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位

　　“林渊，你在生气啊？”卡洛斯仔细地辨别着林渊此时的表情。
　　似乎没料到卡洛斯会这么说，林渊意外地愣了一下，本来紧绷着的神情也因为疑惑而松弛了片刻。
　　“好漂亮。”
　　一想到林渊此刻大概是为了自己而生气，卡洛斯就突然知道那种所谓“心里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是什么心情了。

　　林渊皱眉：“哈，什么？”
　　卡洛斯脸上明朗的神情像是完全没被刚才那个插曲影响到。他又凑近了一些，仿佛想要让林渊把他的话听得更清楚：“生气的时候，也好漂亮。”

　　……说这种话的时候真的是没有一点害臊啊。
　　林渊沉默了一下，感觉心里的怒气瞬间转移，顺手捞起推车里的一袋胡萝卜不轻不重地砸了卡洛斯一下：“不该说的话别说。”
　　卡洛斯没躲，认命地在林渊举起手的时候闭了眼睛，心里却还是不要命地想着：原来被说“生气的时候很漂亮”的时候也会生气啊。

　　莱斯特其实没有什么高层建筑，所以林渊住的6楼已经算高了。
　　站在落地窗旁边找找视角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那个钟楼。
　　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因为怕卡洛斯湿了头发会头疼，林渊在开了门以后就把鞋子随意地脱在玄关处，然后急急地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
　　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那林渊的房子是挺大的。也不知道怎么设计的，客厅大得离谱，单是沙发也是能当床睡的程度。
　　听到主人回来的声音，一只纯黑色的缅因猫不知道从哪里轻快地跳下，往玄关走来。
　　玄关处，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卡洛斯，看到林渊脱了鞋子进去，正在犹豫。
　　啊……果然没错，传说中，中国人都是要脱了鞋进家门的。
　　这只猫不怎么怕生，绿色的瞳孔好奇地抬头看着卡洛斯。
　　因为还没开灯，一只黑色的猫走过来并不怎么明显。冷不丁在黑暗里和猫对上眼神的卡洛斯，也不知道为什么，冲着小猫呲牙咧嘴了一下。

　　——动物属性觉醒了吗？
　　林渊拿着毛巾出来，有点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Bunny。”林渊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把客厅的灯打开。缅因猫听到主人叫自己，便转过身子，摇着尾巴慢悠悠地往客厅走了。
　　卡洛斯有些狐疑地重复：“Bunny，兔子？”说着，把买来的食材都放到了地板上。
　　“有什么问题？你要和他抢胡萝卜吃吗？”林渊笑，然后把干毛巾盖在卡洛斯头上，轻轻揉了起来。
　　其实到家的一路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要稍微再擦干一点就可以。
　　“为什么没告诉我你的英文名字？”卡洛斯突然问，“其他人都叫你塞缪尔。”
　　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卡洛斯能感觉到林渊含着笑。
　　“因为其他人都叫我塞缪尔。”他说。

　　“……我没有喜欢吃胡萝卜。”感觉自己耳朵又要开始红了的卡洛斯换了个话题，说话的声音明显小了一些。
　　林渊没拆穿他，只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早就想说了。你这些食谱都是从哪里看来的啊？虽然健康，但对一个运动员来说吃得太少了吧。”
　　“网上查的。”
　　林渊叹了一口气：“你们俱乐部真的是……”提起了这个话茬，林渊感觉越说越有点不爽了，干脆止住话头，闭上了嘴。
　　这种情绪使林渊手上给卡洛斯擦头发的动作也无意识地加重了一些。卡洛斯感觉自己脑袋都在晃了，实在忍得不行，才抬手摁住了林渊的手。
　　两只手碰在一起。虽然林渊的手已经算是很修长了，但是比起还在长身体的卡洛斯，他的手似乎还是要小一些。
　　卡洛斯微微蹙眉：“头发好像已经干了。”
　　因为头发被毛巾压了一些，卡洛斯额前有些乱的金发微微挡住了一些视线。但是说完话的卡洛斯还是没有放开林渊的手。
　　林渊就这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了一会，才轻轻收回去。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林渊朝厨房走去，只留下一句：“脱不脱鞋子都可以哦。”
　　卡洛斯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脱了鞋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靠墙的地方。接着又顺手把刚刚林渊匆忙间没有整齐放好的鞋子放在了自己鞋子的旁边。

　　从开放式厨房里走出来的林渊套上了围裙。
　　……不出所料，卡洛斯又开始盯着他看了。
　　林渊无视他的眼神，打算给这位客人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家，指了指在右边的两个房间：“除了这边的洗手间，就只有这两个房间，这个是卧室，这个是……算是画室？不过千万别进去，有点乱。”
　　没有客房，显然林渊没打算在这里迎来什么客人。
　　其实下班回来以后的林渊，所有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在这个非常大的客厅里进行的。逗逗猫，看看电影，准备一下明天的课程，甚至最近这一周有三天卧室的门都没有被打开过，窝在沙发上不想动的林渊披着毯子就直接在上面睡了。
　　原本还看着林渊的卡洛斯，明显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仿佛被刻上“禁止入内”的房间吸引了。
　　看着卡洛斯丝毫没有掩饰的表情，林渊忍不住笑了一下。
　　卡洛斯无论在想什么，表情都藏不住啊。

　　一小时后。
　　结果是，果然人不能指望自己第一次做没试过的事情就做好。林渊有些不敢相信这盘乌漆嘛黑的菜是在自己的手下做出来的。
　　——血脉呢？五千年传承呢？明明就是一步一步照着菜谱做的啊！
　　本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和Bunny大眼瞪小眼的卡洛斯察觉到林渊的愁眉苦脸，起身去看了看林渊刚做出来东西。虽然卡洛斯没怎么吃过中国菜吧，但是从这个卖相来看，应该不是美不美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下咽的问题了。
　　“要不还是我来做吧。”卡洛斯看了一眼欲哭无泪的林渊。
　　本来还在低头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菜而深受打击的林渊抬头看他，语气怀疑：“你？”

　　完全不是第一次做饭的样子，卡洛斯全程十分熟练、快速，甚至中途没有查任何步骤，只是在看了一眼食材以后就一气呵成。
　　直到只差等待香肠解冻，卡洛斯才终于没有动作地把手撑在桌上，发了一会呆。
　　刚刚还在林渊身上穿着的围裙已经被系在了卡洛斯腰上。踢足球的人大部分都是腿部肌肉发达，很少有像卡洛斯这样的身高还身材比例这么好的。
　　伸手碰了一下还在包装袋里的香肠，感觉快要解冻了，卡洛斯就拿起来用刀刮了几条，再切了一小块黄油放到锅里融化。
　　他此刻的神情甚至比坐在替补席上看球赛还要专注。

　　黄油的味道，好香啊。
　　难得觉得有点肚子饿了的林渊一直靠在一边的墙上看着，有时递上几个盘子。
　　就是从中超买来的那些调料一个都没用到……下次一定要学会做饭。林渊暗暗在心里想。

　　林渊用叉子叉起了一块已经切好的香肠，放进嘴里吃完了以后，连带着眼睛都亮了亮。
　　卡洛斯坐在他身边，没有动餐具，又托着下巴看着林渊吃完。表情一点都没有那种等着林渊评价的紧张，脸上简直只差写着“我知道我做的很好吃。你可以开始夸了”这一行字。
　　“好吃。”林渊简明扼要。
　　卡洛斯瞬间皱起了眉头，以表示对这个回答的不满。
　　自己还是第一次给除了父母以外的人做东西吃呢……
　　“好吃得说不出话了。土豆好吃，冻汤也好吃，什么都好吃。”林渊哄他。

　　卡洛斯也慢慢地吃着自己做的饭。
　　来到英国以后，虽然俱乐部也有给球员使用的厨房，但光是训练、比赛就已经很忙地他很少有时间自己做着吃了。因为对食物向来没什么兴趣，一直秉持着“能吃就行”的理念，所以其实卡洛斯也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厨艺如何。光从自己来说，和俱乐部餐厅里的那些东西比，至少自己做的更可以下咽一些。
　　吃着吃着，突然意识到吃完这顿饭就该回俱乐部的卡洛斯，手中的叉子悬在空中。
　　“怎么了？”平常吃得并不多的林渊为了不让卡洛斯不高兴，正在“非常”之细嚼慢咽地吃着。
　　察觉到卡洛斯的动作，林渊也放下了餐具看他。
　　卡洛斯忽然蹙眉看向林渊，斟酌着开口：“其实今天……”
　　没等卡洛斯说完，林渊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就“嗡嗡”响了。
　　被打断的卡洛斯就没再说下去。
　　本想听他说完的林渊看卡洛斯没打算继续说的意思，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的号码，就起身接了起来。对着电话那头“嗯”了一声，林渊把手机放进口袋，跟卡洛斯说要出门一下，等会就上来。
　　卡洛斯应了一声，有些愣神地看着虚掩着的门。

　　电梯“叮”得一响。
　　卡洛斯抬眼看去。
　　楼道里暗着，不知道为何没有灯光。
　　林渊轻轻推开了门。卡洛斯敏锐地感知到，此刻林渊的呼吸比平时来说，稍显得有些急促。看来他是跑过来的。
　　秋天的风太干了吗？
　　林渊的眼尾都被风吹得稍稍有些红了。
　　他侧身进了门，这次规规矩矩地把鞋子脱在了卡洛斯摆得整齐的那双鞋旁边。

　　林渊又走回餐桌旁边，把刻意在身后藏着的蛋糕放到了桌子上。
　　“18岁了。生日快乐。”林渊的声音温和。

　　莱斯特秋天的风太干了。
　　不然为什么眼睛会这么酸，让卡洛斯的眼角也连带着有些红意。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他的声音哑了一些。
　　像是为了防止一些事发生那样，卡洛斯又像不耐烦一般皱着眉头，此刻的表情甚至能说是有点凶。
　　低头解开了蛋糕盒上的结，林渊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是你的球迷，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不记得？”
　　说着，林渊从口袋里拿了打火机出来。

　　金属盖和火机身相碰的声音。
　　灯被熄了。
　　蛋糕上的蜡烛被点燃。

　　“许愿吧？”林渊的眼睛里闪闪的。
　　卡洛斯听话地闭上眼。林渊忍不住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手机，单手举着，给乖乖许愿的卡洛斯拍了张照片。
　　睁开了眼睛，卡洛斯抬眼看向手机镜头后盯着屏幕看的林渊，眼眸里的蜡烛火焰忽明忽暗。
　　被发现偷拍的林渊，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然后转身把灯又打开。

　　蜡烛被轻轻取了下来。
　　蛋糕并不大，有四种颜色，大概是四种不同的味道。
　　“那次你连没有酒精的饮料都一口不喝，我猜你大概不想吃蛋糕，就订了酸奶的，不是那种奶油。”
　　“——好歹吃一块？”
　　林渊看着没有动作的卡洛斯。
　　这样的情形下，卡洛斯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说出什么合适的话。
　　好在没等到他的回答，林渊就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走到房门那边，示意卡洛斯过来。他修长的手指握在了那间画室的门把手上。
　　卡洛斯试图在不被林渊发现自己愈发乱的呼吸前，让它变得平静下来。
　　“破例让你看一下。”林渊故意装出无可奈何的那种语气。

　　门打开。
　　简直是混乱得能被称作“废墟”的房间。那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此刻被窗帘遮盖着，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乱七八糟的颜料被扔在地上，有些甚至都没了盖子，装颜料的盒子离它们也几乎是十万八千里。数量挺多的调色板也是到处乱放，上面已经干了的颜料也没有被洗干净。就算那些完成的画也没有收起来，而是随便地摆放着。
　　在这“废墟”之中，只有放在中心的画架上的那幅画是干净、清晰的。
　　鲜绿、钛白、柠檬黄、天蓝。
　　他，和他的影子。
　　像是林渊第一次见到训练场上卡洛斯的那天，被完美地复刻了。

　　等别人许完愿以后，不是一般都会问许的是什么愿望吗？
　　一直觉得许愿这件事幼稚而不切实际的卡洛斯，在刚刚闭眼时有些贪心地许了两个愿望。

　　希望眼前发生的这些都是存在的。
　　希望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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