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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
沈廷的出现,在场所有人都很意外。
当初沈家二姑娘失手杀害宁国公次子一案,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国公因丧子之痛,对沈家恨之入骨,在朝中多番弹劾刁难不说,私下更是再无往来。
可沈廷是什么人?宦海沉浮几十年,个中世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宁国公虽然不在了,可国舅爷的身份还在,此番正是冰释前嫌,化解干戈的最好机会。
他又岂会错过?
那汉子指着一直沉默的宁绍,大声说道:“就是他!小翠在梦里告诉我,就是他派人放的火!不然为什么全府上下都烧没了,唯独剩下他一个?!”
“你们不知道,这宁绍,就是个被养在外地的野种!宋夫人看都不肯看他一眼,要不是一把火将宁家的族亲兄弟都烧没了,如今的宁府,哪轮得到他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当家做主?!”
一番话如同惊石入水,激起层层叠浪,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就这么赤条条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沈廷怒道:“你既拿不出证据,就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把他带下去!”
而当事者宁绍却始终神色未变,盯着那汉子,眼中不见喜怒。
他说:“你知道得还挺多。”
“这么一讲,我都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疑了。”他转头向沈廷作了一揖,“沈大人仗义执言,宁某不甚感激。不过此人既然有冤,还是交给京都衙门比较妥当。”
说罢一抬手,几个身穿白服的下人立马上前,那汉子见状,突然就有些慌了,大喊到:“放开我!我不跟你们走!姓宁的又要杀人灭口了!你们放开我!”
沈廷不经意瞥去一眼,被按倒在地的汉子立马止了声。下一刻,几个手持竹棍的乞丐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见人就打,你推我搡之间,人群瞬间乱作了一团。
护卫正要拔刀,被宁绍一抬手制止住,“葬礼之上,不能见血,横竖不过一场闹剧,让他们走。”
漫天白纸纷飞,人群被推搡成一团,哭的哭,喊得喊,还时不时传来几声被误伤官员的哀嚎,等闹够了,乞丐们敲着竹竿散去,留下满地狼藉。
再一看,先前喊冤的汉子果然已经不见了。
将一捧纸钱撒向空中,宁绍面无表情的说:“继续走。”
送葬的队伍再次启程,躺在棺椁里的李洛水听闻一切,心中暗暗乍舌:这群乞丐明显是有备而来,宁绍表面看着温和有礼,实际确实个心狠手辣的主,若不是众人在场,这群叫花子怕是没一个能活着离开。
乞丐们是绝处逢生了,那她的生机呢?
到宁家祖坟一路都风平浪静,在众人的见证下,几十口棺材被抬进早已挖好的深坑之中。
铁锹铲下去,混着泥腥味的黄土高高扬起,没过多久,棺椁上的小孔也被彻底封死,眼前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
她拼命的想要出声求救,可喉咙里像是充了血,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听着铁锹的声音落下,最后一缕生的希望也被扼杀殆尽。
难道真的只能等死了吗?
*
一连三日,京中都是阴雨不绝。
那场声势浩大的葬礼过后,一切好似又恢复了原样。羡春楼内,卫溪舟特意换上了一件竹青色广袖长袍,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发带随意系在脑后,凭栏而立,衣襟翻飞,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如果不是手中还拿着一本画了小人图的市井话本的话。
十六从外面进来,对自家主子绿孔雀一般的打扮见怪不怪,躬身行了一礼,“殿下。”
卫溪舟翻过一页,头也不回的问:“宁琮的案子有消息了?”
“这倒没有,不过……”
十六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卫溪舟拿话本的手一顿,“当真?”
“千真万确,我按照您的吩咐,派了几个人守在宁府附近,里边的动静不清楚,但三天过去了,倒是有两具尸体被运了出来。”
他的人一直跟到了城外乱葬岗,发现其中一具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是那日葬礼上当街挑衅的大汉。
而更神奇的是另一位,看衣着打扮是个丫鬟,身上同样有多处伤痕,在宁府的小厮走后没多久,竟然自己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
“对了,听处理尸体的下人说,那丫鬟,好像是因为弄丢了宁府的少夫人,才被杖毙的。”
十六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声说道:“殿下,宁府的少夫人,好像姓李……”
话未说完,卫溪舟脸色陡然一变,丢下话本,直奔对面雅间。
雅间之内,流莺斜躺在榻上,屈秀才半跪在她身前,正将剥好的葡萄一颗一颗喂到她嘴里。
书生握笔的指腹不经意贴上柔软的唇瓣,浑身一阵战栗,只听女子慢悠悠开口:“你不是向来健忘,这回怎么倒把我记住了?”
屈秀才面上一热,下意识捏紧了袖口,“我……”
“哐当”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卫溪舟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顾不得房间内暧昧的气氛,径直问道:“沈……李洛水,她在哪?”
流莺一听,笑了,“卫世子这么急匆匆的做甚?她又不在我这儿。”
“在宁府是不是?”
“是呀。”流莺眨眨眼,故意说道:“她可是宁府未来的少夫人呢。”
卫溪舟的脸色沉得吓人。
“她不见了。”
“什么?”流莺收起笑,从榻上坐起身,“卫世子,你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
不再同她多言,卫溪舟转身快步出门,十六跟了上来,问道:“世子要去哪?”
“一个时辰之内,把那个诈尸的丫鬟给我找出来。”
“……是。”
*
在黑暗中不知睡了多久,李洛水有些费力地睁开眼。
她已经三日滴水未进,尽管药效过去,体力却早已透支,令人作呕的泥腥味充斥在鼻尖,无尽又漫长的黑暗,正一点一点将她生的意志消磨殆尽。
绝望之际,生前的人和事走马观花似的在她眼前浮现。她想起一脸冷漠的父亲,趾高气昂的长姐,少不更事的弟弟,这些本该是她在世上最牵挂的亲人,濒死之际想到他们,内心却如死水一般,不见半点波澜。
意识逐渐模糊,她闭上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她被人按进开满荷花的池子里,冰冷的窒息感将她淹没,有人扯着头发将她提起,水花四溅下,她看见了沈清蕖那张带着厌恶的狰狞的脸。
“沈清禾,你真是贱啊。”沈清蕖一身宝蓝色对襟罗衫裙,娇美的面容下是毫不掩饰的森森恨意,“当年流放途中,我已经放了你一马,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和我抢太子哥哥?!”
画面一转,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囚服跪在法场中央,高台之上的监斩官一扬手,木牌抛落在地上,砸出清脆一声。
“斩!”
刽子手的长刀一起一落,温热的血溅了满地。
那是她的血。
那颗头颅滚在地上,圆睁着双眼,最后看向高台上冷眼旁观的监察御史。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一身刺目的官袍,未被鲜血染就,也能那样红。
梦里的沈廷看也未多看她一眼,监斩完毕后,毅然拂袖离去。
她的尸身躺在逐渐凉透的血泊里不知多久,有人跌跌撞撞的奔过来。一身冷硬的玄色铠甲,化不开的血腥味,一时竟分不清是来自他身上,而是来自怀中凋零的尸体。
男人将她冰冷的尸身抱在怀中,动作小心翼翼,好似捧着一副易碎的珍宝,那般骄傲矜贵的人,在漫长的沉默过后,终于泣不成声。
愤怒,悲怆,声嘶力竭。
仿佛他的灵魂,也随着怀中人的逝去,而一并被抽走了。
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为她流泪吗?
李洛水怔怔醒来,发现脸颊上早已湿润一片,梦里的一幕太过震撼,她躺在棺椁中,久久不能回神。
恍惚间突然听到外边一阵动响,紧接着是铁锹刨土的声音,没过多久,有微弱的火光从小孔透进来。
心中一凛,李洛水暗暗屏住呼吸,一场大梦过后,她的身体恢复了少许力气,此刻不知来的是敌是友,还是先静观其变。
“动作快点!一会被人发现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有人催促道。
“怕什么?”刨土的乞丐不以为意,“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他宁绍不成?”
“嘘,二狗子你小点声!”另外一个瘦竹竿乞丐心有余悸道:“这都几天过去了,老齐至今不见人影,指不定就是被宁家的人抓走了。”
“嗐!我还不知道他!”二狗子说起这个就来气,“就他那德性,肯定是领了赏钱跑路了,早知道那当街骂人的活就应该我来接,现在倒好,半分钱捞不着,还得在这挖人家祖坟!”
“行了,别抱怨了。”
瘦竹竿指挥者其他人继续刨土,一边说道:“谁叫老齐嘴皮子利索呢,不过他也真不够意思,那日不是我们哥几个冲上去,他哪能全身而退?居然说走就走,半个子儿都不给我们留,实在可恨!”
“嘿!挖到了!”
其余几个乞丐一听,都放下铲子围了过去,见到铺满棺椁的金银财宝,顿时两眼发亮。
“不愧是国舅爷的坟,啧啧,陪葬的玩意还真不少。”
“这下发财了,有了这些,谁还管老齐那点赏钱?”
“挖,快挖,把所有的棺材都打开,动作麻利点儿!”
想到闪闪发光的珠宝,几个乞丐顿时充满了干劲,挖到最后一口棺材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棺材里边,怎么是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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