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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
“钟姨想要,我肯定就能搞来。”棠理表忠心,铅丹或者雄黄雌黄都可以,找找料的事儿。
钟毓青也当自己在打趣,棠理带什么都是心意,她又何必挑三拣四。
棠烨的扇面属于又破又损,她问:“是不是你家猫干的?”
棠理朋友圈经常发那只圆咕隆咚的金渐层,个别照片显示其咬合力着实惊人。
“怎么可能,元宝儿从不啃这些。”棠理辩驳道,除非扇子上抹了罐头猫条啥的,不然人得拿这些洗澡元宝才愿意勉为其难地靠近一下呢。
“修好了也得小心点儿使。”钟毓青下了最后结论,医生的医嘱很重要。
棠理软磨硬泡,想在钟毓青这里多蹭一点美味可口的点心,“钟姨的先生祖上是做宫廷糕点的,别看这个名头很唬人似的,但手艺绝对是一等一的没说。”
他还想往陆容与嘴里多塞一些桂花糕或者紫米酥,但陆容与实在是婉拒了。
看他对甜食敬谢不敏,倒没觉得是不爱吃,更像是在戒。
陆容与还是喝茶:“这个就够了。”
俩人待了小半会儿,等钟毓青摸出手套要去工作了,他们才起身告辞。
钟毓青贴心地打包了两盒点心让棠理带走,还装了二两好茶拿给他,说是去敦煌的时候一位江浙的老师送的。
棠理非常自然地把两盒点心装进包里,茶盒递给陆容与:“点心我就替你吃了,这个茶好得很,你拿回去吧。”
陆容与也十分自然地把茶叶盒装进棠理的背包:“我喝咖啡多一点。”
“嗷。你家乡的茶都不要?拿回去尝尝呗。”
陆容与看着他:“你还知道这是我家乡的茶?”
棠理看样子安利不出去,又听他这样问,就说:“上回和你姥爷下棋,聊到了嘛。要不给姥爷带回去?”
陆容与替他拉上拉链,还是拒绝了:“不用。”
后来棠理才明白过来,陆容与是觉得已经麻烦了他太多,没有必要一盒茶都得要走。
他只好说:“那下次我再去看姥爷。我自个儿的姥爷还在,我也经常去看他,但我爷爷已经走了好久啦。”
“嘿嘿,我会多去陪陪姥爷的。”特别是在知道了爷爷和陆仲平的交集之后。
俩人在四季民福门口等位,陆容与告诉他还请了一位“外援”,在提前看完棠理的提问提纲之后就联系了。
“你在酒吧写生夜里见过的那个,是我很好的朋友,他现在有一家自己的数字媒体设计公司,比起我,他应该能更好回答你的问题。”
棠理提前线上取号了,所以排队不算久。
进了包间,陆容与说:“当然,我也会在我理解的基础上做补充说明的。”接着他认真表示,这顿饭务必他来请。
棠理还没挨上凳子,差点儿弹起来:“说什么呢,你甭管了,今天这是大忙,别跟我争啊。”
说完,他挪到了离门更近的位置上。
“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陆容与给他倒好水,让他还是坐近些。
“我懒得跟你说,你朋友什么时候来。”
棠理不为所动,坚决不把屁股从这个座位上挪开,只把手伸出老长给他递了一份三折的菜单。
陆容与也不多说什么,收了在手里摆弄的手机,菜单上他只画了一道清蒸鳜鱼,然后示意棠理他要出去接一下人。
“剩下的你点就行,我也不知道这家店的口味。”
棠理挪开凳子,又点了一道葱爆和牛、一只烤鸭和拌豆苗,打算再弄一盅汤。
陆容与带着Jonas进门,Jonas见着一颗橘色的脑袋低低地伏在菜单上认真点菜,叫道:“你好吗亲爱的朋友?”
棠理抬头,见到西装革履的Jonas,猜测他和陆容与大概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嘿,你的头发真好看,像秋天的晚霞。”Jonas热情地和他握手,“你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Jonas认为素净一点的棠理看起来更吸引人。
“啊?是吧。”棠理自己也会这么承认。
被各种事折磨得灰蒙蒙的时候比现下五颜六色的样子看起来确实要干练许多,但他不愿意在不上班的时间里还让自己看起来黯淡无光。
就像上班的时候喷什么香水都只有一股子班味一样。
“Jonas。你可以跟大家一样喊我老乔。虽然Way从不这么叫我。”
Jonas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地道了,大概在北京已经待了很久。棠理请他入座,并向他的热心帮助表达了感谢。
“你在外头叫这个名字?”棠理发现就是离得有点远了,没法悄声低语问陆容与这个问题,而且问出来有一种问“丧彪他们为什么喊你咪咪啊”的既视感。
“Wayland Lu,怎么叫的都有。”陆容与解释说。
此时,Jonas又非常热情地开口问:“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们是约会去了吗?”
这让棠理刚准备挪到隔壁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他哇哦了一声回复:“gosh,Jonas你简直是一个聊天天才。”
“是吗,噢,谢谢,我老婆也这样评价我。”
棠理:“......”
陆容与:“......不用管他。”
于是棠理摸出一盒点心,让Jonas多吃点多吃点。
陆容与似乎已经习惯,问Jonas:“棠理带我去找了一位很厉害的老师修复我姥爷的画,对了,文研院一个叫汪舸的认识吗?”
Jonas正两眼放光头顶飘过“amazing”弹幕那样儿地在仔细品鉴棠理给的点心,闻言啊了一声:“上次我给你发的项目书,联系人就是他。”
“长得特别像兵马俑。”
“噗——”棠理笑得,“人只是气质很周正,您不如说他像军人,中听些。”
Jonas再次感叹中华语言博大精深,点头同意。
“这样说他应该是看过我们递交的资料,才一直在确认是否在别处见过我。”
“什么意思?”棠理问。
“我给Jonas的公司入了一部分技术股,要是需要提供核心技术人员的材料,就应该有我的信息。”陆容与对自己的身份转变接受度很高,甚至适应到Jonas的老婆安妮叫他给自己取一个花名,好在公司内部当代号。
Jonas:“说得好像有4%的资金股不是你出的一样。”
陆容与耸耸肩,不置可否。
棠理啃着小小的山楂锅盔,分析了一下,Jonas的数媒公司规模和能力已经到了可以接文研院的项目,并且陆容与也入股了,还是核心技术人员。
“哎呀!”他突然大叫一声,要不说请陆容与做工作室技术总监这事儿果然痴人说梦呢,人早已经“择良木而栖了”。
懊恼,实在是懊恼,不管怎么样先开口才对,被拒绝了再说。
他大胆开口:“陆老板,那你有没有做兼职的打算?”
“你是说任教的事吗?学院已经跟我提过了。”
“......”棠理抬手抱拳,“告辞。”
菜陆续上桌,陆容与让服务生把清蒸鳜鱼摆到棠理面前。
“上次见你吃了不少鱼,我猜你应该挺喜欢的。”
棠理苦哈哈的:“哈哈,谢谢啊,你人还怪好的。”
陆容与:“?”
Jonas:“啊,你喜欢吃鱼啊,那我给你推荐一家,我老婆特喜欢他家的脆肉皖。”
然后他又激情地给出了安利,在说出饭店名的一瞬间棠理突然觉得今天的一切都索然无味了起来。
什么万里晴空、秋高气爽,什么好吃的点心金黄的落叶,什么对技术和灵感的渴望,在这一刻突然都黯淡无光。
Jonas说出的那家店名,是他曾经和沈杉常去的地方,脆肉皖的确很好吃,当时人和心都有一些向往,所以觉得什么都很美味。
那现在呢?
无疾而终的情感、拱手让人的心血、停滞不前的工作、擦肩而过的机会。
他在那一瞬间决定枯萎一下。
“老乔,吃菜,吃菜。”他招呼到。
在给自己卷了一个烤鸭卷塞嘴里后,他又活过来了,开始了闲聊式提问。
“你们应该更倾向于文化遗产数字化,我之前也尝试过这个方面的内容,但是我是小团队,做不了那么大规模,所以后来我又开始做装置艺术。但艺术与科技能涵盖这两个方面,所以我想做些请教。”
数字化的东西又涉及很多,从文化遗产保护、数据生成、相关场景的数字孪生,或是利用文化元素调取和分析、知识图谱构建等等,每一个环节都可以和各类技术融合构建。
“以后我可能还有一些策展类的项目,要是有机会和贵公司合作的话,我也很荣幸。”
工作室还在装修,他也没有印新的名片,只好等这餐饭结束后加一下Jonas的微信。
他们边吃边聊,Jonas和陆容与都很认真地在听他说,偶尔提出问题,或者给出一些答案。棠理要放下筷子讲,陆容与就让他拿勺喝汤。
“又不正式,你边吃边讲没什么的。”
汤要的清淡的苋菜汤,喝着也不担心下回体检尿酸高过高。
Jonas大概明白了棠理目前的疑惑点在哪,结合着之前陆容与拿给他看的那份问题清单,他最后总结到:“小棠,举例一下,你说你的设计总存在一个‘复杂’和‘简单’如何平衡的问题,过于简单的生成规则看起来很无聊,过于复杂又容易变得难以理解和调控,反而失去了艺术应该坚持的‘感染力’。”
他一锤定音:“这个反而是你最不用担心的问题。”
他听了棠理的想法和设计,都很好,也有实际的成品,只是一个作品最好只有一个主题,复杂和简单只是呈现方式。
陆容与从桌上拿过一张纸巾,从怀里摸出一支笔,在Jonas说话的间隙在纸上画了几笔,然后摊开在棠理面前,顺势接过Jonas的话:“就像谢尔宾斯基三角法则一样,每次都把空白三角等分为四,保留三个角区——规则简单但保留无限细节,在你的设计里,基础规则必须一句话说清楚,但最终的作品要让观众既能直觉感受到规律,又能持续探索细节。”
棠理一筷子鱼肉悬在空中:“......什么三角?”
餐巾纸上许多的三角尖尖像在扎棠理的眼睛。
“额,先别管什么三角了,道理我倒是听懂了。”他还没放下筷子。
“我爷爷画画时爱说的一句话——笔法要简单如横竖撇捺直,但效果要丰富如《清明上河图》。”
虽然他当初写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幼稚,但当局者迷,只要有一个旁观者看出迷雾往哪个方向来,他突然就能幡然醒悟过来。
原来这么简单。
“less is more”而已。
就是这么简单。
“......我是学画画出身的。”棠理吃完那块鱼肉,“有时候都忘了最初的最初,我是为了什么而拿起画笔,现在也快忘了我做展览和装置是为了什么。”
人思绪一旦复杂起来,自己就容易缠绕成一团解不开的麻线。
幸好这会儿有人轻轻拉开了还能活动的那一头。
什么数字化的“美感”和“逻辑”如何更好量化、数据翻译的“接地气”和“信达雅”、装置交互的“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全都清晰明了了。
“我悟了啊大师们。”棠理头上的宕机标识加载完了,亮起了一个小灯泡。
Jonas:“你怎么就明白了?”
棠理:“可能我脑子好使吧。”
Jonas:“。是吧?”他看着陆容与的纸巾上的三角,对他说:“你适合教这种学生,真的,一点就透,我叹为观止。”
他虽然是听明白了,但这一场问答太酣畅淋漓了,显得特别抽象。
“数学确实就是这么抽象。”Jonas自言自语,自顾自喝汤。
陆容与收起纸巾,评价:“你会的成语确实越来越多了。”刚认识Jonas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只会热情输出“泥嚎”的纯外国佬。
简单点,不要把事情想复杂了。什么都是。
棠理的心情豁然开朗,整个人又阳光灿烂起来,并且盘算着应该给沈杉发去一个见一面的信息,好好说清楚,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接着他的好心情就在收银台戛然而止:“陆容与,你什么时候偷摸儿把账结了的啊?!”
北京爷们儿要脸!!!
陆容与抬手看了眼时间,没回答,只说:“我们还得回去取车,走吧。”
十月底的北京体感非常复杂,气候正好,但又突然降温,又还没供暖,所以行人都穿得五花八门。
棠理正全身心对陆容与进行讨伐,但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向日葵。
陆容与想起久远的少年时代,曾经玩过的电游里,那些总是在摇头晃脑生产阳光的小植物。
跟棠理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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