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

作者:惜囚和他的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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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我想保护他


      意识因药物侵蚀而下沉至谷底之时,我做了一个梦。

      拨开黑暗,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映入透明的玻璃窗,我坐在公交车上晃着双腿,头轻轻抵在窗户上,看着周身的车水马龙。

      我以前没坐过公交车,所以这次旅途颇为坎坷,我成功坐反好几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下车去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却已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不过走远点能怎样呢?

      一想到要去找江槐我就高兴的不得了。

      江槐今年十四岁,初二。我十二岁,六年级。

      江槐上的贵族学校是小初高一体,离家不近,坐车要三四个小时。

      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少到上次和他一起吃饭还是两年前的事。

      今天我们学校举办五十周年校庆,一整天都没有课,校方举办了各式各样的活动,学生们可以成群结队随意游玩,没人会在意是否有个人不在,我爸妈又双双出差办事,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打电话和张叔招呼一声,说今天校庆放学晚,不用他接我,我去周延顺家住。

      顺子和我关系一直很好,无处可讲的糟心事我都会和他吐露,他也渐渐知道了我哥的存在,此时他就站在我旁边,默默看我和张叔扯瞎皮,在我挂完电话后拍拍我的肩,颇为男子义气说:“你注意点安全,尽管去找你哥,万事兄弟帮你兜着。”

      我感激地看他,随后一把将他搂到臂弯里揉脑袋:“好兄弟,明天请你吃零食,你随便挑,我付账。”

      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学校,踏上那万般期许的旅途。

      其实我可以打车去我哥的学校,这样会节约不少时间。可转念一想,我哥每次都是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我便也想体验一把,走他走过的路。

      结果嘛,刚刚也说了,傻不拉几坐反好几站。

      “圣星学院到了,请您依次刷卡从后门下车……”

      到站音回漾在车厢里,我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经历几番周折,上午到下午好几个小时,可算是到了,我哥上下学当真不容易。

      刷卡下车,马路对面就是圣星学院,一眼望去建得和国外宫殿似的。

      进入圣星学院不算难,我提前做过功课,学生家属只要出示身份证登记就行。

      一番操作后,保安将身份证递还给我,我说了声谢谢,一心只想要见我哥,自动门刚打开条缝我就如银鱼般钻了进去。

      我边走边四处观望,在这里上学除了离家远之外似乎都还不错。

      还记得我妈曾经说,她和我爸把江槐送进贵族小学,是因为在那里我哥可以学到更多东西,会变得更为优秀。”

      当时我还为此和我妈闹了一番,因为我清楚,这样一来我哥将离我越来越远。

      可现在想想,当初的我或许真有些无理取闹,年龄的增长让我明白优秀的重要性,我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孩了,爸妈会在意我的考试分数,会和老师询问我的情况,他们对我也开始严格起来,考试不及格会打我的屁股,老师说我不乖会扣我游戏机和玩具和零食。

      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我哥足够优秀,但若他可以变得更好,我只会为他感到高兴。

      在偌大的校园里转了半天,终于找到初二年级的教学楼,我走进去的时候刚好是课间,楼道里熙熙攘攘站了不少人。

      “哇,好可爱的小弟弟,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一个留着娃娃头的姐姐冲我打招呼,拦住我的去路,贵族学校没有要求统一穿校服,她穿了一条长裙,胳膊上套着红色袖章,我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学生会的人。

      我回答:“姐姐你好,我是来找我哥的。”

      “哦,你哥哥是那个班的?我可以帮你叫他下来。”

      “我哥是十三班的。”

      “十三班?”

      娃娃头姐姐皱了下眉,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半响。

      看她表情不对劲,我有些疑惑:“十三班怎么了吗?”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偏开话题问:“小弟弟,你哥叫什么?”

      她的语气变了,变得犹豫又轻缓,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突然旮瘩一下,我突然有些不安:“我哥叫江槐。”

      娃娃头姐姐闻言叹了口气,随后俯下身轻轻牵住我的手把我往教学楼外面领,说:“你哥哥今天有事,马上就要上课了,你过几天再来找他,好不好?”

      刚刚还说可以帮我叫我哥下来。

      她临时变卦的举动就像是恐怖因子,加大我心中的不安,将不安化作恐慌,我挣开她的手:“不好,我现在就要去找我哥!”

      “哎!小弟弟,你别去!”

      我没听话,头也不转地跑了,在走廊里狂奔,穿越在楼道里聊天嬉笑的人流,抬头去看班牌号。

      一班,二班,三班……

      贵族学校足够阔气,一层就放四个班,我要爬到四楼才能找到十三班。

      与其他三楼不同,四楼就一个十三班,等我气喘吁吁跑到地方时,上课铃声大响,吵得我心脏怦怦乱跳,想也不想一把推开十三班的教室门,站在讲台上的男老师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我,盯了我半天,推推眼镜问:“孩子,你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回复他,目光在偌大的教室里扫视一圈。

      教室里没有江槐的身影,但有好几张桌椅是空的没有坐人,桌面上乱糟糟摊开几本书和卷子,椅子七零八乱。

      众目睽睽之下,我又焦急地去望站在讲台上的男老师,说:“我来找我哥,他叫江槐,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话音刚落,就眼看着男老师面色一沉,走下讲台来到我身边,握住我的胳膊:“孩子,你跟我来,我去给你爸妈打电话来接你。”

      “我不走!”

      我猛得挣扎起来,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哥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们对他谈之色变,他们为什么都不让我去找他?

      男老师拉着我不放,我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就在这时,班里有个男同学突然起哄,笑嘻嘻冲我喊了一句:“你哥原来是江槐啊,那个有娘生没娘养还自诩清高的贱货,现在应该在天台上被我几个哥们群殴呢。”

      这话就像一个开关,笑声突然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男生的轻蔑,女生的尖细,只有男老师面色铁青,低吼一声都安静点,但是能进这所贵族学校的哪有等闲之辈,一群富家子弟谁会听他的话,笑得声音更大了。

      我怔在原地,那个男生说的脏话我并非一无所知,懵懵懂懂听明白了笼罩住整个教室的冰冷恶意,所有声音都是失真的,杂乱无章参杂混淆在一起,麻痹住我的心肺,再一点点蚕食扩散至全身,我能感到指尖都在发麻发软。

      手止不住握紧,只有指甲陷入掌心血肉的疼痛能将我拖出由恶意编制而成的巨网,我猛得挣开男老师的手,教养什么的在此刻都要靠后,我只想把每一个呲牙嬉笑的人打翻在地,然后破口大骂,让他们不许再笑了!

      可我不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一头冲出教室,过大的惯性压倒我的核心力,身体摇晃着跌翻在地,夏天穿衣服本就薄,膝盖猛然钝痛,但我来不及停留,双手双脚合力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楼梯上奔去。

      我从未跑的那样快过。

      天台在六楼,通往天台的门上了锁,我用力拧动门把,拧不开,心焦意乱之时身体比脑子快一步立刻退回助跑,一边高喊着开门,一边狠狠用肩膀撞上去!

      “砰——”

      可现实又不是动画片,肩膀哪里会有门板硬?我不是超级英雄,没有神力。

      一声闷响后,我左半身麻了,肩头像是碎了一样疼得要死,那门却丝毫未动。

      “开门!快开门!”

      我咬着牙,疼得靠在门上渐渐下滑,左手动不了了,就固执地用右手往死里猛拍门板。

      我制造出的动静很大,一分钟后,我听到门的另一边传出骂骂咧咧的脏话,随后门开了。

      “谁啊,他妈的活腻了是吧?”

      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站在门后,满脸不善。

      “滚开!”

      我也来不及思考,死命往半开的门缝里钻,不顾那个男生的阻挠和谩骂,硬是挤了进去。

      圣星学院的天台很大,上面人不少,有七八个,除去来开门的那个人,其余人围成了一个圈,听到动静后纷纷转头看向我,我隐隐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躺在地上,被他们困在中心,他们的拳交落在那人身上。

      大脑里一片嗡鸣。

      肾上腺激素飙升的瞬间,意识被没有边际的空白取代,我只记得自己朝着群人冲了过去,如同兽般撕打在一起,用拳头去砸,用腿脚去踢,用牙齿去咬,直到鼻腔、口腔和胸腔里都是血腥味。

      对方的拳脚也落在我的身上,密密匝匝像是一场磅礴的雨。

      混乱中,我看到江槐趴在地上震惊地望向我,他的脸上有被拳头打出来的淤青,黑色的软发上占满灰尘,眼角挂有几滴生理性的泪,衣服有些凌乱,大敞的衣领下面还能隐约看出一些透着血丝的刀痕,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东西。

      怒意冲垮最后的理智,我心中的王子不该被这样对待,他们该死,我要杀了他们!

      拳拳到肉的撕打持续了多久?

      我不知道,等我恢复意识时,是江槐拉住我的胳膊,颤声说:“安……停下来。”

      他的声音轻哑不堪,心脏听去后跳动的速度反而缓慢下来,刺痛侵入四肢百骸,提着身体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消失殆尽,骨头都变得无力起来,眼前冒着星星。

      手上粘着血,我正跨坐在一个男生身上,他被我打得脸都花了,鼻血横流,不知为何却不还手,嘴里嘟囔着:“别打了,别打了……江少,我知道……知道错了,别打了。”

      他一开口,我恍惚觉得他的声音有点熟悉,努力定睛一看,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张脸与其对号,我还真的认识他。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我爸妈带我去参加一个晚会,他们要和其他西装皮革的大人谈生意,让我和那些大人带来的孩子们玩。

      或许是因为我爸妈很厉害的缘故,每个和我玩的孩子都异常照顾我,我见他们比我大,便叫他们哥哥姐姐,他们却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有的甚至往我叫江哥,让我很是不适应。

      而这群孩子里,就有我现在打的这个男生。可以记住他,是因为他当时过度顺从我,顺从到我都觉得尴尬。

      想到这里,拳头已经无力地垂落,我怔怔抬起头,瞥见刚刚和我扭打在一起的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开了,每个人都离我远远的。

      见我看向他们,众人一片混乱,像是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鸡,扑扇着翅膀,一句“江少,对……对不起,我们没看清楚是你”不知道被他们尖叫着说了多少遍。

      “……”

      我低下头,胸腔里压着一股浊气,重得让我呼吸不上来,我似乎从中看明白了某种东西,它令我愤怒、无助,感受到频死的绝望,头痛欲裂,我想大喊大叫,想要发疯发作。

      我看到有一群贪婪的蜘蛛正在深林中结网,结出的网是金色的,散布着璀璨闪耀的亮粉,在那不知道粉饰了多少层的光鲜外表下,是沾粘着无数断肢残骸的糜烂香液。

      它们争相攀比,肆意捕猎,食弱者血肉。

      深陷巨网的小虫无处可逃,身附金粉和香液,渐渐溃烂融化,频死的挣扎只是蜘蛛们乏味时取乐的看头。

      就在情绪快要彻底失控时,有人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将我深深搂在怀里。

      “江安,到哥这里来。”

      后背被轻轻拍了拍。

      我哑了声。

      今年我十二岁,还是没有我哥高,头埋在他清瘦的胸膛上,领口凌乱染尘的外套无法遮掩住他脖颈处的伤痕,淤青烙印在他的身躯上,他的肩膀在止不住轻颤,我感受到他的脆弱,可他还在安慰我。

      我想,我要保护他,就像五岁那年他把我护在身后一样保护他。

      可我不是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我甚至没有我哥高,耳边嗡嗡作响只能一遍遍回荡着让我心神不宁的耻笑和话语。

      ——“你哥原来是江槐啊,那个有娘生没娘养还自诩清高的贱货,现在应该在天台上被我几个哥儿们群殴呢。”

      ——“别打了,别打了……江少,我知道……知道错了,别打了。”

      ——“江少,对……对不起,我们没看清楚是你。”

      “哥……”

      我竭力抬起没有知觉的双手回抱住他,恍惚间觉得他比印象中瘦了许多。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虽不像我小时候幻想中的那般神秘,但他很温柔,他是我的哥哥,会讲故事,会弹钢琴,会陪伴我,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江家大少和江家少爷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只因为我和他不是一个妈妈吗?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欢江家大少,他们都在欺负他,可他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王子啊。

      “好痛,哥……我好痛。”

      我不明白,我哭了,抱着他哭得厉害。

      我才知道原来委屈是那么的疼,疼到让人丧失控制情绪的能力。

      我想我期许那么久的旅途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我那么久没见他,我要给他一个惊喜,以另一种方式抱住他,我想他会很高兴,然后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我会对他说我好想他,他也会对我说他想我了。

      可是怎么就……这样了?

      怎么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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