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水谣

作者:八月寒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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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矛盾


      屋中一片狼藉,博古架不知为何整个被掀翻在地,上头放置的各色瓷瓶陶罐摔了一地。

      而这片狼藉之中,裴敛正将姜泠整个人压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扼住姜泠脖颈,额上青筋暴起。

      他掌下本就瘦弱的女子几乎快要背过气去,双手紧紧扒着脖上的那只大手,却是以卵击石,除却让施暴者更加愤怒之外,毫无用处。

      仿佛猎豹手中的幼兔,拆吃入腹,迟早而已。

      便是见惯风浪的寒鸦,也被现下裴敛那骇人模样所震慑,一时不敢上前阻拦。

      但昙娘只肖一眼,便觉出不对来,颤手从袖中掏出枚银针,急声对寒鸦说道:“主子只怕是病发了,你按着他,赶紧救人!”

      寒鸦听闻病发二字便慌了神,并未去分辨昙娘所说的救人究竟是救何人,赶忙上前扶住裴敛双肩。

      昙娘丝毫不拖泥带水,三两步走到裴敛身后,将银针扎入他后颈之中。

      银针扎入皮肉,裴敛混沌不明的大脑觉出痛意,下意识想躲,却在瞬息之间,失了所有意识。

      半跪在姜泠身前的男人失了力,整个人如同软泥般陷了下去,扑到她身上。

      寒鸦用尽全力将裴敛捞起,架到肩上就往外头走去,边走边与昙娘交代道:“我送督军回房,昙娘快些过来!”

      昙娘应了一声,却并未急着跟上前去,反而朝前蹲下身去扶姜泠:“公主可还好?”

      此时的姜泠根本听不见耳边说话声,只双手捂着脖颈,贪婪而急促地呼吸着空气。可冬日的空气里仿佛夹着冰碴,吸入喉中又是割人的痛意,引出一连串的咳嗽。

      半炷香后,她才终于胀红着脸平静下来。

      几乎已经涣散的意识重归灵台,难以抑制的悲痛却涌上心头。看着面前并不熟悉、却挂着担忧的面容,姜泠忍不住抱住双膝,恸哭出声。

      可出声便是割喉般的疼,只能压低了声音,泪流满面。

      昙娘看得心肝泛酸,却是什么也没说,扶着她去往偏房。

      前些时日姜泠伤了内里,原就没痊愈,今夜再历如此一遭,更是雪上加霜。

      昙娘将她扶到榻上时,她已全然失去意识。

      脖颈上的指痕已开始泛紫红肿,在那雪霜般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昙娘替她仓促上过药,寻来宅中侍女守着,才快步往正院而去。

      与此同时,寒鸦已焦急等待多时。

      “昙娘快些来看看,督军情况似不大妙。”昙娘刚踏过门槛,寒鸦就急声追了过来。

      闻言心下一沉,昙娘伸出两指搭上裴敛手腕。

      一室寂静,寒鸦不敢出声,怕惊了榻上之人,又怕恼了把脉之人。

      片刻过后,昙娘才收回手,肃声说道:“主子上次病发时我便与你说过,要想彻底治好这怪病,除却日日苦药,还得让他平心静气、纾愁排忧。你日日在他跟前,当时时叮嘱着他,不可动气!”

      “你倒好,将我的话抛诸脑后,整日与他说什么姜家人该死、姜泠该死,如今他这副模样,你心里可畅快了?!”

      “可我所言亦是督军心中所想,并无虚言!”

      “到底是事实重要,还是他的命更重要!”

      看着昙娘起身走近,端着袖子怒声说道,寒鸦哑了声音。

      昙娘从来都是个温和的人,脸上时时扬着笑,便是对谁不满,也不会当众与人起龃龉,至多也不过收笑冷脸。而每当那时,寒鸦便知昙娘心中不悦,自会收敛。

      可他从未见过昙娘像现下这般疾言厉色,七尺男儿,竟吞吞吐吐,无措起来。

      昙娘也知自己语气不善,闭眼深吸口气,才又缓缓说道:“他苦于此病久矣,这一两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在遇见姜泠之后又频繁发病,你可知为何?”

      寒鸦摇头,像只被霜打的雏鸟,垂头丧气。

      “因为他自己也很矛盾,姜泠,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寒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认知当中,所有姜家人,都是该死的,只要能替裴敛手刃姜家人,他在所不惜。

      他以为,裴敛也是这般作想。

      见他垂头沉思不语,昙娘也收了话头,转向一旁立柜,取出药箱来。

      “有些话,我没法说得太透,还得靠他,靠你自己,去体会去悟。”

      将药箱打开来,取出一排银针,说道:“出去守着吧,我替主子施针。”

      寒鸦站在原地,似还没从将才她所说那句话中抽回神来,只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夜烛拉长的身影。

      许久过后,他才被穿堂而入的冷风惊醒,出了房门,掩住隔扇挡风,守在了门外。

      昙娘闻声并未回头,屏气凝神为裴敛施针,待恢复一室安宁后,才默然摇头。

      寒鸦在沙场上长大,一双手只知耍枪提刀,一颗脑子只知替裴敛报仇。

      其实,她也不该如此苛责他。

      没被人善待过的人,凭何要求他善待旁人?

      想到此处,不禁想起她第一次见寒鸦时的光景。

      那时裴敛十岁,第一回跟着苏崇上战场,孤身一人出门去,回来时,竟是带回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幼时不爱说话,皮肤黝黑,裴敛替他取了个寒鸦作名。

      自那以后,寒鸦便甘愿成了裴敛的影子。

      如今想来,竟已过了十二年。

      脑中场景如浮光掠影,映于眼前,又落至唇上,化作一缕叹息。

      思绪翻飞间,昙娘解开裴敛外袍,却忽见其右腹上扎了个天青色碎瓷片。

      瓷片扎得不深,一番折腾后已有松动之象。她适才摸上去,就轻易将其取了下来。

      玄青色的衣袍,分辨不出血迹,只依稀能瞧见那撕裂之处,玄色更浓。

      *

      每次施针过后,裴敛都要睡上一回。

      对于时常入夜难寐的他而言,今夜这四五个时辰反倒是难得的休憩良机。

      但姜泠却在一场惊梦后,再也无法入眠。

      窗外溶月在浮云之下明明灭灭,只投下些残光入户而来。

      夜风正急,打得外头那株枯枝桃树晃悠不止,时不时撞上漆窗,发出绵长而尖细的刮擦声。

      心绪不宁,夜色不寂,终是迫她起了身。

      其实她早已习惯夜半起身,从前在上景宫中的时候,更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入眠。一闭眼,脑中就是千奇百怪的狰狞面孔,仿佛那破院之中尽是不干净的东西。

      说来也怪,她从未听人讲过鬼神之说,更未读过诡怪杂书,但她就是能无师自通,想象到那些东西该是什么模样。

      直到后来,她被人装神弄鬼戏弄一番后,反倒是不怕了。因为她发现,人比鬼怪更可怕。

      鬼也分好贵厉鬼,而她那时遇见的人,却尽是坏种。

      从那时起,她便在屋外挂了一盏风铃,但凡听到些响动,便会立马惊醒过来。

      今夜她坐在廊下,听着枯枝撞棂的声音,突然有些怀念她挂在上景宫中的那盏风铃。当初离开时,她以为再无需用上它,如今看来,却有必要再造一盏。

      “公主,昙娘吩咐过让您多加休息,不可在外吹风。”被昙娘留下照看她的小侍女有些担心,站在两步之外,细着声音说道。

      她回头,见是个圆脸双髻的小姑娘,勉强提起一记笑。

      “我好得很,不需要你陪。”

      “可……”

      可没有昙娘允许,她不敢回屋睡觉,但守到二更天,她也确实疲累得狠了,一时有些犹豫。

      正踌躇着,却听院门外传来昙娘的声音:“你先下去歇着吧。”

      侍女见昙娘走了进来,如蒙大赦,屈膝见礼后就紧着步子回了耳房。

      昙娘提着灯笼走近,站在姜泠跟前。

      姜冷却只看她一眼,就转头继续去看那株繁叶落尽的桃枝。

      “冬夜天寒,公主坐在这里不利身子恢复。”

      “不恢复便不恢复吧,左右都是徒劳。”姜冷依旧别着脸不看昙娘,却不知为何在听见昙娘声音的时候鼻头一酸。

      或许是昙娘声音太过绵软柔和,以至于让她生了错觉,昙娘除却本职之外,对她的安危有几分真实的挂念。

      “公主嘴上说得这般洒脱,可又为何要冒险行事?”

      说着,昙娘朝她摊开手,递上那片天青碎瓷。姜泠一怔,随即颤着手接过。

      瓷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揉搓在手中的时候,时不时便会落下些赤色粉末。仿佛被火灼烧过的铁砂,姜泠觉得有些烫手。

      她一把丢掉瓷片,瑟缩着身子说道:“我是想洒脱的,但我想洒脱得活,而非洒脱去死。”

      昙娘闻言却忽然笑了笑,放下灯笼,坐到她身旁:“这世上谁能洒脱去死?便是主院躺着的那位,也是不能的。”

      提及裴敛,姜泠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

      道道凸痕,如同山丘沟壑一般横亘着,指尖触上的那瞬间,仿佛惊雷入体,游走百骸。

      “疼……”她下意识痛呼出声。

      昙娘赶忙提高灯笼去看。

      “有些淤青红肿,但公主放心,有老奴在,不会留疤的。”

      “昙娘……”

      这是姜泠与昙娘相遇后,第一次唤出这个称呼。

      过去的十余天,昙娘在她心中与裴敛寒鸦无异,都是毒恶之辈,是谋逆乱臣,她从不愿与其多言语。

      但不知是否是因着今夜在鬼门关游了一遭,见了百般厉鬼,竟觉得昙娘格外面善。

      “你为何要来关心我?你是裴敛的乳娘,你这样,他不会怪罪你吗?”

      说着,她竟有些担心起来:“他想杀了我,你却救了我,还给我上药。他会不会……”

      “不会。”话还未说完,昙娘就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地答道。

      她手指冰凉,那股寒气让昙娘都有些受不住。

      “主子便是怪老奴,也不过就是罚老奴扫扫院子罢了,不妨事的。到了老奴这把年纪,洒扫什么的,倒成了锻炼筋骨之事,何乐而不为?”

      和往常一样,昙娘脸上挂着笑意:“更何况,老奴了解主子,他并非当真想杀公主。”

      “为什么?”

      “因为主子是明理之人。”

      此话姜泠是第二回听昙娘说,但她还是不明白其中之意。

      裴敛杀她,难道不是迟早之事?待他登基称帝后,难道还要留着她这个前朝祸患吗?

      她想不明白,却突然想起在书房中裴敛与她说过的话。

      “你这样的人,同你那父母一样,配不上本督的恨。”

      她背脊有些发僵,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昙娘的眼睛,问道:“他为什么恨姜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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