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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珠玉·第十一章
时近正午,潆阳城中人来人往,一片热闹景象,路旁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离与岑朗约定的时间还早,谢瑛便悠然沿着东街踱步。三年来,他每每回到潆阳都是骑马或乘车匆匆来去,在军营中看惯了沙场风光,竟一时有些不大习惯。左侧妇人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拖着小儿行过卖泥人的摊子,街角处一家糕点铺子刚有桃花糕出炉,馨香的热气飘散到路上,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追着香味去看。小巷口柳荫下,一个少女偷偷牵着一旁少年的袖子,低声说着什么。这般满是烟火气的景象,与谢瑛从前线一路回到潆阳所见的一切别如霄壤。
谢府与东观楼本就相隔不远,便是一路慢慢行来,东观楼也已遥遥映入眼帘,不知为何,此刻他心中竟有了些抗拒。这倒不是因他不想见岑朗,只是今日这一刻之闲于他而言太过珍贵,像是一个穷汉抓紧了手中最后一个铜板,明明已经饿极了,却也不愿用这铜板去换一个馒头。想着想着,谢瑛便在东观楼前的一个巷口处停下了。
跟在谢瑛身后的吕忱不解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谢瑛笑笑:“无事,只是今日天气好,想多晒晒日头罢了。”
吕忱虽仍不解其意,但仍点了点头默默立在一侧。
“卖花,卖花喽,新鲜的茉莉,带露的杏花,刚摘的月季!”巷子深处传来叫卖声。
谢瑛眼睛一亮,撂下一句:“去看看。”抬脚就走,吕忱只得跟在身后。
二人步入深巷,却并未寻到卖花之人,谢瑛便问:“吕忱,你方才听到有人卖花的声音吗?”
“回公子,听到了。”
谢瑛疑道:“奇怪,怎的不见了?”摇摇头,正准备向外走,便听到有人在背后问:“大人,买花吗?”
谢瑛一看,确实个穿粗布衣服的女子,肩头挑着一担各色鲜花,低着头同他讲话,便笑道:“你是从哪儿出来的?方才我却没瞧见。”
那女子仍是躬身一礼:“方才奴去给一个老主顾送花,才从宅子里出来。”
谢瑛点点头问道:“你这花儿怎么卖的?”
“要看大人要什么花。”
谢瑛想着祖母常用香花清供,谢珂喜欢素净,谢珧却爱热烈,便道:“来一束清供的茉莉,一支杏花,再要一捧芍药。哦,芍药要朱红色。多谢。”
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大人,前两日花园子遭了风雨,第一批芍药骨朵被打掉了,不知公子可愿换一种?”
谢瑛轻叹了一声:“哎,罢了,换一捧月季吧,朱红色。”
那女子应了一声,从肩头卸了担子,从中细细挑选,挑好了又从担旁抽了一支凤尾竹,用一根蒲苇捆扎好递过去:“有花无叶不为美,这支凤尾竹是我送大人的,愿大人刚直如竹,节节高升。”
谢瑛笑道:“有劳姑娘了。”便亲自接过扎好的花,令吕忱给钱。
那女子接过钱,道了声谢,又转入巷子深处了。
谢瑛看着那女子的背影,笑道:“有意思,这卖花人懂的还不少。”
吕忱开口道:“做买卖的,自然要说几句吉利话讨人欢心。”
谢瑛自己拿着花束,心里却有些发闷,前几年回潆阳时,这时节满城都是挑着花担卖花的人,如今却少见了。
吕忱忙殷勤道:“公子,您手臂昨日受了伤,还是让我来吧。”
谢瑛有些好笑地看着五大三粗、右手拎着酒坛的吕忱:“你一向大意,若把花碰坏了可怎么好?”
吕忱道:“不会,您放心给我。”接着又补了一句:“保证不给您弄坏!”又低头咕哝了一声:“像您这样走,得走到日头下山了……”
谢瑛没听清他最后一句,问了句:“什么?”吕忱忙道:“哦,我是说,时候不早了,公子拿着这话也碍事。”
谢瑛一看日影,赶紧道一声“不好,果然时间要到了,快走,可不能让岑兄等急了。”便手中花束递给吕忱:“拿好了,若是掉了一个花瓣,我唯你是问。” 说着忙转身向东观楼走去,留下吕忱在身后苦着脸应了一声“是”,左手持花右手拎酒急急追赶。
东观楼中的滴漏已至午时一刻,堂中宾客满座,酒食香气四散,觥筹交错之声不断。谢瑛甫一进门,便有名堂倌迎了上来鞠躬道:“谢长公子,久候不至,东观楼恭迎公子大驾光临。”
谢瑛笑道:“辰月汀可给我留好了?”
“自然。”
“好,那便引我去吧。”
“好嘞,公子跟我来。公子的朋友已经来了。”
谢瑛提高了声音:“什么?”
“公子的朋友啊,就是看上去凶神恶煞,须发虬结的那一位。他报了公子的名号,说是来等您的,又说了您今日午时请他于东观楼一会,我们瞧他英雄气概,他所言皆对得上,与公子一般是不世出的英才,便将他引至辰月汀了。”说罢,打量着谢瑛的神色,迟疑道:“难道,竟不是?”
谢瑛苦笑:“是,你们东观楼当真不愧潆阳第一。”实在是会看人。
那堂倌嘿嘿一笑道:“公子过誉了。”
谢珧却在心里盘算,这次又让岑朗拿住个把柄,等下又有的好说了。
堂倌引着谢瑛到了一处,拉开纸门恭敬道一声“请”,待谢瑛与吕忱进门后又将纸门关上。
岑朗站在推开的纸窗前,似是并未察觉谢瑛主仆二人,谢瑛只好开口道:“岑兄,在下来迟了。”
岑朗头也不回:“谢瑛兄来了。”
谢瑛一听便知今日又要有一番口舌,便从吕忱手里接过酒坛,自己跪坐案前,将酒注入酒碗:“瑛来迟了,还望岑兄恕罪。这样,带来的雪酿酒,瑛自罚三杯。”
岑朗连忙转身跃至案前,按住谢瑛的手:“你敢?这雪酿是你带来酬答我的,怎的你自己喝上了?”
谢瑛大笑:“瑛就知道,岑兄定舍不得这雪酿。”神色揶揄,放下手中瓷杯,“这杯酒是为岑兄倒的。瑛昨日方受伤,今日自然不宜饮酒。”
岑朗没好气:“哼,算你识相。”说着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果然好酒,名不虚传!”说着又倒了一杯
谢瑛看着他笑道:“慢些喝,今日这一坛都是岑兄的。”
岑朗意又喝干一杯,犹未尽放下酒杯,咧嘴指着谢瑛道:“你小子,还是舍不得吧。我告诉你,今日我就算喝不完,也要带走,一滴都不给你留,这是你欠我的。”
“是是是,都是岑兄的,只是这雪酿与鱼脍是绝配,若有酒无鱼,岂不负了这美酒?”
岑朗犹豫片刻:“罢了,你小子会吃,听你的!”
谢瑛拱手道:“多谢岑兄抬爱。”
“说吧,你今日找我到东观楼,何事?”
谢瑛放下茶杯,看了岑朗一眼道:“岑兄此言差矣,昨日岑兄两次救我性命,此番不过是答谢前恩。”
有人敲了敲门框,纸门拉开,正是之前的堂倌,双臂托了个大木盘,上有一整套鱼脍及蘸料,快步走到案前,将一个个盘子放置案上。
岑朗也不理会,指着捧花站在一旁的吕忱道:“谢兄不愧凛川名士,来吃鱼脍还带着花来。”
谢瑛笑得风轻云淡:“春日将尽,不过买些春色回去,讨家中女眷欢心罢了。”
“原来如此。”
几句话间,鱼脍已摆满几案,那堂倌道一声“二位慢用”,便下去了。听得那人脚步远去,岑朗漫不经心夹起一块鱼肉,那肉切得薄如蝉翼,日光下更透出油润的光泽,岑朗方开口,语气有些冷:“我是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若不明说,我可真是听不懂了。”
谢瑛知道面前之人不是拐弯抹角的主,只是自己对他还算不上完全信任,眼下的事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才想借今日宴请略作试探,但他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直白。他一时拿不准究竟该不该托以要事。
岑朗将一块鱼肉放进口中,又呷上一口雪酿,赞道:“果真绝味!你们这些名门之后,别的本事不说,这些事上可是无人能出其右。”
谢瑛心头一动——岑朗的过去他也略有耳闻,这人周旋于庙堂江湖之间,虽多是受雇佣做事,一贯独来独往,亦不与雇主多生纠葛,也少有私交,但受雇于士族时,却没听过哪一次他是因听不懂弦外之音而将事情办砸的。这一次能够答应自己的邀约,或许是他在向自己示好。
谢瑛当下拿定主意,起身恭敬一礼:“岑兄,既然说到此处,瑛还有一事相托。”
岑朗眼皮也不抬:“我从来不白做事。”
谢瑛一听便欣喜道:“但凭岑兄开口,凡是瑛力所能及的,定不令岑兄失望。”
“你先坐下,我不惯仰头同人说话。”岑朗又饮了一杯。
“好。”谢瑛向吕忱使了个眼色,吕忱会意,便退去廊外,留谢瑛与岑朗于辰月汀内。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案中鱼脍已所剩无几,谢瑛说完自己意图,岑朗捋了一把胡须道:“就这样?”
谢瑛目光坚毅:“就是这样。”
岑朗满不在乎:“你未免太信我了。”
谢瑛听了也不恼,只是笑道:“瑛只知道岑兄受人嘱托从不毁约。”
岑朗目光一闪:“好,”心内却道:此事虽看似轻易,却也费神,不是他惯常的作风,幸而他心中早有了些线索。又打量了谢瑛一番,想道:也罢,既然是凛川谢氏要当这个冤大头,我又何必揭穿,何况涉及的似乎是个故人,自己本也有心探查一番。这些念头只是一闪,岑朗片刻又开口道:“不知事成之后,谢瑛兄当如何谢我?”
“潆阳城外良田百亩,当为酬谢。”
岑朗不屑:“我行走江湖,要这良田做什么?”
谢瑛皱眉:“那,黄金千两?”
“带着累人。”
“瑛举荐岑兄做洪将军副将,杀敌立功,以将军本领,定能封万户侯。
“呵,除了你,谁稀罕洪亓那小子?”
谢瑛皱眉,心道,这人忒也无礼,面上仍是和善:“不知岑兄想要什么?”
“也不要别的,谢氏需一辈子供我雪酿,要多少有多少。外加事成之后,我要谢氏所藏的苍翼刀。”
这要求出乎谢瑛意料之外,一时有些愣怔:“还有?”
“没了。”
“没了?”
“这生意,你若不做,咱俩就此别过,就当从未结识。”岑朗作势起身要走,谢瑛连忙拦阻:“好好好,都依岑兄,还请岑兄安席。”
岑朗这才坐回去,摇一摇酒坛,却发现坛中酒已不多,便道:“雪酿?”
谢瑛忙起身去向廊外的吕忱吩咐道:“吕忱,快回府去取雪酿来,要我五年前藏的那批。”
吕忱应了声“是”,谢瑛却想了想,又道:“你将这花送回去,玉兰送到祖母那里,杏花给二姑娘,月季给三姑娘。”吕忱又应了一声,谢瑛方回转辰月汀。
岑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日来迟,是去买花了吧?”
谢瑛卸下心防,便随口应了:“是啊,难得回来一次,想令祖母和妹妹们欢喜罢了。”
“可我昨日看谢府中,这些花一样不少啊。”
谢瑛饮了一杯雪酿,神色有些恍惚:“花是一样的,但我心里挂念着她们,这便不同了。”
“哎,谢瑛,这是给我的雪酿!”岑朗这才发觉自己的酒被面前人偷喝了。谢瑛却没理他,一连饮了三杯。
“不妨事,吕忱,已经回府,回府去拿了,今日高兴……”话还没完,就一头栽倒在了案上。
岑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栽在案上的人,自言自语道:“这,这只有三杯啊……”
窗外日头已经西斜,吕忱匆忙走在回府的路上,一边焦急,一边还小心护着怀中的花,生怕掉了一个花瓣,但此时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杏花原就淡薄,此时花瓣已有些萎蔫了。吕忱举起袖子挡住阳光,满心想着越来越近的谢府,还不知道自家长公子已经因为三杯雪酿醉倒东观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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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妹妹买了花,妹妹会不会喜欢呢?(谢瑛思考ing)