。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倒也不觉得冷。周坦看了时间觉着还是决定打车送她回家，不同于往日的是这一次二人腿挨着腿并排坐在后座。沈然兀自笑了一下，很轻，周坦不知道她笑从何处来，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攥着她的，跟着笑。
　　沈然没有邀请他上楼去，又觉着有些话早晚要说，不如一次性说完，给他足够的时间消化。
　　“周坦，我在这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跟金韵一起买的，她在我楼上，就下午你见到的。”周坦不作声，静静等着她说完，“车是我和她合资的，谁开谁不开从未在意过。我还有一些存款，所以，不要～”即便直接如沈然，面对周坦，也没法把一些话像抽刀拔剑那般快速直接。她话留了个尾没说完，眼巴巴看着他，心下知道他能理解自己。
　　周坦做了一个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想的事，一只大手按在她的后脑，轻轻抚了抚。那掌下带了电，有电流从沈然周身过，造成片刻失神，待她回了神，大手已经离开，回到自己的口袋中。
　　面对一个这样的人，周坦不知道自己开口能说些什么，任何话在这她面前都发虚，他点头，重重的点头回应。见她笑，跟着笑。
　　沈然上楼后憋着劲没去金韵那里，这份喜悦自己先独享一会。不多会周坦的信息进来，“沈然，周四元宵节，如果可以你和你朋友等着我一起，我请你俩吃饭。”周坦快速敲出一行字点击发送，自己欠她太多，这这样想着内心暗暗做下决定，即便自己从没有过跟女生相交相处的经验，从这一刻开始，什么都听她的。
　　“好，我跟她说。”很快手机收到消息，周坦盯着看，确认再确认。
　　“你先想想吃什么，我去定。”
　　“家常菜吧”沈然回他。
　　过了很久手机进来消息：“谢谢你。”
　　“？谢我干嘛？”
　　“谢谢你没放弃我。”
　　沈然盯着手机上的这一行字，会意了，周坦太可爱了，跟他外表看起来完全不符。
　　“不用谢，给你机会，认真喜欢我。”沈然回复，“我也会认真喜欢你的，不要再害怕，向前看。”
　　“嗯。”
　　沈然握着手机上下划拉，兴奋的只想摇摆，怎么有这么温顺可爱的人，跟自己微信联系，电话联系，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嗯”字。
　　“所以，你是我男朋友了吗？周坦。”
　　“嗯，女朋友，你好。”
　　“嘻嘻嘻嘻嘻嘻～～”
　　第二天上班，听部门同事闲聊提起前一天的酒驾开车撞人事件，网络上流传出各个角度的视频，一个醉汉，大中午喝多了酒，上了车便擦了隔壁的车，车上有人下来跟他理论，他大概是上了头，没搭理，直愣愣地开出去，又刮了一辆，先前那位司机报了警。
　　周坦和另外两名同事赶到到时候已经有热心肠的车主凭着自己的车给他别停了。
　　视频不知道是从哪个角度录的，画质有些抖，里面声音更是嘈杂，只听到断断续续几句：“我们是交警，是人民警察，请你下车！”“交警算屁的警察！”这话说得着实刺耳，围观的人和车都不能苟同，纷纷指责。
　　执勤交警一边疏散群众，一边示意他下车，他突然发了疯似的胡乱打着方向盘。视频里的车东一头西一头，撞上去是清晰的“砰砰”声。
　　沈然看着心惊，几个穿着荧光色制服的男人，不顾危险，一直跟在前车窗和车头附近，终是过路的人看不下去，纷纷上来制止，才逼停了酒驾司机。
　　然而这一切在派出所相遇以及后来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周坦都没在提，他对于自己的事总是这样轻描淡写。
　　饶是沈然和见惯了各种短视频的同事，对于这种危险场景也是一阵惊呼，沈然看得眼热，她怕被同事瞧见自己的失态，仰了仰脸，努力把眼窝处的红潮逼回去。
　　等大家都散了，沈然给周坦发消息，问前一天的事处理好了吗。这一次周坦回复的很快，依旧是平淡的语调，说已经移交给公安机关了，后期是队里在对接。没有造成实质的人员伤害，他们不必再跟进。
　　沈然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结束早会，近几日工作不顺，下面几个人的效率低，种种原因纠结在一起，正气不顺呢。看了周坦的回复倒是慢慢的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自己也只是在工作上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而他每日里要面对和处理的都是危险情况。
　　沈然想着金韵说过的话，你真考虑好了？是的，考虑好了，如果说之前还有半丝犹豫，眼下全没了，她只想能好好爱护周坦。
　　她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如果还有下次，麻烦你考虑下自己还有女朋友，可以吗？”
　　“好！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不想让我担心，以后还是注意点安全，可以吗？”
　　周坦在队里没出门，眼下盯着手机里一句句“可以吗”不由得勾起嘴角笑，还真是有一种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说话的错觉。
　　原来有一个人能够把自己记在心里的感觉是这样的！
　　“沈然，晚上见个面吧？跟你说昨天的情况。”
　　“好，去哪？我来定。”
　　“我来吧，一会跟你说。”
　　“好，那我忙了。”
　　“嗯。”
　　忙什么的先放在一边，沈然三步作两步的赶去金韵办公室，告诉她晚上自己回去吧，她要去约会。金韵见她一脸荡漾，不用问都知道和谁约会，装作没眼看的把她往外撵。
　　周坦在沈然家附近选了一家餐厅，据他自己说是沈阳介绍的，沈然电话里笑着问他自己有没有去过。周坦回她去试试呗。
　　到了地方周坦才知道这是一家不能自己点餐的餐厅，她根据人数和有没有忌口给食客决定菜品。周坦见沈然狡黠地笑，便猜出她定是知道情况。
　　“怎么办，要不，我跟前台说，今天推荐的我不喜欢，换一家？”沈然出主意。
　　“算了，就是她家吧。”周坦真觉得都可以，全当体验了。
　　“走吧。”沈然伸手牵过他，“我不想算了，好不容易吃一次饭，不能算。”
　　二人在服务员和前台的注视下出了门，沈然清楚，如果不合口，他也不会说。两个人以后长着呢，不能什么都勉强。
　　选了一家中餐店，点了几个特色菜，周坦要了杯水，给沈然要了个鲜榨热饮，一顿饭吃完昨天的事也算是知道个七七八八。因为沈然觉得他并没有跟自己说实话，现场的危险自己也体会不到，他牵着她的手，细细的摩挲过几根手指，像是安抚她一般。
　　周坦送她回去，路上沈然犹豫着要不要让他上楼去，虽说二人现在是男女朋友，沈然一个见天迷恋各路帅哥的人，实战经验倒是一点没有，真要拉枪栓子弹送上膛，又难免会左右顾虑，摇摆不定。
　　周坦看得明白她心底的小九九，笑着催她上楼，目送她进了楼道，看电梯开始运行，等到她进了门，给他消息说到了，这才折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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