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掠湖

　　午休的时间很长，志愿者们的午饭在住宿的村民家解决，村里没有餐馆这些东西，唯一的商业模式就是小卖部。
　　余清漪和奚晨也要回村长家吃，卫成峻和卫成敏两个小孩兴奋地跟他们分享今天的上课内容，余清漪也很捧场，三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
　　下午还是同样的工作内容，就是四处走走监督老师们的工作，但是这些志愿者根本不需要督促，他们自己就乐在其中。
　　唯一花费心思的就是下课的时间，孩子们跑起来像火箭发射，一不小心两颗火箭撞在一起，
　　“砰”的一声！
　　就轮到奚晨头大了。
　　奚晨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候很温柔，认真又有耐心，和平时懒散总带着调侃笑意的人不太相同，余清漪特别喜欢。
　　观察得久了，余清漪还发现了一些小小猫腻。四年级带孩子们读诗的那位女老师，叫做柳婉琳，文静可人，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微笑的时候一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每次接过另一位老师递过来的东西时总会悄悄红了耳朵。那位男老师叫做甘煜霖，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傻小子，做什么事都看得出粗心极了，但是递给柳老师的水杯是拧开的。
　　太有意思了。
　　“傻笑什么呢？”
　　奚晨原本还担心大小姐无聊，结果人家比他还投入。
　　“不告诉你，”
　　余清漪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跑了。

　　第一天工作的时间比想象中过得更快，下午五点钟放学回家路上，两个小孩仍然很兴奋，跟他们说了一通，
　　“李老师说今晚要带我们看星星！他带了望远镜！他说还能看到月球呢！”
　　余清漪高兴地接话，
　　“真的吗？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呀，就在卫明家里，我们吃完饭就去！”
　　吃完晚饭，两个小孩迫不及待地拉着余清漪往外走，余清漪习惯性地先跟村长说了一声，
　　“叔叔，我带他们去隔壁家玩一会，很快就回来，可以吗？”
　　村长笑呵呵地说，
　　“去吧去吧”
　　卫成峻急匆匆地等在门口，
　　“这有什么好问的？走啦走啦！”
　　等他们四个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一群人围在卫明家的庭院里了。
　　一个小孩惊呼，
　　“真的能看到了月亮！”
　　后面的小孩激动地想把望远镜抢过来，旁边男老师一把举过望远镜，笑眯眯地说，
　　“想看就得好好排队，先来后到，打架的不给看。”
　　余清漪想起他好像叫李轩，高高瘦瘦的，脸颊带着几分稚气。
　　孩子们赶紧排队，卫成峻拉着妹妹排在了中间，
　　李轩弯腰给他们调整角度，还给孩子们细致讲解了一些天文知识。他很公平，每个人两分钟，既不会让后面的人等太久，又能让看的孩子看得仔细。等待的过程中，他还直接抬头给他们教他们看星座，顺带科普宇宙的奥秘。
　　余清漪也跟着抬头看，后面脖子都酸了，李轩还在认真地讲解着，专注又痴迷，孩子们沉浸在他描述的世界里，最后结束的时候他说，

　　“孩子们，宇宙很大，我们人类连宇宙的一粒尘埃都算不上。但是这么渺小的我们却可以思考宇宙，探索宇宙，这就是我们的伟大之处。”

　　奚晨笑了，相处久了，余清漪很清楚他欣赏什么样的人。
　　孩子们仍然缠着李轩，直到大人开始喊他们回家睡觉。
　　余清漪发现，这里的小孩连晚上出来玩都不需要报备，吃完饭往外跑家长也不管，到点了在门口喊一嗓子，孩子们听见了就会往家跑，分别的时候也不说拜拜，因为一觉醒来就会再见的，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第二天，奚晨怕余清漪无聊，打算“逃班”，带余清漪四处逛逛。义工联的干事们在群里谴责他，
　　石泽宇：奚晨这家伙就是来谈恋爱的对吧对吧？
　　吕文博：附议！
　　王静瑶：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臭直男嫉妒了吧。
　　奚晨：……
　　奚晨：如果我没记错，之前策划的大部分工作都是我在做？
　　石泽宇：好的，晨哥，接下来的工作放心交给我们！
　　学校里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但……奚晨的散步计划却出现了一点问题。
　　大小姐太有兴致了，对什么都表现出十足的兴趣，拉着奚晨想要爬山，乡村的山是原生态的山头，可不是城市里开发过的山，小路是人踩出来的，走到一半就被杂草覆盖住了，时不时窜出各种野生动物，粗壮的大树的伞盖把太阳遮住了一半，整座山林荒凉，寂静，深邃。
　　余清漪脚步没有半点迟疑，拉着奚晨就往里面走，奚晨无奈极了，
　　“什么路你都敢走。”
　　“有你在嘛！”
　　“先声明，我不会捉蛇，也打不了野兽，我只是个文弱书生。”
　　“哈哈我才应该是书生。”
　　“好好，别往前走了。”
　　话刚说完，他们就听见一阵响动，是人走动的声音，但又不是纯粹的脚步声，还伴有窸窸窣窣的摩擦的声音，奚晨和余清漪同时停下了动作。隐约可以听到谈话声，奚晨拉住余清漪，
　　“我们回去。”
　　余清漪看他微微皱起了眉，点了点头。
　　走到半山腰时，奚晨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奚晨安静地听了一阵，
　　“感觉有点不对，”
　　他主动往声响的地方走过去，隔着树丛看到人影时，奚晨特意停了一会。
　　前面的两个人在用方言交流，奚晨和余清漪自然听不懂，但听声线大概能猜出是爷爷带着孙子，孙子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压着些微哭腔，爷爷的声音很平静，但喘气声很明显。
　　奚晨拉着余清漪的袖子，让她站在后面，然后走了出去，
　　孙子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有些激动，连忙抬起头，目光带着恳求，用方言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奚晨没听懂，礼貌地问他，
　　“是需要帮忙吗？”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以及明显的外乡人的装扮让小孩有些戒备，看向奚晨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敌意。
　　“别怕，我是最近来这里支教的大学生志愿者。”
　　奚晨看他仍然很紧张，翻出包里的学生证和身份证给他看。
　　小孩用方言跟爷爷交流了两句，然后沉默了一会，说道，
　　“我爷爷刚刚不小心摔了，现在走不动，能麻烦你们帮个忙吗？”
　　普通话还挺标准，礼貌用语也用得很不错，余清漪有些意外，不怪余清漪有偏见，主要是小孩给人的第一印象太野了，黑黑的皮肤，很瘦，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眼神却格外凶狠，看起来比大人还成熟。
　　老爷爷不会说普通话，坐在地上对他们笑了笑，黝黑的脸庞起了很多褶子，干瘦的身躯像饱经风霜的老树。
　　奚晨蹲下身小心地检查了一下，也有点无从下手，
　　“摔倒哪里了，哪里痛？”
　　小孩用方言翻译了一遍，
　　“可能是小腿这边。”
　　奚晨在旁边散落的柴木旁边挑了几块板，做了一个简单的固定，
　　“我背你爷爷，你在后面扶着点，然后给我指路。”
　　小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余清漪有些担心，在前面紧张地帮奚晨开路，拨开杂草的时候手划破了都没发现。
　　“余清漪，”
　　“嗯？”
　　“小心点。”
　　“好。”
　　下山的路不太好走，有些坡度很陡，泥土路又很滑，奚晨只能尽量放慢速度，小孩大概也看出来他们很少走山路，小心翼翼地问他，
　　“哥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可以在这边坐。”
　　“没事，”
　　小孩仔细观察了一下奚晨的脸色，暂时没有体力不支的情况，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家离得不远，下了山走个几分钟就到了。奚晨把老爷爷放到床上，然后问那个小孩，
　　“你们家有没有其他大人？”
　　余清漪进屋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家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在等他们回来。
　　小孩抿着嘴，摇了摇头。
　　老爷爷用方言在跟孙子说着什么，小孩去倒了两杯水给他们。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卫清晨。”
　　奚晨微笑，
　　“真巧，我叫奚晨，既然你们家没有别的大人，那我跟你商量一下，你爷爷肯定得去看医生，不知道你们这边平时怎么看病？”
　　卫清晨眉头紧皱，手指揪着衣服下摆，跟他爷爷说了几句，他爷爷有些激动，提了些音量，脸都红了，卫清晨低着头回答奚晨，
　　“平时比较严重的就上省城，一些感冒发烧什么的就谭大夫那看。”
　　奚晨大概猜出了他纠结的原因，温和地开口道，
　　“那像这样的跌打骨折谭大夫能看吗？”
　　卫清晨点了点头，
　　“村里的人做农活摔了都是他看的，他是二十多年的老医生了。”
　　“好，把爷爷背过去还是请谭医生过来？”
　　“我去请他过来。”
　　谭大夫来得很快，提着药箱，轻车熟路地走进了老爷爷的房间，用方言问候老人家，他们叽里呱啦地聊了半小时，谭大夫轻轻一掰，就接上了摔断的那条腿，给他抹上了跌打药酒，最后用方言叮嘱了十来分钟。
　　余清漪不太方便待在房间里，就坐在外面客厅，客厅的板凳上了年代，又冷又硬。卫清晨紧张地听着谭大夫和爷爷的对话，没注意到余清漪。
　　奚晨时不时出去看一眼余清漪。
　　余清漪第一次见这么简陋的房子，她觉得打量是一件不太礼貌的行为，但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家里的家具很少，几张桌子凳子都灰扑扑的，看起来像是自己砍了木材亲手做的。家里各处堆着一些农具，带着田里的泥土，地板是粗糙的水泥地，深灰色的，和泥土一样的颜色，墙面是没有刷任何水泥的红砖，因为有些年代了，红砖被氧化变暗，有几处还有裂开的缝隙。
　　余清漪心里不免有些自嘲，竟然真的是来拓展认知了。
　　卫清晨送谭大夫出门的时候，在门外站了一会，余清漪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那个背影莫名让人觉得很孤寂，奚晨也跟着走了出去，
　　“抱歉，我冒昧问一句，多少钱？不小心撞到爷爷，医药费应该我来付。”
　　卫清晨惊讶地看他一眼，余清漪也有些看不明白。
　　谭医生用普通话跟他说了一个数字，奚晨当场跟他结了数，谭医生没多说，开着自己的小摩托走了。
　　三个人又走了进去，卫清晨给爷爷倒了一杯水，然后请他们在客厅上就坐，他盯着奚晨，开口说的第一句是，
　　“钱我会还的。”
　　奚晨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板凳上也显出十足的从容，轻声安抚他，
　　“我相信你会还的，但是不用着急。”
　　卫清晨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多大了？”
　　“12，”
　　“还在读书吧？”
　　“嗯，六年级。”
　　余清漪突然想起学校支教老师吴茵的一句嘀咕：“唉，可惜卫清晨没来。”
　　便问他，
　　“听吴老师说你成绩很好，”
　　卫清晨仍然没有接话，动作很拘束，好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相处。
　　余清漪和奚晨也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干坐了一会，
　　“我们先回去吃午饭了，下午来找你好吗？”
　　卫清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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