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迷津

　　周五上午，语文成绩已经出来了。
　　大课间在下雨，没去跑操。风将雨丝吹进走廊，打湿课代表抱在手上的答题卡。

　　夏恋接水回到座位，孟心悦跑来跟她炫耀小卡，“帅不帅？”
　　卡面在她手上微微晃动，能清晰看见上面的金色细闪。卡上一头蓝发的爱豆画着精致的舞台妆，侧对镜头，嘴角扬着微笑。

　　“闪到我了。”夏恋抬手捂了下眼睛，又问：“新买的？”
　　“对！元旦晚会的舞台限定款。”

　　正说着，语文课代表走到前门，依着名字将答题卡分发给大家。
　　实中为了追求效率，并没有完全采用机改，每次考完密封好，再打乱分发给年级各老师，直接在答题卡上批，所以成绩就在试卷上方，用红笔标注着，非常显眼。

　　班里有其他同学帮忙一起发。
　　孙浩路过瞟了眼，伸手从课代表手里抽出最上面那张，拿在手里抖了抖，纸张与空气擦出声响。

　　他呵笑一声，“夏恋128，你上哪抄的？”
　　说完手上用力，将试卷揉成一团，跟投篮似的抛到夏恋桌上。

　　夏恋平静地看着他，没回答，没反应，冷淡到极点。
　　孟心悦先炸了，站起来骂他：“你有病吧孙浩？打球把你脑子打没了？”

　　孙浩双手一摊，耸着肩出了教室。

　　纸球滚到地上。
　　夏恋弯身捡起，扯着四个角铺平展开，翻转到后面。

　　作文46分。
　　中规中矩，没偏题，但也没有很高。

　　“这男的真恶心！”孟心悦嫌弃，正要再骂两句，只见夏恋起身，朝着孙浩座位走去，眼都没眨一下抱起他桌上那摞书往窗外甩。

　　教室下方正对绿化带，香樟枝繁叶茂。
　　试卷和教科书宛若飞鸟降临枝头，挂的挂，落的落。

　　书本落地发出巨响。
　　夏恋将窗户关上，面无表情回到座位，找出试卷翻看对应错题。

　　一直到上课孙浩才发现自己书不见了，左翻右找都没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下课铃一响他两步走到夏恋座位边，拽着她的课桌往外拉。

　　桌腿与地板发出难听的叫声，连着旁边的课桌跟着位移。
　　正在写题的宋星哲被这股动静打扰到，不悦抬头，“你干嘛孙浩？”

　　“你别管。”
　　孙浩一把将宋星哲拎到过道，双手一抬，将夏恋的桌子直接搬出教室。

　　夏恋没拦，跟全班一起看着这场动静。
　　后门有人好奇探头，没一会儿乐了，提醒夏恋：“嘿，孙浩把你桌子搬到男厕所去了。”

　　“你俩怎么回事？你惹他了？”宋星哲问。

　　夏恋没回答。
　　她正想把孙浩的桌子抖干净搬过来，就听见一声幸灾乐祸的‘哦豁’。
　　后门的同学扒着门，仰着半个身子在看外面，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被白眉逮了个正着。”

　　紧接着，白眉洪亮的声音传过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恋念头一转，走了出去。白眉训话的声音清晰起来：“平时看你天天跟块牛皮糖似的黏在篮球场，这会儿上厕所知道紧了？”

　　周围有同学来来往往，孙浩撇过头没说话。

　　白眉随手翻开书，看到名字眉毛一歪，正好见夏恋走来，下巴微抬：“这怎么回事？”
　　夏恋说：“他的书不见了，在拿我撒气。”
　　都高中了，这种当着面告老师孙浩还是第一次见，又惊又气：“你再睁着眼说瞎话？”
　　夏恋反问：“我说的不对？”
　　“我书平白无故一节课就飞了？不是你干的还有谁？”
　　“我怎么知道？”夏恋一脸冷淡。

　　“吵吵吵！吵什么劲！”白眉怒瞪两人，指着孙浩，“给人把课桌搬回去，来办公室。”又指夏恋，“你跟我过来。”

　　孙浩没办法，只得又把桌子搬回去。
　　搬到教室门口到底没忍下那口气，脚一踹，直接把课桌踹倒。书散得到处都是。

　　有人鼓掌起哄：“牛啊浩子，敢跟夏恋硬刚。”

　　孙浩脸色不虞，也没搭理起哄的人，转头去了办公室。

　　白眉本身就是去找老裘说转班的事，路上恰好撞见孙浩，就想着顺手把人带到办公室批评。

　　“下周过来？”老裘接过白眉给的申请文件，边说边在班主任那栏签了字。
　　白眉嗯了声，“那小子浑得很，不服管，你多费心。”
　　老裘干笑，合上笔帽放到一边，翻到这次月考的成绩条，不可思议道：“英语才12分？有点偏科啊。”

　　孙浩惊讶：“成绩这么快出来了？”
　　遭白眉瞪了一眼。

　　夏恋却福至心灵想到昨天在天台他见到她问的那句话。

　　交白卷还能考12分。
　　交的哪门子白卷？

　　“偏科？他转校前是附中清北班的苗子，那是偏科吗？他是全选C在糊弄鬼！”白眉情绪激动，“态度极其敷衍！”

　　这人还没到班上来，老裘都觉得头大，只好先把这茬儿揭过，问夏恋和孙浩是怎么回事。

　　陆利津带给白眉的火气蔓延至两人身上，将他们数落了好一顿。
　　最后老裘将搬课桌这事归咎成同学间的小打小闹，并由此展开男生理应让着女生的经典言论，让孙浩不要这么小气。

　　孙浩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
　　夏恋顺着老裘的话嗯嗯点头，敷衍着听话。

　　白眉踩着上课铃声放两人回去上课。
　　一出办公室，孙浩问：“老子的书呢？”

　　好巧不巧，他刚问完，楼梯就走上来一个保安，手里拿着几本被雨打湿的教材，问他们：“高二九班在哪？这个叫……孙浩同学的书好像掉下去了，还挺多。”

　　孙浩紧紧盯着夏恋，咬牙切齿：“毒妇！”
　　夏恋瞥他一眼，“不客气。”

　　夏恋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在班上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话少脾气怪，除了孟心悦几乎没人愿意跟她一起玩。可她又的确漂亮，因此高中两年有些同学虽然没怎么跟她接触，但也说不上讨厌。
　　不过有矛盾的，那就是讨厌到骨子里。比如孙浩，再比如舒晓元。

　　所以在周日返校的时候，夏恋发现自己课桌被划花，用修正液写着一些极具侮辱性的词汇时，她一时没能判断出是谁搞的鬼。

　　她五点半才到学校，又去找了一趟尹知微，回到班没一会儿便上课了。

　　周日读报课照例是开班会。
　　老裘带来了令所有人紧张的月考成绩单。

　　其实早在周末两天就有关于成绩的小道消息在群里流出，夏恋没关注，所以不知道。
　　班会内容依旧是老生常谈那些，拖拖拉拉讲完，老裘拿起成绩单让所有人出去，按着名次重新选位置。

　　出去时宋星哲压低声音对夏恋说：“你放心，我第三。我问过了，没人会选我旁边。”
　　夏恋没表态，孟心悦挤到她身边，问：“你还跟他坐一起？”
　　夏恋说：“看吧。”

　　宋星哲虽说有时嘴碎了点，让她无语居多，但人没恶意，情绪也算稳定，当同桌没什么缺点，但也没什么特别。
　　对夏恋而言同桌是谁都一样，没有非要跟谁坐一起。

　　夏恋班级排名17。等念到名字走进教室，二到四排的好位置已经被选得七七八八，宋星哲坐在第三排对着她眨眼。
　　夏恋走去过，宋星哲就差把身边的板凳给她拉开了，夏恋脚步没停，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宋星哲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扭头一动不动锁着夏恋，表情好像在说‘你是不是没睡醒走错了’。

　　夏恋和他对视一眼，薄唇轻动。
　　尽管中间隔着四排，宋星哲还是看出来了。她说的是：谢了。

　　谢什么？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班里总共57人，横七竖八排列完，最后一排正好剩一个位置，也是大家口中的抢饭神位，可以在下课第一时间无视任何障碍冲出班门。

　　夏恋纯粹觉得坐中间麻烦，坐边上又反光。
　　她懒得犹豫，没同桌挺好的。

　　名字已经念到二十名后，宋星哲旁边还是没人去，有人甚至主动选到后面不那么好的位置。老裘明显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推了推眼镜，点明：“宋星哲，你给谁留位置呢？”
　　宋星哲撑着脑袋，错题看不进去一点，瓮声瓮气：“我没留位置啊。”

　　老裘抬手一指，指到正在犹豫选哪的孟心悦，“你坐他边上去。”
　　孟心悦：“我？”

　　她不想跟男生坐啊……

　　老裘：“就你。”
　　孟心悦都要哭了，小声：“不是说自己选吗……”
　　但她不敢跟老裘顶嘴，只好挪着步子过去。

　　宋星哲扫她一眼，“这黄金学习位，你丧着一张脸干嘛？”
　　孟心悦嫌弃：“黄金提问位还差不多。”

　　最后一名念完，夏恋已经撑着脑袋打起瞌睡。
　　刚换位置的教室还哄闹着，四下倏然一静，她的困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戳破，抬头一看。

　　“不好意思赵老师，我来晚了。”
　　陆利津站在前门，手里拎着校服，碎发被吹凌乱，露出额头，唇线紧抿。胸膛起伏喘着气，耳廓发红，明显跑得急。

　　活人感很重。
　　夏恋的第一反应。

　　老裘‘啧’声，“你看我这记性，我给忘了，班上没有多余的课桌了，你去楼上那个空教室看看搬一张下来，座位的话……”
　　陆利津后退半步，彻底站到走廊，“我坐哪都行。”

　　似是想到他的成绩，老裘眉心微微一蹙，往外走，“我听白主任说你之前成绩挺稳定的，怎么这次英语才十几分？”
　　陆利津撒谎信口拈来：“不小心睡着了。”

　　老裘：“……考着试你能睡着？”
　　陆利津：“太困了。”

　　下课铃响，班里开始搬东西。

　　夏恋回原座位拿书，看到桌面痕迹，问了句：“你要换课桌吗？”
　　坐她位置的是个女生，对上她视线一时结巴，“可……可以吗？”
　　夏恋嗯声，把自己位置的课桌换给她。

　　刚把书放好，后门被人打开。

　　陆利津拖着一副桌椅走进教室，桌脚摩擦地面，噪音不绝于耳。
　　他随手往夏恋旁边一甩，撞得她桌面发颤。

　　嗓音偏冷，藏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懒散：“你好啊，新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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